等到儀器操作完成,葉千盈把數據記錄下來,順手也把那個研究員師兄上一組記錄完,還沒有計算調整的數據給一並做了。
看著她那毫不猶豫的動作,感受著葉千盈幾乎沒有間隔的心酸技能,研究員這一次真是嘆為觀止,贊不絕口。
“這個新來的小師妹,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秦海豐哼笑了一聲:“那你以為呢?”
第一節 課才見面,就能讓老唐頭差點親自跑去數學院要人的學生,怎麼可能沒有兩把刷子。
心算算什麼,那是人家吃飯的老本行。
要讓秦海豐說,葉師妹不但數學的本職學的漂亮,就連凝固態物理都研究得這麼透徹,這才讓人徹頭徹尾,心服口服呢!
“師妹,你做完了?”
看著葉千盈停下手中的筆,秦海豐雄赳赳氣昂昂地挎起了她的胳膊。
“走,我帶你去看新的儀器,用你的完美表現去徵服他們!”
從他的氣勢上來看,想帶著葉千盈徵服的恐怕不是區區一個儀器,而是一片星辰大海才配得上。
葉千盈:“……”
那個,她有種感覺,似乎不是錯覺。
她怎麼覺得,自己的這位秦師兄正在借助自己的表現,來體味著越級刷怪的快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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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你就從實驗室裡直接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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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畢竟怪都刷完了嘛。”葉千盈飛快地做著橢圓曲面的計算,一聽到談詩凝的問題,下意識地回答了一句。
等回答完了,她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似乎有哪裡不太對?
“實驗室裡怎麼樣?”一聽這個話題,連諸夢都把頭從床上探出來問了一句。
也難怪她們兩個都對此感到好奇。
數學實驗室裡最貴的硬件,通常就是不同種類的計算機,不像是物理實驗室,儀器多半外國進口,維護費用就已經高得嚇人。
“也就是普通實驗室的樣子。師兄師姐多一點,儀器貴一點,然後教授的脾氣稍微大一點。”
葉千盈想了想,覺得倒也沒什麼特殊的地方。
“哦。”
簡單地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諸夢又把自己的腦袋縮回床帳裡,繼續翻自己的拓撲學。
倒是葉千盈在停了筆以後,想起來了另外的事。
“夢夢,你的論文怎麼樣了?”
“主編已經來信,告訴我過稿了,隻是還需要按照他的意思修改。我上午剛改完第四遍發過去,他現在還沒有回復我,大概還有的磨吧。”
諸夢平淡無波的聲音透過床帳傳出來,她把手裡的專業書往下翻了一頁,筆抵在指尖上,劃出一道道記錄的沙沙聲。
聽到這個消息,葉千盈不由得為諸夢感到高興。
“凝凝呢?”
諸夢的眼神仍然粘在自己的課本上,她把同樣的問題拋給了下鋪的談詩凝:“你最近不是在研究函數嗎,有興趣的話也投一篇啊。”
談詩凝笑盈盈地說道:“確實有這個打算,想先試試外文刊物。如果不行的話,那就投國內的雜志。你們都這麼努力了,我也不能落後,至少在大一之前定下來一篇SCI啊。”
葉千盈和諸夢聞言就笑了:“好的,等著吃你的論文聚餐了。”
她們三個有說有笑,SCI在嘴邊輕飄飄得像是一個符號。
談笑之中,誰都沒有注意到,在另一張床的上鋪,室友黃黎黎曾經掀開了床帳一角,像是想要說點什麼,最後卻又無力地放下。
“……”
遮光的床簾裡,黃黎黎仰躺在自己的枕頭上,目光失神而挫敗。
床帳裡亮著一盞充電的手握小燈,在她的枕頭邊上,堆著搖搖欲墜的厚厚一沓書。隻要她翻身時胳膊肘不小心撞上,“書山”就會立刻坍塌下來,劈頭蓋臉地灑她一身。
她已經很努力了。
她真的已經拼盡全力。
葉千盈每天九點半洗漱上床,黃黎黎就會一直堅持到十二點。
葉千盈早晨四點半就收拾起床,黃黎黎也不過比她晚起一個小時。
葉千盈每一周要蹭三四個學院的課,黃黎黎沒有這個精力,她學習數學本專業就已經很費勁。特別是在參加了兩個研討班以後,跟上那些進階的思路,實在是要絞盡她的腦汁。
而她的拼盡全力,卻好像仍然比不過葉千盈的一心多用、舉重若輕。
這一屆的英才班裡一共有四個女生,三個都是好朋友,這三個人的天賦也都亮眼得令人側目。
聽她們用那麼輕松的語調,如此過早地談論起在國外刊物發布SCI的事,黃黎黎的心裡又酸又苦,被一把尖刀攪成一團,竟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
能在全國高中生裡考入集訓隊,通過B大的面試進入英才班,她也是少有的天才啊。
她隻不過……隻不過不是沒有那個幸運,成為被數學大神最青睞的1%。
不知不覺之間,淚水已經無聲地橫了黃黎黎滿臉。
她好羨慕葉千盈的天賦,好羨慕諸夢的專注,也好羨慕談詩凝的好人氣。
但那些風光都是別人的,黃黎黎自己並不能擁有。
三個室友對黃黎黎並不差,她們在入學以前就是好朋友,但既然被分到一個宿舍,那就什麼事都不會忘了她。
葉千盈常年給宿舍裡訂零食和水果,談詩凝總有各種小甜品分給每個女生,諸夢也不介意把自己的筆記拿給黃黎黎看,有時三四天都不急著追要。
但正是因為大家都是這麼好的女孩子,黃黎黎才會忍不住在這樣的一個晚上,聽著床帳外的歡聲笑語,無聲地咬著自己的胳膊,哭得淚流滿面。
她實在是……
實在是無法承受了。
……
又過了一個星期,葉千盈回到宿舍的時候,突然覺得哪裡不對。
她在宿舍裡轉了兩圈,突然意識到牆角那個屬於黃黎黎的行李箱消失了。
而黃黎黎的床上,也撤走了床帳和被褥,變成了空蕩蕩的一張床板。
“凝凝,黎黎把東西拿去幹洗了?”
談詩凝回過頭來,對葉千盈比了一個十分無奈的手勢。
“她換宿舍了。”
“……什麼?她自己要求的?怎麼突然就換寢室了?”
談詩凝輕輕搖頭,往日裡如同太陽一樣溫暖的目光裡隱隱地帶著幾分哀愁。
“可能是……因為我們吧。”
聽她這麼說,葉千盈不由愣了一下。下一秒鍾,葉千盈突然想到一件事:
“等等,周三的時候她拿一道題來問我,我當時著急上廁所就讓她等一下。我從廁所裡出來以後她已經上床了,我就沒給她講成——是因為這個嗎?”
即使有些不開心,談詩凝都差點被葉千盈的思路逗笑。
“不是,怎麼可能是因為這個。”
“那,怎麼突然就搬走了?”
因為她們三個人的關系太好了嗎?
但是,在實際生活裡,葉千盈三人的時間表明明是互相錯開的。
葉千盈滿學校亂竄聽課、諸夢天天泡圖書館、談詩凝總有各種各樣的妹子約。
她們三個雖然關系好,但平時並不抱團行動,也從來沒有排擠過黃黎黎啊。
談詩凝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和我說了兩句搬走的原因,其實我倒是能夠理解一點。黎黎她搬走也好,畢竟她留在這個宿舍裡,心態經常失衡,壓力也太大了。”
這種屬於平凡人的壓力,最優秀的葉千盈無疑感受不到,而比頂尖稍差半步的諸夢又心無旁貸。
隻有談詩凝想想自己當初落選國家隊時的心路歷程,便能和黃黎黎共情一二。
這不是黃黎黎一個人的壓力,在B大數學系,身為尾部的那30%甚至更多,都或多或少地體會過這種巨大落差之下的壓力。
一邊是自己高中時意氣風發的樣子,另一邊則是自己如今被學神反復碾壓的情形。
談詩凝知道,黃黎黎必定是遭受著折磨的。
每一天清早睜開眼睛,她的信心和傲氣都在遭受著來自精神上的拷問。
——我真的適合學數學嗎?數學這門學科真的非我不可嗎?我今後真的能做出有意義的學術來嗎?我現在連大學專業課都掌握得不好,以後不會產生一堆學術垃圾出來嗎?
她的壓力太大了。
特別是,黃黎黎還是葉千盈的室友。
葉千盈當然不會排擠她,葉千盈甚至不回宿舍,宿舍對葉千盈而言,就是睡個覺的地方。
然而宿舍裡雖然沒有葉千盈的肉體,整所學校卻到處都遍布著她的影子。
而在神的陰影之下,凡人充滿了對自己的不確定和懷疑。
從心理層面上講,談詩凝能和黃黎黎感同身受的,畢竟她也曾經有過那種時候。
而她的經驗就是——要麼平靜地接受,要麼平靜地離開。
談詩凝接受了這一切,留了下來,並且十分樂觀:數學固然需要葉千盈和諸夢這樣的天才,但也需要她這樣稍微遜色的聰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