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顧客打趣他,說閨女帶男朋友回來了,他也笑笑沒解釋。
我簡單收拾了一下客廳,招呼魏敬南在沙發上坐下,給魏敬南倒了杯水。
我舅這時候先端了一盤水煮肉片上來,放在茶幾上,看看魏敬南又看看我,在圍裙上擦擦手,欲言又止。
「不是男朋友。」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所以先發制人。
他聞言,臉上的笑容都放開了一些,衝著魏敬南道:「小伙子,多吃點,叔手藝不錯,你想吃啥跟叔叔說。」
「隨便做點就行,做辣點吧舅,我這朋友特愛吃辣。」
魏敬南聞言,看向我,眉頭一挑,接著無奈笑了一下,扭頭衝我舅道:「是,我特愛吃辣,謝謝叔叔。」
「好嘞沒問題!」
愛不愛吃的,不要緊,要緊的是今晚我倆都得吃。
直到一小時後,我倆為我們的嘴硬買了單。
我躺在地毯上,嘴唇腫了,魏敬南的嘴唇是沒腫,但眼睛通紅,坐在邊上猛灌水。
「我舅以前,比這誇張多了,小時候我偷喝了一口湯,直接把我辣進了醫院,掛了三天水。」
「嗯。」魏敬南又喝了一口水,問道,「你一直跟你舅舅生活?」
我睜眼看他,見他盯著牆上我和我舅的合照,應了一聲「對」。
那個合照是我十二歲剛到舅舅家時拍的。
Advertisement
魏敬南還有疑問,但出於禮貌他沒接著問下去,和下午的我一樣。
12
因為太辣,我們當晚吃別的東西已經沒什麼感覺了,便一起回了學校。
第二天醒來,我隨便吃了點東西,發現味覺還是沒有回來,便知道昨晚的方法還是失敗了。
給魏敬南發消息,說了這件事,魏敬南隻回了我個「嗯」。
後面幾天,再給魏敬南發信息,他又不怎麼回我了,也一如既往地很少吃東西。
我在想,難道剛換過來的那周,每天吃的海鮮雞翅都是錯覺不成?
和室友在食堂一塊兒吃飯,我味同嚼蠟,有些憤懑地掏出手機給他發了信息:
【大哥,不管你在忙什麼,抽空吃點飯吧,我嘴巴裡快淡出鳥了。】
隔了幾個小時,魏敬南才回我:【抱歉,我會吃的。】
魏敬南看起來很忙的樣子,我想起那天下午他說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總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後面兩天,我開始去圖書館查文獻,查有沒有互換味覺的案例,甚至在圖書館的角落裡找到了幾本神秘學的書,蹲在那裡看了兩個下午,終於發現了一點點頭緒。
雖然那個方法有點離譜……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跟魏敬南說這個方法的時候,我的嘴巴裡又出現了血腥味。
不同於上一次,這次的血腥味更濃烈更恐怖,鐵鏽味讓人本能地想吐。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臉色瞬間白了,這麼濃的味道,要麼是喝血要麼是吐血,喝血是不太可能了,畢竟魏敬南又不是吸血鬼。
想到這裡我的腳步不由加快,拿出手機,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給魏敬南撥了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但沒人接,重復幾次依然如此。
我當機立斷,找到許清影,又通過許清影聯系上了周凜。
這才知道魏敬南已經一周沒回宿舍了。
周凜不知道魏敬南家在哪兒,但知道他在校外會去的一個臺球館,他通常在那裡和社會上那些人見面。
我有些慌,說魏敬南肯定是出事兒了,周凜也不敢馬虎,我們三人便打車去了臺球館。
到了臺球館之後,發現裡面隻有老板和一桌客人,老板還坐在吧臺拿著手機鬥地主。
「老板,那個長得很高很白的,嘴角這兒有一小顆痣,頭發有點長有點卷的男生,您有印象嗎?」我急道,「他叫魏敬南,您有印象嗎?」
老板聞言,抬頭看我,意外道:「敬南啊。他今天不是跟那幾個玩得好的去工地了嗎?」
「工地?」
周凜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魏敬南他爸就是做工程建設的,他是不是去他爸工地了?」
嘴巴裡的味道不減反增,我更心慌了,問周凜:「你知道地址嗎?」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爸集團的名字,我查一下。」
許清影見我臉上沒了血色,忙過來扶住我:「西西,你別急,沒準他就是過去幫忙呢?」
我搖頭,心道,不是的。
我早該知道的,魏敬南看他爸的眼神之所以那麼平靜,不是因為麻木,而是因為隱忍,是因為他有更大的計劃,有同歸於盡的決心。
他隻是在等一個時機。
魏敬南,不過是和當初的我一樣。
13
最後見到魏敬南,的確是在他父親的工地裡。
他躺在地上,額頭、嘴角、手臂上都是血。
周圍的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傷,躺的躺坐的坐。
我害怕極了,挪不動步子,還是周凜先邁了出去,他回身叮囑我們報警,許清影拿出手機撥通電話。
我則是被釘在原地一般,作不出任何反應。
世上的事情到底如何不能轉圜,為什麼總有人對至親施以拳腳?我無法理解,總覺得自己全身都痛。
那些明明已經過去數年,已經好透了的傷口,在此刻似乎重新痒了起來。
直到躺在那裡的魏敬南扭頭,和我對視了一眼。
我才衝了過去。
場面一開始有些混亂,後來警察和醫生都到了,有人銬上手銬被帶走,有人被扛上擔架送去了醫院。
我拉著魏敬南的手,跟著他上了救護車,不知道什麼時候沒的意識,醒來的時候,手還握著,魏敬南靠在床上,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喝粥。
見我醒了,放下手裡的勺子,靜靜看著我。
我有點蒙。
緩了好半天,才看到他頭上包著紗布,嘴角破了一塊。
嘴巴裡的血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粥溫暖的味道。
「疼嗎?」我問他。
魏敬南搖搖頭。
「他打的嗎?」
「算是……也不算是。」魏敬南猶豫道,「他授意的。」
我覺得手有點麻,這才發現我和魏敬南的手還牽在一起,我趕緊放開,裝作若無其事地整理了一下頭發,才接著道:「為什麼?」
他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麼學法嗎?
「因為有一天,我想親手把他送進監獄。」
我愣住了。
魏敬南接著道:「我原本想的是還需要一些時間,但發現來不及了,他在偷偷轉移財產,準備出國。再不開始,就沒機會了。
「我臺球館那些朋友,看著是混混,其實也是他工地的短工,經常被克扣工錢。我混進去,打探了一些消息。知道他在工程用料上偷工減料,我一直在找證據舉報。
「隻是他們藏得深,今天收尾的時候被發現,才打起來的。」
我心驚:「那還來得及嗎?」
「來得及,你們來的時候,材料我已經拜託人送出去了,新聞也報了。」
「那就好。」
那就好。
不知道魏敬南做了多久的努力,但從他受的那些傷看,他大概需要在他爸面前做小伏低裝作順從,這也許是比挨打更難受的事情。
我莫名有些心酸。
他又問:「你不好奇我為什麼這樣?」
「好奇,但是你不願意說的話也沒關系。」
「沒有不願意,隻是在等真的做成了之後才有勇氣說。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母親,她溫柔善良,有學識有智慧,還會跳舞。但我爸家暴,打斷了她的腿,謊稱她自己摔斷的。最後她自殺了。」
魏敬南苦澀一笑,我卻先他一步掉下眼淚。
怎麼會這麼辛苦呢,我想。
故意致人傷殘,不就應該坐牢嗎?為什麼有人可以暢快輕松,一句家庭矛盾了事?
為什麼要魏敬南獨自忍受一遍又一遍,落在自己身上的棍子,要魏敬南自己去找證據,最後用另外一個罪名送他進監獄?
我想不通,覺得格外憋屈,眼淚模糊住視線。
魏敬南伸手擦了我的眼淚,輕聲道:「別哭了,好鹹。」
14
因為證據齊全,輿論壓力又大,魏敬南他父親判得很快,判決書出來那天,魏敬南找到了我。
他問我願不願意陪他去一趟城郊的公墓。
北方已經完全入冬了,但天氣晴朗的時候,並沒有那麼冷。
我買了一束花聊表心意,和魏敬南拾級而上,看見墓碑上那張美麗知性的臉,還是忍不住動容。
將花放到墓前,我退到一邊,給了魏敬南獨自說話的時間。
走的時候,我問魏敬南,為什麼要我陪他來公墓。
他隻是深深地看著我,眼神有些猶豫。
「你想和我談戀愛,對吧?」
我不知道哪來的膽子,主動問他。
魏敬南點頭,但下一句就是:「但是我擔心……」
「擔心什麼?」
「你拒絕我。」
我:「為什麼?」
「我爸坐牢了,我們的孩子以後不能考公。」
「……」
我喊司機調了個頭,跟他說:「在一起可以,你先陪我去個地方。」
目的地是城西監獄。
魏敬南聽見的時候是有些驚訝的,但下一秒還是牽住了我的手。
我去拜訪的人,是我母親。
監獄隻能一個人探視,魏敬南留在外面等我。
看見媽媽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要流淚。
媽媽也哭,隔著厚厚的玻璃看我,問我最近怎麼樣,吃得好不好,開不開心,健不健康。
「媽媽,我都好。你也要好好的哦,我們馬上團聚啦。」我故作俏皮道,「到時候,我帶男朋友見你。」
媽媽聞言,面露喜色:「我們西西,都談男朋友了。」
探視時間很短,隻是聊了幾句家常,便到時間了,我見她消失在門後面,才轉身整理好心情出去。
魏敬南見我出來,還是先拉住了我的手,一句話沒說,揉著我的虎口。
「我爸家暴,那天喝醉了把我們往死裡打,我媽反抗的時候多捅了幾刀,所以判得久了點,今年年底要出獄了。」
我語氣平淡,魏敬南聽完,愣了愣。
「所以,我們要是談戀愛,結婚有小孩的話,他不能考公哦。」
魏敬南一把抱住我,悶聲道:「我的錯,不該擔心這些有的沒的。」
明明很幸福,我卻總想流淚。
我和魏敬南確定了戀愛關系,周凜和許清影一臉震驚, 許清影道:「剛談?我以為你們早談了。」
周凜則說:「我看你倆沒談的時候你倆就天天一塊兒吃飯啊。」
我尷尬道:「這個嘛,說來話長……」
我倆的味覺到現在都沒換回來呢。
周末下午天氣好, 我們四個出去野餐,我也終於準備把那天在書裡看見的方法告訴魏敬南。
畢竟這麼久以來,什麼方法都試過了, 隻剩這個了。
我神秘兮兮地把魏敬南拉到帳篷裡,支支吾吾半天,還是說不出口。
魏敬南道:「怎麼了?不舒服?」
我搖頭,深呼吸口氣, 下定了決心, 小聲道:「你能不能……親我一下。」
魏敬南這個人, 很少會作出震驚的表情,因而我看見的時候忍不住樂了。
正笑著,他俯身親了我一下。
我有點蒙,他迅速低頭又親了我, 這一次,倒不是淺嘗輒止了。
以至於周凜和許清影看見我倆紅著臉出來, 心知肚明,笑笑不說話。
我最後才和魏敬南解釋, 這是我在書裡看見的方法, 說接吻可能能把味覺換回來。
魏敬南則是趁親我的間隙嘟囔道:「我早知道了……」
嗯?
番外
1
我和魏敬南的味覺換回來了, 天知道我吃到烤雞翅的那個瞬間有多快樂。
幸福得想流眼淚。
許清影見我吃個雞翅就高興,把其餘兩個人碗裡的雞翅都夾給了我。
周凜打趣道:「你就這點追求, 怎麼不惦記點豪華的。」
我搖頭:「我還惦記食堂的鴨腿飯。」
魏敬南:「我惦記香菜牛肉餡的餃子。」
「……」
他倆很好奇,為什麼我們兩個跟幾百年沒吃過飯一樣。
2
但我又發現, 這個事情不太穩定,有時候親多了,味覺又會換過去。
於是偶爾魏敬南惹我生氣的時候,我會趁他不注意偷偷親他, 接著去我舅那兒吃頓爆辣雞爪。
過年之前,我帶魏敬南回了一趟家,見了我舅。
這次我鄭重介紹了一下,說是男朋友,並且強調,一點辣都不會吃, 上次是吹的。
於是我立馬心虛起身:「不好意思我看錯了,我買回來還你。」
「—如」說著自己先暈了。
我看著魏敬南忙前忙後照顧人的身影,總覺得心裡有塊空掉的角落被補滿了。
年前, 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城西監獄接媽媽出獄,魏敬南自己買了花,我也買了花。
四個人抱著兩束花,大大方方離開了那個地方。
我們回家吃了一頓團圓飯, 飯桌上熱氣升騰, 氛圍愉悅。
我背過身,偷偷抹掉一滴眼淚。
實話講,我和魏敬南的人生都算不得圓滿,我們都吃過很多苦, 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也流過很多眼淚。
好在那些破碎的日子終有結局。
如今這樣,又怎麼不算圓滿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