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宮道深深。
我被宮裡的人帶到了御書房。
書房裡,明黃色的身影威嚴而坐。
他望向我,手裡的墨筆用力地甩向了我。
「宋恆的好女兒!」
墨汁濺染在我的臉上,男人的目光寒徹入骨。
手邊的砚臺被他用力地丟了過來,砸在了我的額上。
霎時間,鮮血直冒。
「臣女宋如初拜見陛下。」
猩紅的血滑過我的左眼。
我微微地頷首,恭敬地跪在了地上,叩首施禮。
男人面色不悅地走了過來,一腳又踢在了我的身上。
「真是宋恆的好女兒,虎父無犬女,處心積慮、詭計多端,把寧王和沈川清全部玩弄在股掌之中。」
「宋如初,你從一開始目的便是要救太子吧!」
額上的血「汩汩」而下,模糊了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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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力地叩首在地上:「是。」
地上的砚臺被男人用力地踢過,砸向了我的腿。
「宋如初,你害死了孤最優秀的兒子,孤決不允許太子娶兩任棄婦。」
34.
寧王妃殉葬寧王的旨意傳出。
阿爹腳未沾地便進了宮。
殿門口跪了許多人,有阿爹的門生,還有太子和沈川清。
我平靜地跪在阿爹他們身前,結痂的額頭叩在了地上。
這場算計總歸是要有人來承擔後果的。
而我最合適不過。
「回去吧!」
我雙靨染著笑意,向一個個叔伯叩首,感恩他們願冒犯天威隨父親一道求情。
我雙眸染著溫柔,望向了太子殿下,上蒼真的殘忍,月亮才剛見到她的星星,就又要分開了。
不遠處沈川清凝視著我,眼底盡是痛色,亦彎曲了脊柱。
我笑了笑,三個叩拜與父親。
感恩他這麼多年包容我的胡鬧。
他這一生跌宕起伏,傳奇不已,為大曄百姓所頌揚。
唯獨找了個夫人死得早。
女兒也是個短命的。
叩首完畢,我平靜地站起了身,隨著宮人向陵宮走去。
他們掙扎的身影被侍衛攔在了身後。
我沒有回頭,但我知道他們在看我。
我聽到了太子師兄喚我「初初」,他說:「初初,別走。」
我聽到沈川清叫我阿初,他說:「阿初,對不起。」
阿爹叫著我初兒,小初兒。
我本應該走下去的,卻還是忍不住回了頭,衝著他們揮了揮手。
月明星稀,月明星稀。
終究月亮和星星還是要分離的。
三年前,星星全攬了罪責,保住了月亮一家人的命。
三年後,月亮也想保護一次星星。
35.
「如此圖謀三年,名聲盡毀,連命都搭進去,當真無悔嗎?」
良妃娘娘望著桌上的鸩酒問我。
我笑著從桌上拿起來了酒杯。
陛下對我算是極好了,毒酒用的還是上好的貢瑤。
入喉清,至胃裡才覺辛辣。
輕輕地放下杯子道:「無悔。」
毒酒被留在了桌案上。
良妃娘娘走了出去。
宮女們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走了出去。
冬日裡,偌大的宮殿裡有些冷。
我躺在軟榻上,睡一會兒或許就暖和了吧,我想著。
突然門口一陣嘈動,打破了我的取暖。
一個人影閃進了殿裡。
他穿著月白色的長衣,日頭給他鍍了層佛光。
如同星星那般耀眼,站在了我面前,酒壺裡的酒倒在酒盅裡,一飲而盡。
他說:「初初,這一次我不會再丟下你了,這一次我們一起。」
36.
寧王妃死在宮裡。
據說一把火燒的屍體都沒了。
北疆軍謝老將軍的幼女,聽說進了宮,與太子情投意合。
皇帝賜婚,謝念初賜婚給太子,為太子妃。
成親這日,我坐在銅鏡前任憑婢女們捯饬。
「陛下最後究竟為何赦免了你?」韓落低聲地問。
我笑了笑,想起了那日的情景。
那日我與太子一同喝了鸩酒,我們本該死的。
良妃娘娘跪在地上求情:「陛下,裡通外敵的是寧王、嫁禍兄長的是寧王,叛亂的也是寧王,這些孩子究竟錯在了哪裡?縱使他們攪弄了風雲,但終歸不還是因為陛下的錯判。」
「皇後姐姐走得早,太子無辜地被幽禁三年才剛被放出來就又送了命,陛下,您的兒子真的已經不多了,陛下當真想讓太子死嗎?若是他們還活著,能不能就成全了這對鴛鴦……」
「因為良妃娘娘換掉了毒酒。」我望著韓落圓滾滾的眼睛回。
37.
太子成婚,走的是老規矩的禮。
六扇翠羽扇開擺。
我手執著綠色的扇面。
門外傳來一陣嘈雜。
卻見沈川清走了進來。
男人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衫,面色蒼白地走向我。
「謝小姐今日真的明豔得很。」
他的手攥著我的手腕,手背上青筋暴動。
「放肆!」韓落厲聲地斥責。
我平靜地擺了擺手,侍女們面面相覷,頗有眼色地退出回避,韓落也不甘心地走了出去。
「沈將軍別來無恙。」我淺笑地拱手施禮。
「謝姑娘得償所願了嗎?」
男人眸色顫動,連帶著他眼睛裡的我也在顫動。
我笑了笑:「將軍說笑了,為數萬將士報了仇,不是將軍得償所願嗎?」
「是呀!沈某籌劃多時,隻等這一擊。」
男人手指捏著我的手腕,輕易地扯開了我的衣袖,從懷中拿出一方成色極好的玉镯,用力地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真好,謝姑娘生得美,這玉镯正配你,謝姑娘,這是沈某送你的新婚禮。」輕抬著手腕,玉镯在手腕處閃著翠綠的光,明豔動人。
我溫柔地看了一眼,從手腕上取下,塞進了男人的懷裡。
「多謝祝福,隻是這禮就不必了。」
「將軍鵬程萬裡,念初隻盼將軍能彌補當年的一念之錯,帶那兩城的百姓回家。」我言。
是呀,我從未告訴韓落過,當初那數萬南疆軍被寧王坑殺,起源是沈川清的一念之差。
一門四父子,四人徵戰無人歸。
這個原本鮮衣怒馬的少年,背負著血海深仇走上了歧路。
他與寧王合作,以兩座城池為代價,與夜國交易,取仇人首級。
可當他手刃仇人後,想要帶回那兩座城池的百姓時,卻不知道,寧王他們想要的更多。
想要的是天下。
男人眼底閃過一抹倉皇,握著我手腕的力氣在消減。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他說。
「是呀!」我笑了笑,「我知曉將軍家破人亡,知道將軍的掙扎,知道滿門忠烈隻剩下一人的沉重壓力,也知道將軍走向歧路的原因,可是,我仍舊不能原諒將軍,沒有資格替那兩城的百姓原諒你。」
「但我不會向陛下告發當年的事,那兩城隻會算在寧王的罪孽裡。」
「沈川清,沈家隻剩你一人了,你代表的從來都不是沈川清,你代表的是五代忠良,捐軀疆場的沈家,你代表的是沈門榮耀。」
「沈老將軍曾經說過,沈家的男兒哪怕死在戰場上也是要站著的,這是沈門傲骨,所以,沈川清不可以成為通敵的從犯,侮辱沈家榮耀。沈川清就算是死,也必須是死在戰場上,死在帶那兩城百姓回來後。」
「沈川清,這才是你的路。」
陽光下,男人微斂著眸子,眼尾通紅,眸底帶著痛色。
我眼前似乎浮現了初見時的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
他曾用他的長槍保護過我,亦把我推入了深淵。
我曾怨恨過他仇恨蒙心,鬼迷心竅,與狼為伍。
讓我一個名門貴女淪落為一個機關算盡的小人。
我本可以無憂無慮地及笈、成婚,與我的少年共賞滿城焰火。
可是我進入沈家祠堂時,卻恨不起來了。
沈家真的經不起折騰了。
男人對著我一拜,走向了門口,到門口時卻突然轉身看向了我。
「宋姑娘,如果當初我不曾與虎謀皮,未曾退親,未曾利用你,我們是否會有可能?」
男人的聲音淺薄得如同一團一觸即散的霧,帶著小心翼翼。
我把扇子擋在了臉前。
「沈將軍,這世間從沒有如果。」
38.
鞭炮隆動,出嫁的吉時已到。
我拜別了阿爹和謝大將軍,由韓落和清兒扶著我上轎。
人群中站了兩個人,目光深邃地望著花轎。
「川哥哥是來送阿初的嗎?」女人低聲地問。
男人點了點頭。
女人目光悠長地望著成親隊伍的背影:「雲兒還以為,你今日是來搶親的呢!」
「搶親?我又有什麼臉面去搶呢?」男人唇角掛上一抹苦笑,手指用力地攥在玉镯上。
「川哥哥為何不告訴阿初,你其實早就知道她的算計,隻是一步步地按照她的計劃來幫她救出太子殿下?」
「告訴她你知道自己隻是一顆棋子,蘇醒後裝瘋賣傻的那半年,不是為了騙她,隻是你知道一旦清醒,她便要離開,你舍不得。」
「川哥哥,你該告訴她的,明月寨外那一眼,你便對她一見鍾情了……」
39.
紅燭搖動,連枝共冢。
漫長的成親禮後,我終於坐上了床榻。
明明我已經成過兩次親了。
卻仍舊緊張得手心冒汗,太子師兄行禮時亦丟臉的紅綢帶都忘拿了,直接牽上了我的手。
明明少時他曾誇下海口,娶我時,他一定是最得體大方的,出醜的一定是我。
心口像是藏了隻兔子般,跳上跳下,我為了緩解緊張,抓了顆紅棗隨便地塞進了嘴裡。
突然門口一陣嘈雜聲,屋門被推開,就聽到腳步聲。
我慌亂得更緊張了,整顆棗囫囵地吞了下。
「咳咳!」小手捂在胸口,我咳嗽的心肝脾肺腎都快出來了,眼淚狂飆。
紅蓋頭被無意間扯下,就瞧見太子師兄手執著撐杆懵逼地望著我。
身後還有懵逼的眾人。
「你們都下去吧!」男人儒雅的嗓音響起,那群看著好戲的人不舍地走了出去。
才剛走,就瞧見男人無奈地笑了笑,遞上了一杯酒。
還算有點良心,知道給我順順氣。
我接過杯子,放在唇邊,一口給它就喝了個幹淨。
男人更加懵逼地望著我:「初初,那是合卺酒,要交杯的。」
他壞壞地笑了笑,將我扯進了懷裡,溫熱的唇覆蓋上我的薄唇,肆意地掠奪。
「不過, 這樣喝,也不錯。」
哪裡不錯?
他搶我的氣, 我都快被憋死了。
我耷拉著小臉。
一時間想起了年少時,這個人本就是個無賴, 也是這般搶我糖葫蘆的。
婆婆和老太君沉著臉瞪著那人。
「「輕」我花錢買的糖葫蘆,每次我最多隻能吃上一顆。
全進了他的肚子, 一個太子, 天天哭窮。
我正要跟他好好地算算賬時, 突然窗外一陣歡鬧,推開了窗子, 窗外的夜空裡一顆焰火飛上了天。
銀光乍破,成了一朵好看的花,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
「及笄快樂。」
男人溫柔儒雅地從身後環抱著我, 下颌放在了我的肩頭, 聲音有些失落。
「對不起初兒, 這焰火讓你等了三年, 對不起, 若非我, 你也不至於……」
焰火結成片,明媚了整個夜空。
我瞧見今夜的天, 與之前全不一樣。
明媚的月亮旁,繁星也閃爍得耀眼。
「沒什麼!」我淺笑地捂住了男人的嘴, 「師兄, 這不是你的錯, 更何況,我什麼都沒做,我隻是告訴他們,陛下要放你出來了, 結果陛下就放你出來了。真的,僅此而已。」
「不過倒是有個詩人誤人子弟,說什麼月明星稀,害得我以為月明星必稀,月亮和星星不能在一起,白白地難過了三年。」
我眨了眨眼睛原本想活躍下氣氛,誰知一個回頭, 頭上的鳳冠與他的冠冕莫名地勾纏在了一起。
「我來拆、我來拆,你別動!」我懊惱地伸手去扯珠穗,都三婚了, 還是這般莽撞, 丟人。
男人狡黠的一指頭敲在我的額上:「三年過後, 初兒原來這般急了!初兒,你可知, 在咱們大曄,成親夜摘下發冠可是要立刻辦正事的!」
「正事?」我一手扯著吊穗, 一邊歪著頭疑惑地望著他。
結婚三次, 頭一次聽說。
男人輕輕地吻在我的額上, 溫柔地拔下我發髻上的簪子和鳳冠丟在桌上,唇角勾笑,攔腰將我抱起。
輕柔地放在床榻上, 眸底帶著不懷好意。
「對,正事,就是很正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