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沒有點贊,他給我發微信:【你去哪裡了?】
我說去看海了。
我爸沉默片刻,責怪我:【你也真是的,以前叫你去看海你不去,現在一個人去,不安全啊。】
我沒答復。
傍晚,我哥也點贊我了,誇了一句:【亭亭玉立了,不愧是我們陸家的基因。】
我沒理會。
20
高考成績出來前,我跑去打工了。
打了半月工,我媽才通過詢問老師得知我的去向。
她不由責備我:「乖女,你怎麼老是一聲不吭亂跑?要是出事了我們都不知道呢,你快回來,用不著去打工。」
我說賺點學費也好,大學裡用錢的地方多。
我媽氣笑:「我們家差那點學費嗎?」
當然差啊。
高中三年,我沒問家裡要過錢,你們也沒主動給過。
歸家時的紅包,支撐了我三年呢。
我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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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後知後覺,大概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忙不迭地詢問:「你爸沒給過你生活費?」
「沒有。」
「你哥呢?」
「也沒有。」
說罷我掛了電話。
太忙了,流水線缺我不行。
21
出成績那天,舉校歡慶。
因為我得償所願,考上了北大。
而且,我還是市狀元,接受了市電視臺的採訪。
班主任都激動哭了,連連誇我是個天才。
我安安靜靜地笑著。
然後笑不出來了,因為爸媽來了。
是老師請他們來的,一起拍照呢。
我媽十分激動,笑得合不攏嘴。
我爸也難得不威嚴了,跟許多領導握手,誇誇其談。
看來,市狀元這個名頭還是足夠響亮的,富豪也很中意。
我轉身離開了,不想跟他們拍照。
走出校門,一輛跑車上下來一個英挺男人。
我哥陸荊。
兩人對視,他一怔:「爸媽不是說來找你嗎?你一個人去哪裡?」
「餓了,去吃飯。」我繼續走,走向不遠處的小飯店。
裡面的麻婆豆腐十二塊,青椒炒肉十三塊,是我最愛吃的東西。
往常我會一天點一樣,下飯吃。
今天奢侈一把,兩樣都點了,點了就吃。
陸荊走進來,被嗆得咳嗽不止,隻得捂住口鼻坐我旁邊。
「你就吃這個?」他有些震驚。
我點頭,說好吃。
陸荊眉頭緊蹙,一時無言。
隨後他嘆口氣:「陸念過得可比你好太多了,她在國外每個月生活費都要二十多萬,聽說天天鬼混,哎。」
我繼續扒拉豆腐。
陸荊見我不吭聲,突然掏出一張卡遞給我。
「你是市狀元,非常了不起,我這個當哥哥的,獎勵你十萬吧,你拿著上大學用。」
他真大方,獎勵了我陸念半個月的生活費。
我沒接。
他將卡放在了桌子上,看了我許久,默默地走了。
22
陸荊的這張卡,我帶回了別墅,放在了客廳。
隨後我收拾了最後的行李,準備北上了。
去了首都,天高海闊。
出門的時候,爸媽正好回來。
他們臉色很不好,見到我後,強忍怒火質問:「陸朝朝,你怎麼不留下跟我們合影?校領導找你半天找不到,我們不要顏面的?」
「我不知道要合影。」
我解釋了一下,往外走去。
我爸深吸一口氣,緊緊盯著我。
我媽突然拉著我的手,眼角湿潤:「朝朝,你是不是恨我們啊?三年了,你從來沒對我們笑過,現在考上了北大,也不見你與我們分享喜悅,我們可是你親生父母啊!」
親生父母?
我止步,目光淡淡地注視著她。
像看一個陌生人。
諸多往事流轉,最後化作波瀾不驚的井水。
泛不起一絲漣漪。
我回應:「你們誤會了,我隻是天生不愛笑。」
「荒謬!」
我爸氣急敗壞,拿出大家長的威嚴:「陸朝朝,從你回家第一天起,你的心思就不在我們身上!
「我們盼了十年才把你盼回來,多希望跟你親近親近。
「你倒好,天天擺著個冷臉,跟念念也不對付,我們欠你的是不是!」
是啊。
你們欠我的。
內心終於起了一絲漣漪,像一滴水,蕩漾著波紋。
波紋越來越大,最後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凝視著暴怒的爸爸,凝視著悽婉的媽媽。
我問他們:「如果我回家那天,選了陸念的房間,你們會同意嗎?」
他們一怔,立刻點頭:「當然同意,你想住哪裡都行!」
「那你們現在打電話給陸念,告訴她,我要住她的房間。」我放下了行李。
爸媽一僵,目光閃爍:「現在美國那邊是凌晨……念念可能在睡覺。」
好理由。
我接著問:「那如果你們去海邊度假的時候,我讓你們等等我,你們願意等嗎?」
「當然願意,媽媽當時不是說等你了嗎?你爸買錯機票了,氣死我了!」我媽接茬。
我輕笑:「那天,我回來了,你們前一天就走了。」
我媽臉色大變,喉嚨仿佛被掐住了一樣。
我繼續問:「十八歲那天,如果我堅持要出國,我能像陸念那樣,每個月二十萬零花錢,在國外瀟灑嗎?」
「能!」我爸堅定回答。
「那好,我可以現在出國,勞煩你們幫我走走程序,順便通知陸念,讓她接我。」
我目光沉沉。
我爸又僵了,嗫嚅著:「怕是不妥,要不我們先跟念念商量一下?等她睡醒後……」
我笑了。
提起行李,揮揮手。
再見。
無人追來。
隻有兩個無地自容的人,焦急地目送我。
23
入讀北大後,我愈發勤奮。
因為我要當屹立山巔的女強人,而不是尋死覓活的真千金。
大二時,陸荊來首都見客人,也來見了我。
他見面就抱怨:「陸念真是反了天了,在國外……哎,瘋了!」
我問怎麼了。
他遲疑半天才咬牙切齒地ƭúₚ說陸念不學好,盡學了國外的糟粕。
什麼黃賭毒,沒一樣落下的。
父母已經親自去逮她了,務必帶回國。
我笑了笑,沒說什麼。
大二的冬天,快過年的時候,父母才帶著陸念回來了。
陸念壞得很徹底。
她本來就壞,隻是在家裡會偽裝罷了。
去了國外,無拘無束,錢也花不完,自然是一路狂奔,浪蕩不羈。
她回來後,依舊不思悔改,日夜玩樂,甚至跟爸媽爆發了激烈的衝突。
我媽一次深夜突然打視頻給我,我起床解手正好接聽。
視頻那頭,我媽披頭散發,臉頰紅腫,滿眼的絕望和疲憊。
我問怎麼了。
她當即大哭:「你妹妹半夜去鬼混,跟七八個男的……簡直不堪入目,我把她帶回來,她竟然打我,你看我的臉。」
她的臉,腫得很滑稽。
我默不作聲。
我媽擦著淚悲戚萬分:「你爸出差,你哥又在公司,我一個人都摁不住你妹妹,老天爺真是造孽啊!
「當初就不該放縱你妹妹,我隻當她生性調皮,不承想自私自利,冥頑不靈……」
媽媽有很多苦要訴。
但我很困,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間,隻聽見媽媽的哭聲和結結巴巴的道歉:「朝朝……你睡啦?媽想說,媽對不起你……」
我翻了個身,把視頻掛了。
好吵。
24
在陸念把家裡搞得雞飛狗跳時,我已經在全國最高學府高歌猛進。
我成了導師的得意門生,我在各類期刊上揚名,我在學術會議上侃侃而談。
到了大四,我已經是萬眾矚目的明日之星了。
爸媽和哥哥竟然一直關注我,時常打探我的消息,總會發信息誇我厲害,是陸家的驕傲。
我從來不回復。
也是這一年,我爸病倒了,說是氣急攻心,血嘔一地。
媽媽和哥哥一再求我回去看看,說爸爸想見我。
我正好放假,打算去看海。
路過家鄉時,回去看了一眼。
結果進了別墅,我媽不談我爸,反而熱切地拉著我往三樓走。
我說怎麼了?
她不回答,拉我上了三樓,指著最大最寬敞的房間笑盈盈道:「乖女看,這個房間重新裝修了,什麼都換了,你喜歡嗎?」
裡面確實煥然一新,連那隻熊貓都不見了。
我無心多看,反問媽媽:「陸念不住了?」
提到陸念,我媽臉色一沉,眼中滿是陰霾。
「她住什麼住?她又不是我親女兒,她配嗎?」
我媽的話讓我ẗū́⁽有些意外,不過我的心思並不在這裡。
我隻是哦了一聲,說自己路過看一眼就要走了。
我媽急了,拉緊我的手:「你那麼著急做什麼?還沒看你爸呢,你爸其實不是氣倒了,他是被打了。」
我挑眉:「誰敢打他?」
「陸念!」我媽咬牙切齒,「那個畜生東西,聯合我們的競爭對手,試圖盜竊機密文件,被你爸發現了。
「她竟恬不知恥,當場毆打你爸,用一把水果刀捅穿了你爸的肩膀!」
玩這麼大?
我心裡在笑,嘴上詢問:「那報警了嗎?陸念得坐牢吧?」
我媽搖頭:「我們想親自處理這件事,反正,陸念這個畜生,我們不認了!」
是嗎?
那你們處理吧。
我看看時候不早了,當即告辭。
我媽一路追出去,求我留下吃飯,待會兒哥哥帶爸爸出院,會回家的。
話落,我爸和陸荊真回家了。
我爸還纏著紗布,臉色灰敗。
陸荊滿臉憤怒,隨時會殺人一樣。
見到我,兩人同時露出笑容。
我爸主動問好:「朝朝,你回來啦?本來我還不能出院的,但為了見你,提前出院了。」
我微微點頭,沒有說話。
陸荊跟我握手,張口誇獎:「陸朝朝小姐,你可是北大名人,前途不可限量,歡迎光臨寒舍!」
他以為自己很幽默。
我有點恍惚,原來冷漠高傲的陸荊,也會有這樣的一面啊。
前世今生,如此多年頭了,我還是第一次見。
見我不語,陸荊有點局促和尷尬。
我媽圓場:「難得一家人團聚,快進來吃飯吧。」
他們簇擁著我進屋。
我又一次看時間,搖頭拒絕。
「不了,我怕趕不上晚霞。」
25
我還是走了。
看了海,我又回到了北大。
如今大四,我聯合幾個小伙伴,開啟了創業之旅。
這條路並不好走,但很有意義。
等我研二,事業終於迎來豐收,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八十萬。
日子也愈發繁忙。
學業事業雙管齊下,我常常累得倒頭就睡,再也沒有理會過家裡傳來的消息了。
等我研究生畢業,我和幾個老伙計也成立了公司,有了自己的臉面。
賺的錢不多不少,跟我那豪門爹媽自然是無法比的。
但勝在獨立自主,成就感滿滿。
也是這時候,我見到了陸念。
她竟然獨自來找我。
見到我就是一巴掌。
還好我反應及時擋了一下,不然準得被她扇腫臉。
沒有任何廢話,我也一巴掌了抽回去。
她躲閃不及,被我扇得眼冒金星,嘴角全是血。
她呸了一口,惡狠狠地辱罵我:「全家都不要我了,你滿意了?」
我掏出紙巾擦手,並不答話。
她咬緊牙關:「陸朝朝,你贏了,我怎麼也想不到,你主動遠離家人竟然是一步大棋,你以退為進,好狠的手段!」
「你是古惑仔看多了嗎?」
我抬了一下眼,很無奈,「有沒有一種可能,我遠離家人,隻是為了我自己?」
「你放屁!」陸念目眦盡裂,「爸媽跟我斷絕關系,哥哥甚至當街打我,這些都是因為你,他們愛你了,他們不愛我了!」
我搖搖頭,打電話報警。
警察把陸念帶走了。
我做完筆錄後又知會一聲媽媽。
她接到我的電話,激動得聲音都發抖:「朝朝,你終於給我打電話了,好多年不回家了,你過得好嗎?聽說你開公司了,累不累……」
我打斷她的話:「你來接你女兒回家吧,她在朝陽警察局。」
「什麼?」
我簡單說了幾句就要掛電話,媽媽當即大哭:「朝朝,你才是我女兒,陸念被我們趕走了,我不想接她回家,我想接你回家,可以嗎?」
不可以。
我很忙。
「不了。」
26
我被評為首都十大傑出青年企業家後,年關又近了。
我站在總裁辦公室的落地窗前,脫下了高跟鞋,端起一杯紅酒,一邊欣賞著窗外繁華的夜景,一邊靜靜地抿著酒水。
此時,我三十歲。
從十五歲走到三十歲,我走了十五年。
這條路,真不好走啊。
跳樓倒是容易,隻需要三年。
而要從尋死覓活的真千金,變成屹立山巔的女強人,需要多走十二年。
我很慶幸,多走了這十二年。
十二年時間,有很多東西都變了。
比如,蘇城的龍頭企業倒了,那正是我父母的企業。
樹倒猢狲散, 他們的下場並不好過,據說連別墅都抵押了。
陸念坐牢去了, 因為失去經濟來源後, 她幹起了不好的勾當,還搞出了人命。
判刑二十年。
至於陸荊,為了東山再起,他來了首都, 用最後的錢,創立了一家新公司。
此刻, 他正在外面等我見他。
從早上,等到了夜晚。
秘書輕輕敲門:「陸總,那位先生還是不肯走。」
我點了點頭,放下紅酒,穿上高跟鞋, 走了出去。
落魄的陸荊連忙起身諂笑, 眼中是化不開的悲傷。
曾經英挺帥氣的他仿佛老了二十歲一樣, 手足無措,不復英氣。
我們見面,他也不喊我朝朝了,而是喊陸總好。
我讓秘書給他倒了一杯水,含笑開口:「陸荊先生, 您的合作方案我看過了,非常抱歉, 這並不符合我的預期。」
陸荊幹笑,幹裂的嘴唇嚅動了兩下, 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起身:「沒事我先走了, 挺晚了。」
陸荊起身送我, 忽地開口:「妹妹,爸爸媽媽很想你, 你能回去看看他們嗎?他們每日都念叨著你。」
我一頓, 不等回應,陸荊吸吸鼻子帶上了哭腔,「你變得好陌生,我們畢竟是親人,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絕情?」
我轉身凝視著他, 又想起了前一世,他將我從陸念的房間裡拖出來, 狠狠地羞辱的畫面。
「十五歲的時候, 我沒有求過你們不要那麼絕情, 所以現在, 你也不應該求我不要那麼絕情。」
我給出了回答。
陸荊一僵,腦袋垂下,再無精氣。
而我,踏著高跟鞋, 在慵懶的夜幕下,輕輕哼著歌,走向我充滿期待的未來。
那一攤躺在汙血裡的爛肉,終於不必奢求任何人的愛了。
她鼓足了勁兒爬起來, 笑一笑,非常驕傲地,愛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