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接回家的第三年,我跳樓了。
我的靈魂飄在空中,想看一直嫌棄我的爸媽哥哥會如何痛哭流涕,悔不當初。
但我爸隻是漠然地搖了搖頭,對著我的屍體說了一句幼稚。
我媽抿抿嘴,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我哥擋在假千金面前,免得她看見我慘烈的死狀。
不過假千金還是嚇哭了,惹得全家趕忙抱緊她安慰。
我愣了許久,在自嘲中釋然一笑。
再睜眼,我回到剛被接回家時。
1
意識到重生後,我沉默地坐了很久。
面前的父母眼眶通紅地訴說著多年來的思念以及對我的愧疚。
他們想我想了十年!
上一世,我感動得號啕大哭,撲入了他們的懷抱,天真地以為,我有家了。
我有人愛了!
然而,三年後,我瘋狂地扯著自己頭發,哭號著在他們面前跳樓,想以死換取他們的一絲愛。
可是,從來都沒人愛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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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此刻我沒有任何感觸,平靜得像根木頭。
「乖女兒是不是還沒適應啊?沒關系,媽媽先帶你去選房間,隨便選!」
我媽見我沉默,拉起我的手往三樓走去。
我爸笑著跟上,同時給我哥陸荊打去電話,催促他快回家。
陸荊隻是回了一個字:「忙。」
我爸不悅,我媽有點尷尬,跟我解釋:「你哥是個大忙人,集團的事基本交給他了,他周末才能回來。」
上一世我信了。
這一世我無所謂,繼續信便是了。
上到三樓,每一個房間都裝飾得亮堂堂,充滿了溫馨和少女氣息。
「朝朝啊,你選吧,你可以住任何一間!」我爸含笑開口。
我的目光鎖定了最靠近樓梯的那一間。
裡面的床上,坐著一隻毛茸茸的熊貓。
上一世,我一眼就被吸引,又誤以為爸媽十分愛我,所以直接選了那間房。
我喜歡那隻熊貓。
然而,父母臉色微微變了變,對視一眼忙笑道:「朝朝,忘了告訴你,這間是你妹妹念念的。
「念念非常懂事,特意把自己的房間清空了,說也讓你選,你理應住這間最寬敞的……」
我當時眨眨眼,心懷感激:「妹妹把她房間讓給我啦?她真好。」
我依舊喜歡那隻熊貓,喜歡那個房間。
父母再次對視,欲言又止。
可高興過頭的我已經跑了進去,毫不猶豫地抱住了熊貓。
正巧陸念背著書包回來了。
2
陸念跟我同歲,15 歲。
她比我成熟許多,不似我一般懵懂天真。
看見我闖進了她的房間,她抿抿嘴,故作輕松地擠出酒窩:「聽說姐姐回家了,我請假趕回來了,姐姐喜歡這間房?那你住這裡吧。」
她說完咬咬嘴角,別過臉去。
爸媽將她的一切變化盡收眼底。
我媽忙進來拉我:「朝朝,選別的房間吧,這間太大了,我看不好。」
「為什麼不好?」
我很疑惑。
也微妙地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
可彼時的我怎會明白到底哪裡不對呢?
明明爸媽為我流淚,那麼愛我。
明明陸念主動清空房間讓我挑選。
明明,我是爸媽的親女兒,難道選一個喜歡的房間不對嗎?
所以,我滿是疑問。
我媽表情又變了變,欲言又止。
我爸威嚴了許多,同樣沒說話。
陸念主動過來幫我鋪床:「姐姐,你就住這裡吧,這ŧü₇個家本來就是你的,你隨便住。」
3
我住下了。
我在村裡,隻跟鍋碗瓢盆和田地打交道,來了城裡,依舊隻會跟鍋碗瓢盆和田地打交道。
可城裡,沒有鍋碗瓢盆和田地了。
所以,我不懂,哪裡不對。
我在陸念的房間裡僅僅住了半天,就被趕回來的哥哥陸荊拽了出來。
他怒氣衝衝,將正在看書的我拖到了門口,含恨呵斥:「你有沒有禮數?這是念念的房間,你鳩佔鵲巢,怎麼好意思!」
我整個人呆住了,不僅僅是因為第一次見到哥哥。
更因為,我想不明白,我怎麼鳩佔鵲巢了?
我嚇得喊爸爸媽媽。
爸媽急匆匆上來了,陸荊先發難:「爸媽,你們怎麼安排的?這是念念的房間,你們這樣區別對待,不是寒了念念的心嗎?」
「這……」爸媽臉色糾結,不知該說什麼。
我敏銳地捕捉到了我媽眼中一閃而過的慍色。
那是看我時的眼神。
我怔了一下,這種眼神我很熟悉,我那死去的養父,活著時便喜歡這般看我。
媽媽在生我的氣!
原來,我真是鳩啊。
4
鳩小心翼翼站在鐵絲上,熬過了一年又一年。
最終,跳下了高樓。
它真蠢。
這一世,可不能蠢了。
這一世,我要不爭不搶,不哭不鬧,當然,也不會再愛他們了。
我心裡很淡地笑了笑,指向最裡面最小的那間房。
「我要那間。」
爸媽一怔,隨即露出欣慰的表情,嘴上又故作責怪:「那是雜物房,你選來做什麼?重新選。」
「我習慣住小房間了,比較有安全感。」
我的語氣帶著三分自嘲。
爸媽一番嘆氣,同意了。
他們就這麼水靈靈地同意讓失散十年才歸家的親女兒,住進了雜物房。
假千金陸念適時回來了。
她跑上樓來,見我進了雜物房明顯有些驚愕。
我掃了她一眼,波瀾不驚。
她以為我不知道,她是故意在自己的房間裡放一隻熊貓,引誘我選她的房間。
從我回家的第一天起,便落入了她精心布置的陷阱。
她用三年時間與我爭搶家人的愛,最後完勝。
而我,用死亡,悟出了一個道理。
獲得愛的最佳方式,是自己愛自己。
5
我住進了雜物房,關上了門。
陸念將熊貓玩偶送過來:「姐姐,送你一個玩偶,你一定喜歡。」
「我不喜歡玩偶,謝謝。」我隔著門回應,將從鄉下帶來的書本取了出來。
重生的那一刻,我便有了規劃。
我要自己愛自己。
愛自己的方式有很多,對於現在的我而言,學有所成,獨立自主便是最好的方式。
「姐姐是不是不喜歡我啊,也對,我是鳩佔鵲巢的那個人……」陸念在門外低落開口。
看似跟我說話,實則是說給父母聽的。
父母還在呢。
果然,我媽連忙安慰她:「你姐可能是累了,需要休息,你別多想。」
我爸也開口:「念念,別多想,在這個家,沒有誰鳩佔鵲巢。」
其實有的。
是我。
6
我睡了一覺,別墅裡已經冷清了。
保姆說,小姐心情不好,老爺夫人陪她去逛街了。
我哦了一聲,挺好的。
我開始收拾紅包——這些紅包是父母和親戚們去接我回家時給的,加起來竟有十多萬。
我要存起來。
因為我未來的日子不會好過,這十多萬是我最大的資本。
村長給我辦過銀行卡,所以我拿著銀行卡去了附近的銀行。
前世三年煎熬,我對附近早已熟悉,出門也不會迷路。
到了銀行,迎面走來一個英挺的西裝男,旁邊跟著銀行經理,正點頭哈腰地送行。
我停下了腳步。
西裝男是我哥陸荊。
這一世,我們是首次見面。
但他認得我,畢竟有我的照片和視頻。
他也看見了我,上下打量我幾眼,冷然開口:「陸朝朝?」
我嗯了一聲。
銀行經理眼珠子一轉,對我無比熱情:「這位小姐是陸總什麼人啊?」
陸荊皺眉,不悅道:「你不必知道,去忙吧。」
銀行經理幹笑著離開了。
陸荊再次看我:「你才回家,跑來這裡做什麼?」
「存錢。」
我如實回答,徑直去領號。
「存錢?那些紅包?」陸荊露出不屑的笑,「我還以為你會將紅包給爸媽保管呢,畢竟念念從來都是這麼做的。」
我沒答話。
陸荊輕哼一聲:「小小年紀,倒是貪財,但你記住,你自己的財可以貪,家裡的財,莫伸手!」
他跟上一世一模一樣。
我回家的第一周,家裡丟了金項鏈。
陸荊認定是我偷的。
他覺得我缺乏教養,眼裡隻有錢,是個禍害。
沒想到,重活一世,家裡金項鏈尚沒有丟,陸荊便給我蓋棺定論了。
但我不爭辯不在乎。
我存我的錢便是了。
陸荊冷哼,抬腳走了。
7
晚上,爸媽和陸念都在。
他們在幫我選學校。
畫冊上全是貴族學校。
我直接自己挑選:「我不想讀貴族學校,我想讀蘇城一中。」
一所重點公立高中。
讀高中,考大學,離開這個家。
便是我的計劃。
豪門千金,我並不想當。
爸媽十分詫異,陸念隱藏好內心喜悅開口:「姐,我們用不著讀普通的高中,我們甚至不用高考,將來要出國留學的。」
「是啊朝朝,你跟妹妹一起讀紫金花學院吧,我們會為你安排好未來的。」
我媽拍我的手背。
我爸目光閃爍,在考慮什麼。
我知道他在考慮什麼。
上一世,我入讀了紫金花學院,一舉成名。
並非我多耀眼,而是我太違和了。
一個鄉野丫頭,跟蘇城最有錢的公子小姐們一道學習,顯得極其格格不入。
而且我是陸氏千金的消息傳開後,引來了很多笑話。
不少人慕名來看我,結果發現我隻是個黑瘦野丫頭,難免埋汰。
更重要的是,陸念推波助瀾,不僅找人欺負我,還派出了一個帥氣的男生追求我。
等我沉醉在甜言蜜語中後,男生公開了我跟他的諸多錄音錄像。
我瞬間淪為眾人笑柄,丟盡了陸家的臉。
當時我爸氣急敗壞,一巴掌將我抽翻在地。
「當初讓你讀貴族學校就料到會有今天,你果然丟盡了我們陸家的臉!」
我爸極其重視臉面,而我撕破了他的臉。
此刻,我爸考慮的無非又是臉面。
陸念能撐起她的臉面,而我呢?
「我隻喜歡公立學校,讓我讀蘇城一中吧。」我十分堅定。
我媽還要勸說,我爸打斷:「行了行了,讓孩子自己選擇吧,既然我們愛孩子,就不要強人所難。」
我差點笑出聲,不過還是忍住了。
喉嚨裡沒有醞釀出的笑聲,化作了內心毫無波動的一抹悽涼。
8
我開始讀高中了。
蘇城一中。
這間學校離家最遠,所以上了兩周課後,我順勢提議住校。
正在吃飯的一家人都很驚訝。
陸荊難得回家,這會兒橫眉看我:「住校?陸朝朝,我怎麼發現你跟我們完全不親近啊?
「你回來也有半個多月了吧,還不適應家裡?」
我怎麼能適應呢?
曾經我煎熬了三年,最後都沒有適應呢。
「住校方便學習。」
我平靜地給出了理由。
陸荊眯眼不語。
我媽拉著我的手:「朝朝,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媽媽總是覺得,你跟我們合不來……」
嗯,是合不來。
所以,眼不見心不煩。
「隻是為了更好地學習。」我再次解釋。
旁邊陸念眼睛一紅,泫然欲泣:「姐,你一定是討厭我對吧?你別住校,我去住校,我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
她說完就去收拾東西。
我笑了。
陸念,你很急啊。
這半個多月來,她總是想方設法找碴兒,或激怒我,或汙蔑我。
可我不爭不搶,像一隻水獺。
陸念拿我沒辦法。
現在,她好不容易逮住機會以退為進,立刻裝模作樣了。
隻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陸念的小心思。
爸媽和哥哥自然也看出了,但他們不在乎,他們偏愛陸念。
陸荊放下筷子:「念念,你住什麼校?坐下!」
陸念吸吸鼻子,乖乖坐下了。
我爸趁勢答應我的要求:「既然朝朝想住校,那就住校吧,又不是什麼大事。」
這當然不是什麼大事,畢竟上一世,我就住過校。
準確來說,是住在學校旁邊的出租房裡。
那時,因為陸念一次又一次地找碴兒和汙蔑,尚顯稚嫩的我沒忍住跟她扭打了起來。
我們摔下了樓梯,我沒受傷,陸念頭破血流。
我還覺得我贏了,可當家人跑過來時,我才知道,自己輸得徹底。
我媽抱住陸念,心疼得眼淚直掉。
我爸發了狠,一把將我揪起來喝罵:「陸朝朝,你幹什麼!發瘋是不是?」
陸荊也在家,他二話不說便給了我一腳:「你還當是鄉下嗎?誰允許你跟野狗一樣打架的?給念念道歉!」
9
全家的怒火都傾瀉在了我身上。
我驚恐地道歉,而陸念哭著收拾行李。
她說,我不喜歡她,她要去外面住,這個家留給姐姐好了。
家人自然不願意,心疼地挽留。
我站在一旁發呆。
陸荊突然罵我:「你犯了錯不知道表示點什麼嗎?我看你去外面住才對,這個家隻容得下念念!」
我被驚醒,難怪爸媽總是看著我欲言又止。
原來,他們是希望我主動搬出去啊。
像是當頭一棒,將晚熟的少女敲醒了。
我搬了出去,被迫離開了家人。
那間出租屋,我住了整整兩年。
思緒回歸,我上樓收拾東西。
我要提前出去住了。
如你們所願。
10
我在蘇城一中旁邊租了一個小公寓,並不直接住進學校。
隻有一個保姆忙前忙後。
她很疑惑,偷偷問我:「小姐,老爺夫人放心你一個人住這裡嗎?他們怎麼不來?」
他們當然不會來。
畢竟陸念心情又不好了,他們忙著哄陸念呢。
見我不語,保姆尷尬地安慰我:「可能他們忙吧,忙完就來看你了。」
保姆失策了。
我的父母和哥哥,壓根沒來看我。
我媽隻給了我一個電話:「朝朝,你安定下了嗎?哎,你一個人在外面住,媽真是不放心啊。」
我說安定下了。
我媽又嘆了幾口氣,但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你看,沒有七分愛,何來三分語?
掛了電話,看著這個屬於自己的小窩,我露出了由衷的笑。
我終於不用當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