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澹泊侯嫡子大婚當夜,同我圓房的卻是我的皇兄,當今聖上。
他們都以為我不知實情,因為在這天晚上,我的眼睛始終被綢帶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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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豔的紅帕招搖地在我眼前晃擺數個時辰,眼睛都要酸了,卻也不見人來揭。
直至到亥時,屋外的喝笑聲祝賀聲由變淡到消失,我的夫君柳鈺方姍姍來遲。
我雖什麼都看不見,卻從柳鈺進來的動靜中聽出,他步伐極穩,一看便是不曾盡飲的。
他自然是不盡飲的,畢竟心上人也不是我。
柳鈺揭了我的帕子,隨後我的雙眼被猝不及防地系上了一條豔紅的綢帶。
我以為柳鈺是要羞辱我。
我們的婚約是太後所賜,柳鈺不得不同我圓房,隻是若真要與我行房事,就是徹底背叛了他的心上人。柳鈺定是過不去心裡那關,才會選擇將我的容顏遮起來。
柳鈺系好後沒有立刻行事。
既已至此,我何苦再等?我躺下時,已生了淺淺睡意。
腰帶忽然被解開時,我睡意全無,微微顫了顫。
正騎在我身上的人似乎看不得我穿著的這襲紅裙,因為我聽見了布料撕碎的聲音。
我覺得有些冷。
可片刻後又不冷了,每一寸肌膚在被刻意親吻之後變得發熱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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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不安,放在枕邊的手有些僵著。
柳鈺伸出他的右手,與我的手十指交叉扣著。
我卻更僵了。
指節間傳來的白玉扳指溫潤柔膩的熟悉觸感告訴我,此刻與我歡好的男人不是柳鈺。
我忍耐著,伸出一隻手,撫上男人的披在身後的發絲,而後一直往上遊走,摸到一支我親手送出的玉簪。
是陛下,與我圓房的竟是陛下。
我忍得很厲害,方能控制住不開口叫句[皇兄。]
如今這狀況是荒唐,可縱使天下人都這樣說,唯有我是說不得的。
我不是陛下的親妹妹,卻是和陛下一同長大。在我七歲時,生父魏國公徵戰而亡,生母恰逢臨盆之際,聞此噩耗驚懼不已,一屍兩命。當時的皇後如今的太後,念我是她表妹的孤女,特接到她膝下撫養,與其他公主們一起生活,也照禮稱諸位皇子為皇兄。
六皇兄璟亭的性子最冷,可每每瞧見我時,都會笑一笑。
我及笄時,璟亭年滿二十二,已然登基。他闲時,依舊像從前一樣把我喚去他的書房,教我練字,讓我撫琴,可是有一次我悄悄地去,然後在背後蒙住他眼睛,璟亭一下就道出是我,隻是也不讓我松開,璟亭的手緩緩攀上我那隻按著他眼睛的手,就這樣與我溫存著。結果太後正好來了,我看得出她不大高興。
後來我便不往璟亭的書房去了,每日都留在太後宮中抄寫佛經。陛下有一次來,我依舊躲在後頭不出,靜靜聽著璟亭說了兩件事。一是旁省有考生鬧事,他需要去看看,二是要冊魏玥玥為後,入主中宮。
我差點把砚臺給碰碎了,心下惶恐不已。
魏玥玥是我。
太後應了前一件事,後一件事自然是不應的,說太倉促,暫且壓下。但是等璟亭一離開京城,為我和柳鈺賜婚的懿旨便傳下來了。
璟亭往回趕得再快,旨意也已經昭告遍全京城,悔不得了。
於是此刻我躺在了柳府的婚房內,隻是如何都沒料到新郎易了人。
璟亭不曾出一聲,然而躁動的欲望通過逐漸深重的喘氣聲傳了出來。
真是他。
我越發不安,卻在一次又一次的纏綿中逐漸迷亂了意識。
璟亭不知是何時走的,但我醒來時身邊躺著的是柳鈺。
次日晨起梳妝好,我同柳鈺一前一後上了進宮謝恩的馬車,然後相對兩無言。
唯有趁他不備的時候望過去,才能在柳鈺清峻的臉旁上看到些端倪。
他似乎也不安,但仍選擇「忠」於聖上,還有忠於他自己的愛情。
我們到陛下宮中,卻聞他臨時有事,不能接見。
我慶幸他有事,松了一口氣,便直接去面見太後了。
見完太後,柳鈺能出宮了,可我卻被留著,聽說九公主也想見見我。我向來和九公主要好,自然二話不說便去了。
可是太監將我引至書閣時,我便察覺有不妥,九公主一見字腦袋就疼,最不愛來書閣之地的。
想見我的是另有其人。
這其人是陛下,當我遠遠地瞧見獨坐著的璟亭時,腿險些就要軟下了。
璟亭難得著一襲紅色纏金衣袍,若不是姿態如常,我怕是也不能一眼認出他。
我慢慢走過去,強行壓下心虛,同往常一樣向璟亭行禮[皇兄萬安。]
璟亭先前在垂首看書,此時聞言也並不抬頭看我,隻是懶懶地翻了下一頁。
璟亭不說話時,連那修眉俊目都染上幾分冷意。
我很不解他為何不理我。
[陛下?]
[新娘子來了。]璟亭的語調是千轉萬繞的,似乎隱藏著情緒。
[陛下推說今日有事不見人,可讓玥玥好找。]
[不想見旁人,更不想見你。]璟亭漫不經心地合上書,終於抬首看我。
[那為何又召我來了?]
[罰你啊。]
璟亭話音落下時,我突然想起他得知懿旨時隻見我一回,問我是否願意嫁給柳鈺。
我說願意。
2
璟亭如今說要罰我……
撲通一下我就給他跪下了,不料璟亭眼疾手快,靴子稍稍向前,就承住了我的膝蓋,不讓它碰地。
……我不敢自己起,可是跪在țūₐ璟亭的鞋面上又是成何體統。
[皇兄……]我向璟亭求助。
璟亭沒有移開靴子,輕聲道:[玥玥這是幹什麼?你嬌養慣的,怎好讓你跪。]
[皇兄說要罰我,我受罰的。]
璟亭伸出手,示意我接過去,當再次握住他的手時,一種奇妙的感覺貫遍全身,璟亭不知道,我遠遠比他想象中要更熟悉他。
須臾間璟亭稍一用力,將我拉了起來,接著又一股力道將我放到他腿上,[跪久了膝蓋就該發青了。]
[我膝蓋不疼,站著就好。]
璟亭的語調變得溫柔,然而過我耳畔的若有若無的氣息仍舊是涼的,[玥玥幼時總愛讓皇兄抱的,怎麼嫁人了就要同朕生分了?]
我連連擺手,[不敢不敢。]
璟亭輕揚起下巴時,不經意擦過我鬢角的時候偏不讓我繼續避,[你我兄妹,如今想親近還得藏來這兒,其實本不必這樣的,所以朕說要罰你。]
我緊張到快把衣袂給抓攔了,[皇兄說了算。]
[朕要罰你說,昨晚柳鈺那廝,是怎麼弄你的啊?]璟亭的鳳眸中有著轉瞬即逝的陰鸷。
我臉刷的就燙了起來,因著羞赧不已,連眼眶也跟著湿熱。
[玥玥怎麼了?朕說笑的。]璟亭低眸端詳著我的神色,揚起金線繡就的袖子在我的眼睑下輕輕貼一下,袖上的鶴尾就微微湿了湿。
我松了松,靜靜地盯著璟亭漂亮又華貴的袖擺。
璟亭見狀,伸出三指輕捏住袖口,問我,[朕穿紅色好不好看?]
[天下無二的好看。]我老實道。
[像不像喜服?]璟亭問。
我哄他,[喜服如何同御用的衣裳相比?]
璟亭笑了一聲,單手打開桌上的一個小匣子,取出一隻镯子就往我的手腕套,邊戴邊道:[昨日你成婚,可朕都沒有到場,真想看看你穿喜服是什麼樣的。]
我瞄了一眼身上的錦裙,說:,[跟現在一樣。]
[不一樣,你穿給朕看看吧。]
我有些局促,[喜服沒了。]
[噢?]璟亭附耳問,[為何沒了?]
你要它沒它就沒了。
我再想想該如何說,[喜服被燭火燒了。]
[是嗎?這是不祥之兆啊,看來你們的婚事果真算不得上達天聽。]
我點頭附和,[嗯,不詳。]
[既然這樣,那你記住,不可同柳鈺親近。]璟亭一步步地引導我。
[我不會……同他這樣說話。]
[對,朕跟你做的事,你都不能和他做。]
璟亭這樣說下來,我都要羞死了,偏又掩飾得拙劣,被他瞧出來後又笑,[不逗你了,不對,是改日再逗。九公主的確找過你,不過被朕撵走了,你來日再回宮尋她玩吧,順便去看看太後,最後一個來見我,清楚了嗎?]
3
我從宮中倉皇而逃。
然後回到候府,與柳鈺面面相覷,各自嘆氣。
然而嘆完氣,我們仍是要做人前夫妻的。
成親不過數日,我們便被侯爵夫婦推著去寺裡祈福,這祈的還是子嗣。
侯爵夫婦自是夫妻和順,家庭和睦,因此跪在蒲團上感念菩薩恩典時虔誠異常。
直到我和柳鈺跪下,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我們都知道求神拜佛時,隻需在心中默念願望便好,可我和柳鈺雙雙擔憂菩薩顯靈,都恨不得再大點聲——
[菩薩在上,若賜我子嗣,必將再塑金身。]
[菩薩保佑。]
到此地步,我已經不怕衝撞神靈了,隻怕璟亭會真讓我懷上一個。
侯爵夫婦雖覺得奇怪,但見我倆言辭懇切,便也不好在佛前說些什麼。
後來侯爵夫婦要到東邊去看泉,我同柳鈺隻想著快些離開這傷心地。
[玥玥!]
我察覺到有人在叫我名字的時候,九公主已經從臺階上出現了,她邊喘氣邊笑道:[終於找著你了,我在宮裡快要悶死了。]
[陛下肯讓你出來?]
九公主點頭道:[我說來看你,他派了些人跟著我,我就能出宮了。]
那璟亭想必知道今日出來求子的事了。
九公主沒有察覺到我臉色不好,繼續嘰喳道:[來都來了,我也想求姻緣,畢竟皇兄說若我沒有心上人,就要他來給我指一個了,我才不要他來指,他婚事不順遂,還想我不如意不成?]
我恨不得捂住九公主的小嘴,[快住口吧,陛下的婚事何時不順遂了,胡說八道。]
九公主淺淺地嘆了口氣,然而心思很快就轉到別事上,[噢對了,三日後慣例是世家子弟們出來比試射箭投壺的時候,你陪陪我吧,你和柳公子新婚,也該一起來的。]
我轉向柳鈺,[九公主約你看節目。]
九公主附和,[是啊今年的彩頭很不錯。]
可柳鈺似乎還沉浸在同我一起出來求子的哀傷中,似乎沒聽見我們在說什麼。
[他去。]我同九公主說。
九公主離開後,我本以為璟亭知道求子的事會很因不悅而借故宣我進宮,不料三日來毫無聲息。
隻是當我和柳鈺一同去赴約時,場上的一個招眼位置上赫然多了聖上的鸞駕。
無論如果都要硬著頭皮去跟他請安的,否則就是失儀了。
柳鈺的步伐變大,變成我們一前一後地走。
璟亭的身姿已經在視線內變得無比清晰時,忽然有人將我和柳鈺叫住——
[這不是柳候的公子和兒媳嗎?之前有事未能Ţů⁴親自上門道賀,今日見著了,就祝你們夫婦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柳鈺的神色有些僵。
我也很不自在。
這聲量是生怕璟亭聽不到啊。
我不知璟亭會如何想,就好比來道賀的人也摸不清我和柳鈺,為何一個喪得像死了夫君,一個像死了妻子。
當我跟柳鈺終於站在璟亭面前時,柳鈺的頭垂得很低,而我更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免禮。]璟亭聲線清冷。
[皇兄今日好有雅致啊。]我主動同璟亭說話。
璟亭聞言,打量我一眼,片刻後微微笑了笑。
應該……沒事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