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我在這兒,我哪也不去。」
簡甘遠躺在我懷裡,望向我的目光裡有著要把人溺死的破碎感。
他像個精致又易碎的玻璃娃娃。
絲綢被換成了兩個帶著細鏈的手镯。
我伸手一點點勾勒他的唇形。
他卻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放在唇邊親吻。
在這樣旖旎曖昧的氛圍中,我卻分明感受到刻骨的悲傷。
34
再一次夜半驚醒。
我沒有開燈,隻是換了一邊,把自己的身體蜷成一團。
每一次閉眼,我就會忍不住把自己帶入簡甘遠。
施暴者的霸凌,旁觀者的冷眼。
一切都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還要在他面前裝作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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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的下午,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大課間。
我趴在桌子上寫題目,腦袋裡想的卻全是簡甘遠。
然後那人來了。
他氣喘籲籲地跑到我們班門邊,喊我的名字。
我看見是他,立馬放下解到一半的數學題,丟下筆就衝出了教室。
「在哪兒?」
「食堂後面。」
「哪個食堂?」
「大、大的那個……」
我沒等他說完,馬上跑了出去。
恨不得自已能再跑快一點。
再快一點。
36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願。
我可以英雄救美救下淮靜。
卻無法在簡甘遠需要我的時候準時趕到。
37
我看到的是那些人揚長而去的背影。
和靠在角落的簡甘遠。
他白色校服被灰塵弄得髒兮兮的。
我看不見他衣服下面蓋住的傷口。
劉海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也看不清他現在的表情。
但我能看見他的心。
38
初春的陽光沒有溫度,但花草樹木已是欣欣向榮。我甚至能聽到鳥兒清脆地鳴叫。
但這陽光照不到簡甘遠身上。
他靠在角落裡。
他站在陰影中。
我似乎才感受到初春還未消散的寒意。
無力感侵襲全身。
我靠著牆壁才勉強撐住。
我沒有過去。
阿遠他不會願意的。
他不會願意這樣落魄地出現在我面前。
但當眼淚掉落的時候,我有一種撲到他身上哭的衝動。
我很想很想,很想很想,衝過去抱住他。
但我不能。
我甚至不能哭出聲音來。
我死命咬著自己校服的衣袖,用力到牙齦酸痛。
直到他離開。
直到上課鈴打響。
我終於放開聲音哭出來。
39
我怕讓簡甘遠看出什麼端倪,哭完了也沒去上課,而是去了醫務室找老師要了點冰塊冰敷眼睛消腫。
我還買了瓶跌打損傷藥和一版創可貼。把它們裝在袋子裡,寫了張字條一塊兒放進去,然後託班上的同學帶給四班那個男生。
我麻煩他給簡甘遠送個藥,放學後在學校拐角那個老自行車停車棚,那邊一般沒什麼人去,不會有人看見他和簡甘遠有交集。
看完記得把紙條扔了。
如果不願意送的話,把藥還給我就行了。
非常感謝。
40
最後一節課下課鈴響時,那個男生一直沒有來過。
或許是答應了。
我收拾好東西往自行車棚走。
遠遠看見那個男生和簡甘遠站在那兒。
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沒一會兒那個男生就離開了,簡甘遠手裡拎著我買的那袋藥。
成了。
我還沒來得及高興,卻忽然看見簡甘遠轉了身,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然後他手一抬。
那袋藥穩穩地落進了垃圾桶裡。
41
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湧上心頭。
42
「淼淼,你的眼睛怎麼了?」
簡甘遠看見我的一瞬間,便注意到了我還有些泛紅的眼眶。
「哭了?」
「怎麼了?」
我看到他眼裡閃過的急切。
難過再次湧上心頭。
「痛。」
「哪裡痛?」
心痛。
從小到大,簡甘遠隻要看到我傷到一點就如臨大敵。
但為什麼,這麼不把自己當一回事呢?
「今天摔了一跤,膝蓋痛,」我露出一個笑,「不過現在已經好啦,走吧,我們回家吧。」
43
結束簡甘遠的困境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告訴家長和老師。
但簡甘遠不和他家裡說。
肯定還有問題。
簡甘遠是單親家庭,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父親。
這十多年來,他和母親相依為命。
如果說是心疼母親才不告訴她。
那朝夕相處的母親難道會看不出自己孩子的異樣嗎。
他可以在我面前偽裝得很好,難道連在家都能一直偽裝嗎?
44
簡甘遠家住在十九棟八樓。
在對面的十七棟八九十樓都可以觀察到他家的客廳和餐廳。
恰好,我媽的前同事就住在十七棟九樓。
下午和簡甘遠道別後我沒有上樓,而是抄了另一條遠路一路跑到十七棟,趁著簡甘遠還在路上慢慢走,坐電梯到我媽前同事家敲了門。
開門的是前幾天剛在路上打過招呼的和藹可親的臉。
我馬上擺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張阿姨好,我媽今天開會還沒回來,我忘記帶鑰匙了,可以在您家裡等一下嗎?」
「當然可以啦。」
張阿姨熱情地把我迎進來:「快進來,你在沙發上坐會,阿姨給你切點水果去。」
「謝謝阿姨,不用那麼麻煩了,過半個小時我媽說不定就回來了。」
「哎呀,你甭和我客氣,阿姨和你媽關系可好了。」
我被張阿姨安排在沙發上,她念叨著去了廚房切水果。
陽臺就在客廳邊上。
我拉開門,站在陽臺上往下看,恰好看見簡甘遠往樓裡走。
我連忙掏出早上放在包裡的望遠鏡。
簡甘遠出了電梯門。
簡甘遠拿鑰匙開了自家門。
簡甘遠出現在客廳裡。
簡甘遠的媽媽從臥室裡面出來。
簡甘遠……
手上的望遠鏡一下掉落在陽臺上,幸虧包著膠皮才不至於發出把阿姨吸引過來的巨大聲響。
我的手腳冰涼,像是墜入冰窖。
卻還是動作迅速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望遠鏡放進書包裡。
張阿姨已經削好了果盤,繽紛又精致。
但我已經沒了胃口。
吃進去的水果像蠟一樣劃過我的喉嚨,我甚至有些作嘔。
「好吃,謝謝阿姨。」
「這孩子,嘴真甜。」
我又往嘴裡塞了幾個,便顧不上禮貌不禮貌,向張阿姨道別:「我媽可能回來了,張阿姨我作業比較多,還得寫好久,就先走了。」
張阿姨倒是不介意,把我送到門口:「要是回去你媽不在,你就再來我家。」
「好的,謝謝阿姨。」
門被關上的一瞬,我靠著牆,力氣瞬間被抽空。
眼淚不受控制地掉落。
我顫抖著手想要去擦。
卻隻是徒勞無功。
我索性就讓它流。
我看見了。
簡甘遠的媽媽從房間出來以後,一直在動手。
我看見她的嘴巴不斷開張閉合,從她的表情也能想象是些什麼詞匯。
我看到她看簡甘遠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兒子。
而是一個陌生人。
而簡甘遠,麻木地承受著這一切。
我知道他為什麼不和家長說了。
說了又怎麼樣。
我覺得很悲哀。
她不會站在他這一邊。
她甚至會幫著施暴者,把所有的一切都怪在簡甘遠頭上。
我終於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45
晚上我是被張阿姨送回家裡來的。
她開門就看見我坐在她家門口號啕大哭,嚇得她趕緊上來問我怎麼了,是不是媽媽罵我了。
我邊哭邊抽噎地回答她,沒有,是、是我這次數學考得太差,我太傷心了。
她把我送回家後還跟我媽誇我自尊心強,知榮辱,還讓我媽別老逼著我,給孩子一點放松的空間。
我媽一邊接受批評教育,一邊拿眼睛瞪我。
我自己回了房間,掏出一個小本本開始給上面的號碼打電話。
這是我學武術時記下來的班上同學的電話。
46
隔天下午放學,我提前和簡甘遠說好了今天下午有事不和他一起回去。
然後我等在學校門口,直到他們班上那個校霸被他的小弟簇擁著走出校門。
我混在人群中,一路跟在他們身後。
隻等時機成熟,我才在手機上發出消息。
到了。
鬱結之氣在心中難以消除。
這是我想到最有效也最適合的方法。
暴力不能制止暴力。
但不打他一頓,實在難解我心頭之痛。
47
我是下了狠手的。
我甚至一度真的想下死手。
怒火在我胸腔來回翻騰。
我無法宣泄幹淨,反而愈演愈烈。
腦海裡的聲音叫囂著。
要他以死謝罪。
我不能。
我不能為他賠上我的未來。
我還要陪簡甘遠走出這一切。
我不能。
48
我停手的瞬間,仿佛靈魂剛剛回到身體裡。才發現他們都在看我。
「淼淼,他到底幹了什麼?」
「你剛剛的樣子有點可怕,好像想要了他的命。」
「我們剛準備攔你,你就停手了。」
「你沒事吧淼淼?」
「沒事,」我搖了搖頭,「他……」
「他是校園霸凌的帶頭人。」
他傷害了簡甘遠。
話音剛落,我就看見他們臉色變了,義憤填膺地:「早說啊淼淼,你現在才告訴我,我還覺得我下手輕了。」
「這種人,hei~tui!」
我看著他們,笑意爬上唇角。
露出了一個極淡的微笑。
這是這麼些天來,我唯一一次真心實意的笑。
49
站在簡甘遠家門口時,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然後敲下了門。
門從裡面被打開,露出一張美豔卻憔悴的臉,和簡甘遠有五分相像。
是他的媽媽。
我努力保持唇角上揚:「阿姨好,我來找簡甘遠,今天他有作業忘了拿,我來送給他,順便想讓他幫我輔導一下作業。」
簡甘遠的媽媽不喜歡簡甘遠。
但在外人面前不會表現出來。
她也笑著讓我進了屋,然後隨手指了個房間:「簡甘遠在裡面。」
「謝謝阿姨。」
轉身的瞬間我的臉就冷下來,面對這樣的人我實在是覺得惡心,卻又不得不也和她一樣做表面功夫。
她還是簡甘遠名義上的母親。
我不能指責她,因為我的憤怒和責備並不能改變她對簡甘遠的態度和他的處境。
裡面就是簡甘遠的房間。
我深吸了一口氣。
頭一次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門。
門打開的那一霎那。
我甚至有那麼一絲慶幸。
慶幸自己沒有敲門。
50
簡甘遠的房間很整潔。
整潔地沒有一點人味。
而他,就坐在房中央。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簡甘遠。
死氣沉沉。
他抬眸時,眼睛裡沒有任何東西。
一片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