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各部為籌備婚禮忙碌起來。
當禮部前來詢問我家中情況,想到母親的拋棄、姐姐的陷害,我坦然道,
「無娘家,無鄰裡,無兄弟姐妹。」
對她們,我早已心死。
我也曾對她們存過期盼。
上輩子我曾偷溜出蛇宮,逃回家中。
卻發現已人去樓空。
向左鄰右舍打聽一番,方知母親為了治療姐姐的後遺症,賣了房田,搬走了。
「她有提過她的小女兒嗎?」那時我已被毒啞,隻能蒙著面紗,比畫著手勢,想問個明白。
「那個不知所蹤的?」鄰居大嬸壓低嗓門,「聽說原本蛇宮要的人,就是那個年長的!結果做娘的,竟把小的那個丟給蛇王玩弄!」
「也是個拎不清的娘,天天做白日夢,想著將大女兒送進宮,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小女兒不過頑劣一些,說放棄就放棄。不都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嗎,怎能如此狠心……」
原來,是我替姐姐承受了這一切。
上輩子我聽了這話,徹底絕了對家人的念想,渾渾噩噩走回蛇宮。
從此心死如灰。
這一世,我陰差陽錯被太子所救,不費吹灰之力,嫁進東宮。
上輩子母親求之不得的富貴夢,如今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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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笑。
皇後得知我的情況,親自詢問下聘之事。
「本宮知你命苦,如今你已是陛下親自冊封的郡主,該有的排面不可省。」
我點點頭。
行,聘禮都搬到我這裡吧。
自己的聘禮,還是自己收著最安心。
一箱箱的金銀首飾、綾羅綢緞、奇珍異寶被抬進郡主府,堆滿大廳。
照得房子亮堂堂。
婢女們欣羨不已。
「太子和皇後對郡主真好,我們跟著您,以後都是好日子。」
面對滿屋子的金銀珠寶,我卻想起上輩子蛇王下的「聘禮」。
那是一串毫不起眼的牙鏈。
堯淵說,每位蛇族都有一顆最堅硬的利牙。
他送我的牙鏈,是由他祖祖輩輩的利牙結串而成,是他的傳家之寶,必要時能抵御異族的傷害。
隻是堯淵沒想到,我最後死於同族背叛,手足之手。
「郡主?」
清點完聘禮,小娥問我,是否要一並過目大婚家宴的賓客名單。
皇後說若有什麼遺漏,告之禮部即可。
這幾日相處下來,最懂我心思的,要數這個古靈精怪的婢女小娥。
「呈上來吧。」
賓客名單長達數十頁,前面是人族長老、官員的名字。
後面是各個獸族派出的代表名單。
一個熟悉的名字落入眼底。
蛇族代表:堯淵。
果然在賓客名單中,看到蛇王的名諱。
上輩子蛇王大婚,同樣宴請了人族太子。
就是不知,我的姐姐是否會以蛇後的身份,與堯淵一同出席我的婚宴……
「錯了錯了!」
小娥驚呼,「這份才是太子殿下批復過的。」
她呈上另一份幾乎一樣的名冊。
隻是某一頁上,多了兩筆朱砂批注。
「堯淵」二字旁,是一個大大的「×」。
13
婚前數日,我不得安眠。
可惡的大蛇屢屢入夢,糾纏不清。
在夢中,男人粗大的蛇身將我緊緊纏住,一遍遍質問我這輩子為何不要他。
「嫋嫋,你為何嫁他?」
「是吾哪裡不如他,還是哪沒做好?」
我在夢中大聲斥責他上輩子從不尊重我的感受,從來隻圖自己的快樂。
大蛇一聽,頹然地松開我,委屈地盤成一團。
「上輩子要不是你突然離開,我和腹中的孩兒不至於慘死。」
蛇王臉色煞白,
「當時東海內亂,鮫人作惡。吾不得不……」他薄唇顫動,長睫低垂,「吾當真不舍離開你半步。」
堯淵說過,東海是他母親生前最珍惜的地方。
若無東海當初的收留與庇護,挺著大肚的蛇女早死在半路。
我忘了自己後來在夢中如何應答,隻覺醒來渾身酸痛。
太子察覺我最近精神不振,提出帶我出宮散散心。
我不願出宮,生怕在外頭碰上那條壞蛇。
太子隻是區區人族,從武力值看,完全打不過驍勇善戰的蛇王。
玄容又提議,帶我去打獵。
又打獵?
你們世家子弟咋那麼愛騎馬射箭呢?
他補充道,隻是在皇家獵場內狩獵,不必擔心。
沒想到剛進獵場,就遇到擅闖之人。
一個老妪跌跌撞撞撲到太子的馬前。
見太子下馬,老妪一把抓住他的玄衣下擺,嗷嗷大哭。
「太子殿下!草民終於見到您了!」
身旁的護衛趕緊將人拉開。
我跟在太子身後,探身一看——
頓時愕然。
那衣衫褴褸的瘋婆子,正是那我老母親!
14
母親桑氏以頭搶地,爬到太子腳邊,抱住他的長靴。
「太子殿下!求您救救我的女兒!她為救妹妹,進了蛇宮。至今杳無音信,下落不明!」
她渾濁的瞳孔生出恨意,「我女兒桑芸才貌雙全,賢良淑德,本有意入宮為秀女,不曾想到遇到這種事!」
姐姐不是說了,要替我去當蛇後,享盡榮華嗎?
「桑氏,」我俯視幾乎崩潰的女人,「你ŧŭ̀⁸看看,我是誰。」
老妪顫巍巍地抬頭,看到我這張臉,目眦欲裂。
「你你你——不是死了嗎!?」她指著我的鼻尖尖叫。
「我還活著,讓你失望了。我的好姐姐怎麼沒把您接進蛇宮享福?」
母親似乎想起什麼,突然捂住下腹,痛苦不已,不斷拿手捶打自己的腦袋。
「我不去蛇宮!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然後瘋瘋癲癲地逃走了。
地上還多了一攤可疑的水漬。
提到蛇宮,她竟嚇尿了。
照理說,姐姐重生後執意取代我上輩子的位置,主動獻身蛇王。
隻要得到蛇王的恩寵,日子到底不會太差。
難不成後宮那些蛇女整治了她?
蛇女個個貌美,妖裡妖氣,深諳茶藝。
姐姐的心機深重,鹿死誰手還說不定。
玄容以為我受到驚嚇,當場脫下他的大氅,護我上馬回宮。
兩人同騎一匹。
誰也沒留意到,方才停留之處,飄落了幾朵桂花。
直到馬蹄聲完全消失,一條白蛇悄然從樹上爬下。
此時但凡有人路過,定嚇得肝膽俱裂。
周遭的蛇蟲鼠蟻因蛇王的出現嚇得四處逃竄。
大蛇搖身一變,化作一紅衣青年。
銀發如瀑,眸光潋滟生姿。
如玉的手把玩著一段淡紫色的碎布。
他低頭輕嗅那女子之物,眼神愈發痴迷。
「嫋嫋,吾送你的賀禮,可還滿意?」
15
為方便婚禮籌備,皇後邀請我入宮暫住。
各部為了太子的大婚忙成一團。
我除了學習禮儀,熟悉流程外,成了最清闲之人。
心底卻愈發不安。
婢女小娥說,這在她老家叫「婚前恐懼症」。
這小家伙,嘴裡成天蹦出聞所未聞的新詞。
我問,「這個什麼症……能治嗎?要開什麼藥?」
「不不不,」她擺擺手,「在我們那裡是常見病,不用吃藥自己會好!」
還教我一些她家鄉緩解這個症狀的法子。
什麼按摩,喝花茶,泡澡,看折子戲等等。
我跟著小娥折騰了一天,身體倒是累了,倒頭就睡。
本以為能一夜無夢,突然被一股馥鬱的異香喚醒。
夜涼如水,我披上外衣,循著氣味來到了摘星塔。
摘星塔是佔星師開壇祭祀、求福問雨的禁地。
今夜卻無人看守。
太子站在塔頂,憑欄眺望。
萬裡無雲,殘月如鉤。
天空泛著詭譎的絳紫色,忽有電閃穿雲過霧。
我走到太子身邊,「殿下睡不著,莫非也患了什麼婚前恐懼症?」
太子笑著搖了搖頭。
「坊間說,男女雙方婚前不宜見面,否則……」其實是小娥說的,我實在尷尬,無話找話。
「哦?」玄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那嫋嫋為何沒轉身離開,反而登樓見我?」
桂花香籠罩著整座摘星塔,宮內卻無一株桂花樹。
難道我要坦白,自己被氣味吸引過來嗎?
那蛇王入夢的事,豈不是當場敗露……
幹脆用「恰巧路過」的借口搪塞過去算了。
「孤不信。」
我:???
玄容轉身望向蒼茫的天幕,「不信嫋嫋對我,沒半分情誼。」
好一個答非所問。
方才還以為他能讀心呢。
剛松一口氣,眼前一暗。
玄容突然探過身,將我壓到扶欄邊上,雙手抵在我的兩側。
我被圈進他的懷中。
涼月斜照,太子的唇一點點靠近……
我呼吸一促,身體下意識往後躲,半個身子都掉出圍欄了。
炙熱的吐息堪堪停在我的唇邊。
玄容:「你在害怕?」
未等我回應,身體倏然一抖!
不!不是我抖,是塔在抖!
整座摘星塔在晃動!
「地震了?!」
玄容護我匆忙下塔。
回到地面,晃動才停歇。
太子送我回寢宮休息,安撫我莫要擔心。
後半夜,我又夢見那雙赤紅的蛇瞳。
隻是這次,大蛇不再靠近,哀傷地盯著我。
醒來枕邊落滿了桂花香。
16
終於熬到大婚當日。
幸好天公作美,晴空萬裡。
太子玄容身著正紅金絲冕服,乘華蓋坐輿出發。
鑼鼓喧天,普天同慶。十裡紅妝,鳳冠霞帔。
迎親隊伍陣仗空前絕後,沿途受百姓朝拜,受文武百官、各方使者祝賀。
我與太子在摘星塔上向天地祈福,向陛下和皇後行禮,最後夫妻對拜,舉案齊眉,
一路上,玄容緊緊牽住我的手,時而在我耳畔低聲提醒。
全程有驚無險。
眼下隻需應付完入夜後的家宴,我便正式成為人族的太子妃。
哪怕日後太子登基想重新立後,我也不在乎。
甚至更歡喜於能重獲自由。
到那個時候,攢下的銀兩夠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了。
想到這,我胃口都變好了
結果我剛動筷,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堯淵攜新婚大禮,踹開了大殿的正門。
「皇弟,別來無恙。」
17
眾人哗然。
沒被邀請的蛇王堯淵,竟敢堂而皇之,高調現身。
幸虧陛下和皇後早早離席。
不然一家四口撞個正著,得多尷尬。
宮中早有流傳,太子玄容與蛇王堯淵,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當年人皇還是太子時,風流成性,周遊四海,到處結識知己紅顏。
期間與南疆的蛇族之女海誓山盟,有過婚姻之實。
可區區蛇族,豈有入人族族譜的資格。
蛇女死後,其子也曾被接回宮中,很快失了蹤影。
如今消失已久的蛇王,突然出現在弟弟的新婚家宴,難免引起諸多猜想。
堯淵不以為意,大搖大擺走到殿中央。
他一襲紅衣,絲毫不顧及顏色衝撞了喜服,銀發隨意挽起,面若桃花,一顰一笑,撩撥人心。
看得在場未婚配的人族女子紛紛羞赧,低聲議論。
等眾人發現,堯淵身後還跟著一淡紫衣女子,才失望地收回視線。
那女子身材高挑,模樣清秀,眉間一抹朱砂,賽過三月桃花。
舉手投足,盡顯蛇族媚態。
看來姐姐的主動,也沒換來蛇王的偏愛。
這一世,蛇王身邊另有其人。
從蛇王出現起,我便在玄容旁垂眸靜坐,努力克制心底的懼意。
除去那些夢中模糊的臆想,這還是我重生後第一次見到堯淵。
上輩子折磨我無數個日夜的男人,如今美人在懷,與我再無瓜葛。
我理應卸下心防,卻依然感覺到一道若有若無的視線審視著自己,渾身發麻。
蛇王拎著一壺美酒,與紫衣女子走到我與太子的案前,
「本王代表蛇族,祝太子和……」蛇王鳳眸微眯,扯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