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婚禮、開業、百日宴……大紅大黃的明豔顏色,在過去的幾千年裡早已浸入這個民族、這個文明的骨血,成為歡欣時不可缺少的調劑。
在這一刻,最威武、最冰冷的巨型鋼鐵設計,就靠著一條火紅的花帶綢子,與這個國家和國家中人民們的盼望,牢牢的聯系在了一起。
過去的歷史與新生的華國,我們的文化徽記,在鋼鐵的極致力量之中熠熠生輝。
葉千盈看著這艘由華國第一次獨立建造的航母,忽然感覺眼圈有點微微的發熱。
她想起五十六年之前,巨大的蘑菇狀煙塵在羅布泊的上空爆炸,科研人員們歡呼鼓舞地擁抱在一起,高喊著:“我們有核了!我們有核了!”
而在慶祝華國成立七十年的閱兵式上,飛機梯隊在天空中拉出五彩的繽紛虹氣。不久以後,國防部發言人鏗鏘有聲地對著上百個攝像頭和麥克風說出:“現在可以告訴國相,我們的飛機不用再飛第二遍。”
而如今,葉千盈站在這座龐然巨物的腳下,心裡也湧動起同樣激動的熱流,數個澎湃的念頭反復地湧動在她的心口,就和當年的前輩們曾感受過的激動一模一樣。
——我們現在可以自建航母了。
——我們還有了自己的空間站。
——在未來,我們還會擁有我們自己的可控核聚變、我們自己的常溫超導體、我們自己的量子計算機……
其他國家有的,我們會有;其他國家沒有的,我們也會有。
一直以來,葉千盈與無數和她一樣,奔著不同的目標锲而不舍不停歇的研究者,畢生的所求所望,或許便是為了此刻相同的自豪與驕傲。
祖國深愛著每一個孩子,而他們亦深愛祖國。
楊院士不知何時悄然走到她的身邊,把一隻溫暖而幹燥的手掌搭在葉千盈的肩膀上。
“造船廠那邊已經做過海試了,等今天剪彩儀式過後,它就會被交到S省海軍那裡,那以後的試驗,就全都是戰鬥力相關的實驗,也就是我們的研究範圍了。”
葉千盈轉頭看著楊院士,隻見楊院士微微地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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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有些蒼老了,眼仁也開始泛黃渾濁,但當他微笑注視著眼前這艘航母的時候,瞳孔裡點亮的那簇閃光,仍和天真求知的孩子一模一樣。
他分明是這艘航母某種意義上的父親,可在見到了母艦親身的時候,楊院士整個人的氣質都仿佛變成了一個大小伙子。
過了一會兒,楊院士才回過神來,友好地問候葉千盈:“怎麼樣,親自上來看過一回,感覺還不錯吧?”
葉千盈立刻轉頭,展開一個大大的微笑:“是啊,親自來看,和從新聞上知道,差別真是相當的大。”
以前在屏幕上見到,雖然也很令人喜歡,但到底是隔了一層。
隻有親自來了,葉千盈才能發現,這艘航空母艦是這麼的好、這麼的美,甚至超過她夢裡的樣子。
而在這樣壯麗的人造鋼鐵巨艦裡,葉千盈曾用自己的力量,在上面貢獻了領先當前世界科技的一筆。
入神地看著眼前的航母,葉千盈突然道:“院士,您知道嗎,在這一刻,我無比驕傲於我是一名研究者。”
她也相信,在這一刻,任何航母相關的研究人員來到這裡,望著這一艘純粹的、強悍的力量聚皆體,都會感覺到和她一樣的驕傲。
聽到這句感悟,楊院士便微微地笑了起來,笑得很是慈祥。頭發花白的老人攜起葉千盈的手,登上母艦,邁上舷梯,帶著她一步步地往甲板的更上層走去。
海面、航母、老人和美麗的少女,他們共同被籠罩在金色的朝陽裡。
楊院士與葉千盈共同登艦的這一幕,被一個正在取景的攝影師抓拍下來。
在當時,這張照片並沒有被選用進新聞稿,那一期的新聞稿件用的是更符合主旋律的航母全身照。
然而在若幹年後,當這張相片被作為解密檔案的一部分放出時,網友們驚訝地發現,那個窈窕的女性背影,實在是太過熟悉。
顯然,那正是葉院士的輪廓。
陽光之下,老人和年輕的女孩共同屹立在航母之上,他們的背影渡著一層金光。德高望重的長輩握著後輩的手,便仿佛前一代的先輩,無聲之間把責任和榮譽一同傳遞。
——那張照片的名字,叫作《希望》。
…………
剪彩典禮結束以後,楊院士示意葉千盈多留一陣。
葉千盈便沒有立刻離開。她在下航母以後,便逗留在潘大校的車子裡,翻看自己之前保存的pdf資料。
她剛把這一期《Inventiones Mathematicae》裡一篇關於融合系與群表示的論文看到一半,就有一個對話彈窗自動彈出。
伴隨著“打擾一下”的Q版特效,如宇宙一般星辰深藍的交談緩緩覆蓋上來,佔據了整個手機屏幕。
這個顏色的背景,這麼高權限的操作,此時此刻,和葉千盈交流的存在當然是AI,而且也隻能是AI。
葉千盈給了AI極高的權限,大部分的時候,它都在默默地自主學習。
少部分的時候,它一直在自己解析自己,然後把解析出來的,關於如何制造自己的關鍵代碼告知葉千盈。
葉千盈:“……”
養人工智能如此,夫復何求。
人類應該為此感到慚愧,人類一敗塗地。
這簡直就相當於每個鏟屎官都夢寐以求的那種主子:這是什麼不掉毛、會衝馬桶、能給自己做貓飯,還會在做完貓飯後給主人做貓飯的終極夢幻貓貓啊!
還有在極少數的時候,AI會在葉千盈思考時插隊出現。
每次發生這種情況,往往都是AI意欲告知葉千盈什麼重要的消息。
比如說現在。
AI:您收到了一封新郵件,請問是否查看?
AI:如果您不方便查看,我願意為您總結郵件的中心內容。
AI:您在忙碌嗎?那還是我來為您總結吧。
AI:郵件是由今年的科學突破獎評委組發出,您已成為本年度數學新視野獎項的候選人,評委組邀請您前去頒獎現場,並且時刻關注有關評委組的公告內容。
在看到AI一連串的回答以後,葉千盈默不作聲地把對話框裡自己剛剛打好的幾個字都刪了。
其實她本來想自己登陸郵箱看看的。
畢竟這種經過AI篩選的重要郵件,閱讀之前往往都有一種類似拆盲盒的獨特快感。
誰知道AI最近的思維越發敏捷,葉千盈這裡一句話還沒打完呢,AI在另一邊已經把整件事都處理完畢了。
這孩子,實在太省心了。
見AI三下五除二地把事情處理完畢,葉千盈微妙地感受到一絲學霸家長的幸福的煩惱。
葉千盈:謝謝,願意再幫我回他們一封郵件好嗎?口吻官方一點就可以了。
AI:願意至極。
AI:已經回復完畢。
AI:[截圖]jpg郵件記錄留在郵箱裡,歡迎您隨時查看。
AI:對了,您現在忙嗎,能問您個問題嗎?
葉千盈當然對此很是歡迎!
葉千盈:不忙,隨便問。
AI:哦,那個我曾經見過的野系統,它就沒辦法幫您回郵件,是吧?
葉千盈:……
在葉千盈的腦海裡,系統低沉的呵呵冷笑聲,正如穿堂風一樣立體3D地繞著葉千盈的大腦來回播放。
葉千盈:“……”
這一刻,作為世界上唯一一個坐擁兩個超時代人工智能系統的宿主,葉千盈深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字面意義上的、一語雙關的裡外不是人。
——不止指代現在葉千盈無論說什麼,都仿佛裡外不是人的狀態,在她腦裡腦外的這兩個存在,也確確實實都不是人啊!
可見,做人不能太海王,太海王總是要翻車的。
葉千盈被夾在兩個超時代的人工智能之間,感受著這一場前所未有的修羅場,滿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等下次談詩凝回國的時候,她一定要和詩凝好好請教一下,究竟怎麼才能腳踏那麼多條船,還始終都沒翻過。
術業有專攻,這種事,就應該找專業的大佬前來答疑才行。
就在葉千盈左右為難之際,車門被打開的聲音突然拯救了葉千盈。
楊院士拉開車門,對著葉千盈笑著一點頭,也隨之坐進了後排車廂。
他活了這一大把年紀,經歷過的某些滲透或者打探,甚至可能比葉千盈看過的新聞還要多,因此保密意識幾乎是刻在骨髓裡的。
軍方的車輛經過檢查和處理,顯然是個談話的好地方。
面對葉千盈的問好,楊院士樂呵呵地把手掌朝下,往下壓了壓:“最近聽說你關於超導的項目做得很紅火,老孔都和我提過好幾回了。”
葉千盈謙虛地一笑:“還好吧,現在總算是走上正軌了,希望能早點做出結果,也是給大家和我自己一個交代。”
“嗯。”楊院士點了點頭,神色裡若有所思:“那你往後呢,就在超導研究這個方向上一直研究到底了嗎?”
那肯定……不是。
別人的目標都是星辰大海,葉千盈倒沒有那麼仰望星空。她這個人從來都挺腳踏實地的,也就追求個人造太陽還有量子計算機。
在可控核能源的大目標之下,現在的碱基超導研究,隻是葉千盈計劃中的一小步罷了。
葉千盈笑了一下:“這幾年應該會一直研究這個吧。”
“這幾年?”聽到這句話,楊院士不由得用手點一點葉千盈,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好狂的丫頭,要不是我了解你,現在就把你掃地出門了。”
研究這種決定性的科技,幾年從來都隻是最淺層次的單位。往往一個研究人員在其中花費十年、數十年甚至一輩子,都是很常見的情況。
葉千盈用這麼看似謙遜的口吻,說自己打算先研究幾年超導,別人聽了,恐怕不是覺得她外行,就會覺得她是個狂徒。
然而……楊院士是親眼見證了葉千盈詭異生長路線的大佬之一。
他和孔老、杜老一起,親自挖掘出了葉千盈這塊璞玉。
同時,他們也知道,葉千盈是怎麼從純數研究發展到軍工,從軍工進入超導研究所,又是怎麼在超導研究所裡做出了過人的、世界矚目的成果。
從她過去的歷程來看,即使說自己隻想這幾年研究超導試試,也並不讓人覺得異想天開。反而讓聽者心中升起一股期待——想看看她究竟能不能貫穿這條前人從未走過的路,從始到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