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深情男二訂婚的第五年,他仍舊不肯娶我。
他說男子心懷天下,怎能耽於兒女情長。
直到我在食樓聽見他的好友問他:
「蘇小姐都等你等成老姑娘了,雲鈞,你當真還不肯娶她?」
他冷淡輕笑:
「她怎會不知,若是我有心娶她,又怎會到現在還不開口?
「不過是貪慕榮華,不舍得放棄這門婚事罷了。」
所有人不屑輕笑:
「裴兄此時風華正茂,又平步青雲,倒難怪她不肯放手。」
他們不知道,還有半個月,我就要去邊疆嫁人了。
離開的那天,我囑咐阿兄莫要忘了向裴雲鈞索回這些年我親手給他做的衣物和長靴並燒毀。
又將我與他的定情之物退回。
自此,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1
我站在門外,拿著聘書的手垂落在身後。
廂房裡笑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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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的好友笑著提醒:
「裴兄,蘇姑娘來了,應當是來找你的。
「還不快過去?」
旁的人打趣:
「裴兄怕是現在避之不及了。」
裴雲鈞臉色並不好看,看見我站在門口,還是起身過來了。
隻是眉頭緊皺:
「你怎麼又來了?
「昨日不是才來找過我,不是和你說了,我終究會娶你的。
「何必這樣步步緊逼,身為一個女子,不覺丟臉嗎?」
現在剛好是正午時分,食館樓下的大堂裡都是人。
聽見他的話,也看著我低聲議論了起來。
直到許久後,他的好友打著圓場。
「裴兄,算了。
「蘇姑娘也是等了你太多年了,如今都雙十年華的老姑娘了,自然著急了一些。」
他不屑輕笑:
「覺得自己等不了了,那便退婚吧。」
說完這話,他眼裡閃過一絲懊惱。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聘書,點點頭。
「好。
「那便退婚吧。」
食樓瞬間安靜下來,安靜得可怕。
我抬起頭,直直地看著裴雲鈞的眸子。
「這是五年前,你流放嶺南前留給我的聘書。」
裡面的內容我記得很清楚。
願聘汝為婦,執掌中饋,延綿子嗣……
那天,裴家犯了事,府中男子皆要流放苦寒之地,裴雲鈞身為裴家嫡長孫,自然是逃不脫的。
離開京城那天,裴雲鈞將我緊緊摟進懷裡說:
「阿晚,等我。」
2
一句話,我在京城等了他五年。
此時裴家僅剩下纏綿病榻的裴老夫人和他七歲的妹妹。
祖孫二人蜷在京城破舊偏遠的棚戶區。
那裡住著的都是流民。
即便裴雲鈞的妹妹年紀尚小,也因為榮色過盛,被有怪癖的老光棍盯上。
我打聽過後,立馬把二人接到了不起眼的小宅子裡。
裴老夫人病重時,也是我連夜去醫館找人。
她身子不好,五年裡,我每隔三天便偷偷過去看看,又派人照顧二人。
那時的我,正是大好榮華,父親步步高升,兄長護駕有功入宮成為禁軍都尉。
媒人差點把我家的門檻踏破。
我手捧著裴雲鈞從嶺南託人送來的信,將人一一拒絕。
隻等著他回到京城,和我完婚。
後來新帝登基,還了裴家一個清白。
裴雲鈞回京之後的第一件事,是讓我等等。
他說如今他雖然回到京城,可卻是白身,男兒心懷天下,怎能隻顧兒女情長。
於是我繼續等了下去。
後來裴雲鈞登科高中,新帝登基又是用人之際。
自當是前程似錦。
不少大人上門詢問裴雲鈞是否訂婚。
爹娘讓我去裴雲鈞那裡探探口風。
畢竟如今我已經雙十年華。
家裡最小的妹妹也已經及笄了。
長幼有序,我沒成婚,她們也不好尋摸親事。
於是昨日我找到了裴雲鈞。
問他何時才願意娶我過門。
3
他在書房,半摟著坐在太師椅上的表妹和她核對賬本,聽見我的話後也隻是不耐煩道:
「你等了我這麼多年,我總會娶你的。
「又何必著急。」
他的表妹捂著唇輕笑。
裴雲鈞離開後,她的表妹多次嘲諷我如今配不上裴雲鈞。
又想將我推下池塘。
我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袖子。
二人一起落入冰涼的池水。
裴雲鈞回來看見,縱身跳下,我不擅水,嘗試拉住他的袖口,卻被他用力甩開。
暈倒前,我看見他摟著嬌弱的表妹,頭也不回地上了岸。
幸而娘親給我新做的羽衣輕薄,將我半浮著,直到我的丫鬟來找我,才將我救了上去。
我拖著渾身湿透的衣衫狼狽走到裴雲鈞書房的時候。
他坐在書房的床榻邊,看向我的眼神,似乎我是個惡毒貪婪的女人。
滿眼都是厭惡。
「是你將皎皎推下去的。」
這句話並不是在詢問我。
他的視線太過冰冷。
手裡卻握著沈皎纖細的手。
我突然感覺沒有必要解釋,可我沒做過的事,誰也不能賴到我頭上。
「不是。」
書房的門沒關,沈皎躺在裴雲鈞平日午休的被子裡。
一陣風吹進來,我唇色更加慘白。
渾身冰涼。
裴雲鈞卻像是沒看見似的。
「蘇晚,給皎皎道歉。」
我看著沈皎得意的臉,搖了搖頭。
裴雲鈞笑了:
「既然你不肯道歉,那便別想回去。
「什麼時候和皎皎道歉了,才能回去。」
我抿著唇,倔強地站在那裡。
心裡都是委屈。
五年的時間,我等了裴雲鈞五年的時間。
女子最好的年華,都在這裡。
我們一起長大,他卻不肯信我,寧可信沈皎。
也不聽一句我的解釋。
我感覺難受,卻並不是被裴雲鈞辜負而傷心,而是自己看錯了人。
人總是難以承認自己愛錯了人,看錯了人。
眼淚掉下來的時候,我看見裴雲鈞指尖微動。
看了我一眼,還是低下了頭。
彼時沈皎說有些冷。
裴雲鈞起身吩咐人將他的狐皮披風拿來給沈皎蓋上。
我擦了擦眼淚,沒再看裴雲鈞。
他欲言又止,見我如此,隻是微微皺眉。
直到幾個時辰後,我臉色坨紅,裴雲鈞才察覺我的不對勁。
不顧沈皎的阻攔,親自將我送回了府上。
我燒得厲害,分不清楚到底是哪裡難受,隻是覺得難受得厲害,抱著被子一直落淚。
裴雲鈞看了我許久,終究是嘆了一口氣。
「罷了,這次便算了,我會代你向皎皎道歉。
「此事下不為例。
「阿晚,我總會娶你的。」
說完,他擦了擦我眼角滾燙的淚就離開了。
我燒了一個晚上。
腦子卻燒清楚了。
我想,我不要裴雲鈞了。
……
4
今日一大早,我收到了一封來信。
是秦驍寄來的。
他幼時住在我家隔壁的院子裡,總帶我爬ṭųₑ上爬下ẗŭ̀₇,被爹娘打,卻總護著我。
後來,秦驍的父親卻回來了,以防諸位皇子以家人相挾,帶了秦家滿門去了邊疆。
再未回京。
秦驍曾經紅著小臉讓我做他的娘子。
我看著他手裡的糖糕,答應了。
後來年歲久了,我便忘記了。
我和對面的裴雲鈞相識,隻覺得他如同仙子座下童子,日日纏著他。
裴雲鈞和秦驍不同,他不懂舞刀弄槍。
學堂裡能起身從容背下一整篇文章。
常常受到夫子誇獎。
而如今,秦驍問我:「吃了我的糖糕,便要做我的娘子,阿晚可莫要食言。」
他在信裡說了邊疆的一切。
那裡的人比京城的人好。
說什麼都聽我的。
還說他府上新招了個會做糖糕的廚子,做的糖糕頂頂好吃。
信裡還有許許多多的銀票地契,大約是秦家一半的身家了。
我啼笑皆非,看著院子裡的妹妹們,給他寫下了回信。
「好。」
又想起二妹和對面禮部侍郎的兒子已經眉目傳情了三年。
我又說:「半月後,便是好日子。
「我就啟程去邊疆。」
5
面前的裴雲鈞愣在原地。
沒有伸手接過曾經他給我的聘書。
我索性塞進他手裡。
他任由聘書落在地上。
皺眉不解:
「你還在為昨日把皎皎推下水的事和我鬧?
「我沒救你是因為皎皎身子虛弱,受不得寒,我一時著急,再說你身邊向來是跟著丫鬟的,自有人帶你上去。
「退婚不是兒戲,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已經雙十年華了,比不上年輕的女子了,京都除了我,誰還願意要你。」
我沒說話。拉住丫鬟的袖子,轉身擺了擺手。
讓他不要再說。
反正我又不嫁他了。
回到家後,阿爹阿娘十分歡喜。
絮絮叨叨說著秦驍的好。
又說秦家家風正。
說起裴雲鈞時,卻又十分惱怒。
「那小子五年還不肯娶阿晚,是什麼意思我們豈會不知?隻是不忍阿晚傷心罷了,幸好阿晚已經看開了。
「他不想娶,有的是人娶。」
兩個妹妹擔憂地看著我。
二妹更是將我帶到角落,低聲道:
「阿姐,你就算要和裴家退婚,又何必這麼快就答應秦家的婚事?
「你們這麼多年沒見了,萬一他如今膀大腰圓五短身材,又或是府中妻妾成群怎麼辦?」
我想了想記憶裡穿著藍色錦衣,唇紅齒白的小少年。
心裡也有些發虛。
該不會大了就長殘了吧?
二妹紅了眼眶:「你是不是因為我,所以……」。
我搖了搖頭。
「胡說什麼,我是當真喜歡秦驍。」
說完,身後多了一聲輕咳。
原是秦驍的下屬又送了東西來。
我莫名有些臉紅。
畢竟說喜歡人家被人家下屬聽見,總是不太好意思的。
劉越是從邊疆趕來的,說是路上還跑死了兩匹馬。
除了給爹娘和妹妹們和我的禮物,便是一封信。
信裡是他說著給我準備了最軟和的花轎和一隊護衛兵,護送我去邊疆。
還有十幾張銀票。
怕是秦家大半身家都在我這裡了。
我爹咂咂嘴:「娶媳婦兒就是花錢啊。」
隻是我爹也沒吝嗇。
給了我幾張銀票去置辦嫁妝。
嫁妝是早就準備好的,但邊疆清苦,若有喜歡的,還是可以多帶一些。
還有半個月,我就要離京了。
我在紙上記下了日子,還有要採買的東西。
6
翌日。
我帶著二妹去了首飾店。
昨晚禮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已經連夜來提親了。
她也要採買嫁妝,隻是不如我這般著急。
這家布匹店是京都最大的。
老板娘詢問我要買什麼樣式的布匹。
二妹笑了笑:「新娘子的樣式。」
老板娘了然,拿出了幾匹紅色錦緞,顯然是成婚的樣式。
的確好看。
家中也有阿娘曾經給我準備的嫁衣。
隻是過了五年,早就上了一層灰塵。
也不是京都現在時興的了。
我剛想詢問要多少銀兩。
身後就響起沈皎的聲音。
「表哥,你看這匹月影紗怎麼樣?」
我轉頭看見了失魂落魄的裴雲鈞和沈皎。
二人姿態親密。
旁邊的小伙計見二人穿著華麗,身上佩戴的玉飾也華貴無比,趕緊湊上前介紹:
「這匹月影紗是小店的鎮店之寶,月光落下會散發波光,夫人真是好眼光。」
他叫沈皎夫人,顯然是認錯了。
裴雲鈞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垂眸勾唇:「便要這一匹錦緞吧。
「另外再挑選幾匹布定做幾身衣服,尺寸稍後我讓人送過來。」
店老板自是歡喜,向我介紹起來。
沈皎要了兩匹月影紗,小伙計笑呵呵道:「一共是三千兩。」
價格貴得令人咋舌。
沈皎扯了扯裴雲鈞的腰帶:「表哥,要不還是算了吧。」
裴雲鈞微微皺眉,下意識道:
「府中中饋都是你管著的,不必為我節省這些。」
小伙計極為有眼色地去將月影紗包起來了。
沈皎看了看我:「蘇小姐也在呢。
「要不表哥也給蘇小姐買一匹吧。」
小伙計尷尬地笑笑:「這月影紗小店一共就得兩匹,沒有再多的了。」
裴雲鈞眼裡閃過一絲不耐:
「沒事。
「阿晚年紀大了,不適合這樣鮮亮的顏色了。」
旁人認出我,輕笑了一聲。
二妹氣得漲紅了臉。
我拍了拍她的手。
裴雲鈞流放的那五年,我省吃儉用,每月將自己的零用銀子送過去。
當時京城最時興的衣服,我是穿不上的。
裴雲鈞得知那些銀子都是我省下來的後,眼眶微紅。
「日後若是我有朝一日位極人臣,定當不會辜負阿晚。」
可後來,他的確位極人臣。
隻是當我看中一枚玉簪時,他說:
「你當真喜好貪慕榮華。」
又說:「未過門便央著我買這些,倒是不知羞。」
那天我沉默了很久,他看了看我,還是轉頭買下了那枚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