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感慨道:「哇,那輛車好酷,肯定不便宜。」
是不便宜,數百萬的蘭博基尼。
「你喜歡嗎?」我側過頭問她,「總有一天,我會買一輛給你。」
「好啊,那我等著那一天。」
其實我知道她是不相信的,因為我送她那枚白銀戒指的時候,告訴過她,我要送她一整條街的玫瑰。
她也隻是笑笑:「開什麼玩笑,小律師,你昨天才抱怨過律所的實習工資隻有一千八。」
我們分手的時候我的薪水也隻漲到五千多,她當著我的面,在路邊,把我送的禮物一樣樣摔進垃圾桶裡,然後衝我冷笑:
「怎麼,要我跟著你過一輩子的窮日子嗎?」
「現在有個有錢人要娶我,那些你可能永遠買不起的東西,他隨隨便便就能送給我。你要阻止我追求幸福嗎?你真的喜歡我嗎?」
我承認,我的的確確是恨過她的。
恨到我辭職離開了 A 市,家裡人聯系不到我,千方百計託胡野過來,在一家小酒吧找到我。
隔著朦朧的醉眼,我看到他滿臉震驚:「你怎麼哭成這樣,就為了一個女人?」
「明明酒量不行還要喝,至於嗎?行了,回去跟你爸認個錯,該幹什麼幹什麼,咱還是逍遙自在的肖朗小少爺,幹嗎跟那種沒見過世面的窮酸女人計較?」
我聽不得人這樣說她,於是揪起他的衣領,惡狠狠警告:
「她才不是沒見過世面!她隻是認識我太晚了,她隻是、隻是——」
她隻是不知道,我喜歡她這麼多年。
Advertisement
我忽然怔在原地,手上力道一松,胡野迫不及待地掙脫開來,指著我罵道:
「我看你當舔狗當得腦子出問題了,認識早晚有什麼關系?她跟你分手,是因為你窮!這種貪慕富貴的女人,如果她知道你的真實身份,還不得眼巴巴地——」
他話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
「她貪慕富貴,那如果我變得富貴,她貪慕的是不是就是我了?」
「……」
胡野愣愣地看著我,半晌才道:「你瘋了嗎?」
我可能真的瘋了吧。
第二天酒醒後我就回了家,當著我爸的面,第一次低頭認錯。
「現在清醒了?窮人是那麼好當的,白手起家是那麼容易的?」
他冷哼一聲,諷刺道,
「你骨頭硬,這麼多年都不肯回家,突然想開,就是因為胡野說的那個女人?」
我低著頭,咬著牙,好半天才道:「……是。」
「可不可笑?那種嫌貧愛富的人,都不要你了,你還要湊上去?」
訓斥一番後,他最終還是答應,幫我介紹了一樁能在業界打開名聲的大案子。
勝訴後,我又問姐姐借了一筆錢,和胡野合開了一間律所,並在四年裡一點一點做到聲名鵲起。
姐姐問過我:「為什麼戀愛的時候沒想過把家裡的真實情況告訴她呢?」
我盯著杯子,怔怔出神:「想過,隻是還沒說,就走到了分手那一步。」
「我知道,被人踩碎了自尊拋棄是件挺不好受的事情,但從你的描述中,我總覺得事情或許另有隱情。」
她猶豫了好久,還是對我說,
「何況真正的普通人生活,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你之所以能活得那麼自在,是因為你身上沒有生活的重壓,你很清楚,如果有一天你這個窮苦的日子過不下去了,還有家裡給你託底。」
「但她沒有,她也不知道,你有這樣的本事。」
她站起身,臨走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當然,我是你姐姐,肯定站在你這一邊。我隻是覺得,你沒必要那麼恨她。」
說完她就離開了,我坐在花園的長椅上,望著一地的月色清輝,又想起了姜南喬。
她在我眼裡就像是月色。
永遠冷冷清清、平平淡淡的樣子,可又見之難忘。
要怎麼說,其實這四年,我並沒有再恨她。
我隻是……非常非常想念她。
那天晚上我下定決心,打聽到她如今仍然在 A 市的消息後,就找胡野商量,把律所遷到 A 市。
酒吧裡,他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不是吧肖朗,我都換了十幾個女朋友,你還對那一個念念不忘呢?」
旁邊的損友跟著取笑:「初戀情結唄。」
「我隻是想去 A 市看看。」
「看看,看誰?你是不是忘了,她當初跟你分手就是去嫁有錢人的,現在你回去找,說不定人家孩子都有了!你還想來一場曠世奇觀般的婚外情嗎?」
我忽然感受到一陣潮水湧來般的窒息。
一旁的人笑道:
「也不一定,這種嫌貧愛富的女人能是什麼好東西啊?說不定肖哥展示一下財力,她發現比她老公有錢,就迫不及待地脫光了獻身……」
他話沒說完,被我一拳打在了臉上。
酒吧裡一片混亂,其他人勸架的勸架,圓場的圓場,鬧騰了好一陣,最後隻剩下我和胡野。
我垂著眼坐在那裡,他拍拍我的肩膀,問我:「真的要回去嗎?」
沉默了很久很久,我才輕聲道:「我還愛她。」
我還愛她。
我愛了她九年,哪怕這其中,我們戀愛的時間隻有短短一年,剩下的時間,不是她還不認識我,就是我們已經分開。
可我還愛她。
回到 A 市後,那天晚上我在小區碰見她。
她瘦了好多,眼睛裡幾乎沒什麼神採,看上去,與這個世界的聯系幾乎若有似無。
我告訴胡野,他說:「一個富太太住這種小區,要麼是在騙你,她根本就沒結婚,要麼是她和她老公感情不好,準備離婚了。」
他語氣一頓,問我:「如果她真的離婚了,或者還沒有結婚,你還要和她在一起嗎?」
我毫不猶豫地說:「當然。」
「那就聽我的,咱們玩點欲擒故縱的招式,保證她對你舊情復燃,無法自拔。」
我毫無戀愛經驗,這輩子也就喜歡過姜南喬一個人,而胡野身經百戰,我當然該聽她的。
胡野在我脖子上揪紅了一塊,讓我故意展示給姜南喬看,觀察一下她是什麼反應。
他本來是想隨便找個人過來親一口,顯得更逼真,被我皺著眉拒絕了。最後他氣得灌了杯酒,指著我罵:「人家婚都結了,你還在這守身如玉呢!」
我就當沒聽到。
第二天我反反復復地坐著電梯上下,終於在第十六次時遇見了姜南喬。
白日相見,距離又近,我看得更清楚,她整個人都沒什麼活力和生氣,似乎很久都沒有再開心過。
我強忍住內心的衝動,擺出一副冷臉看著她,還故意露出了脖頸間的痕跡。
可她似乎沒什麼反應,甚至在我說我如今住在她樓上時,連頭都沒回過。
那天晚上,我正在洗澡,她忽然打來電話。
專設的鈴聲響起,我想也沒想地關了水,把手擦幹,然後接起來。
電話那邊,她用刻意放柔的聲音叫我:「老公,我已經進小區了,馬上到家,記得給我開門。」
我短暫地恍惚了一瞬,幾乎真以為四年前我們沒有分手,她已經和我結婚了,如今這一聲,就是在叫我。
但終究很快清醒過來。
「姜南喬,你認錯老公了。」
我掛了電話,重新回到浴室,衝幹淨頭發上的泡沫,門外又傳來門鈴聲,還有她的說話聲:「老公,我回來了。」
再怎麼告訴自己不該開門,身體還是很誠實地快速套好睡衣,甚至連頭發都顧不上擦,就打開了房門。
她臉色蒼白,眼底還殘留著幾分驚惶,一見面就撲進了我懷裡。
從她身上傳來一陣淡淡的、熟悉的香氣,我很快認出來,那是我們談戀愛時她就在用的沐浴露,如今甚至連氣味都沒換過。
似乎她在任何事情上都格外戀舊,隻有對我,分開得萬分決絕。
我嘲諷了她,可關門的前一秒,看到她眼睛裡的傷心和難堪,還是會有劇烈的痛心。
胡野說:「那說明欲擒故縱很有用,再加把勁兒,她肯定迫不及待地來跟你表白。」
可是並沒有。
她甚至不聲不響地搬走,然後告訴我:「我和我老公和好了。」
我幾乎以為這九年的愛意和念念不忘都成了笑話,可這時候,她朋友遊川忽然找到我。
「南喬遇到了點麻煩,她要請律師打官司,我想,你是律師,說不定能幫到她。」
我冷笑道:「我為什麼要幫她?她的有錢老公難道還找不到一個靠譜的律師?」
遊川嘆了口氣:「你不會以為她當初和你分手,真的是去和別人結婚了吧?」
「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不能告訴你,但你可以去問南喬。我找你是想讓你勸勸她,不要再被那一家子親戚吸血了,就算他們從前對她再好,人也總是會變的。」
我盯著電腦屏幕上打開的文件,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你要勸她,自己勸就是了,何必來找我?」
「因為她不肯聽我的,但她那麼喜歡你,說不定會聽你的。」
就這一句話,把我從心死的邊緣拽了回來。
那天在咖啡館,姜南喬就坐在我近在咫尺的對面,很平靜地敘述著四年前發生的事情。
我能聽出來,她已經竭力把聲音放得平靜。
可她一定不知道,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睛像是波瀾驟起的湖水,面色蒼白如紙,連嘴唇都在發顫。
「經過思索和權衡後,我完全清醒、理智地,放棄了你。」
「就算,我還喜歡你。」
其實前面的那些話,她所謂對我造成的傷害, 都不重要了。
在這一句話之後,我原諒了所有發生的一切。
或者說, 我從來都沒怪過她。
隻要確定她也還喜歡我,過去的一切我都不在意。
我想要抓住的, 從來隻有我和她的未來。
拍完婚紗照那天,姜南喬收到了她姑姑還的第三筆錢。
其實沒什麼好說的, 從前她被遺忘在世界角落, 隻靠著這一點血緣紐帶才有活下去的勇氣, 以至於那些人抓住了她的軟肋,漸漸得寸進尺。
那個夏天,我開始跑步和控制飲食。
「我「」因為律所那邊還有工作, 拍完婚紗照, 我開車把她送到附近的餐廳等遊川, 轉頭回到了辦公室。
處理完工作, 天色已暗, 分別前胡野忽然叫住我,嚴肅道:
「其實我覺得, 姜南喬可能也喜歡你,但她愛你, 沒有你愛她那麼深。」
我平靜地看著他:「所以呢?」
「所以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結婚的事?」
我勾了勾唇角:「如果我要考慮那些, 從一開始, 就不會跟她求婚。」
「就算你說的沒錯,那又怎麼樣呢?這個世界上,她最喜歡的人就是我,而除我之外, 再也沒有人會愛她。所以我理所當然,應該多喜歡她一點,把缺失的那些部分補齊。」
「等這個案子結束後,我就帶南喬回家,我相信我姐也會很喜歡她的。」
「算了算了,你肖小少爺要搞得這麼情深不悔,我也沒辦法。」
他無言地擺擺手, 轉身走遠了,「純情到栽在初戀身上始終如一的,真是我見過的頭一個。」
我站在原地, 默然了一會兒。
路燈昏黃的光芒灑下來。覆蓋了清冷的月色。
直到姜南喬一個電話打過來:「什麼時候回家?我幫你打包了一份蟹黃生煎。」
「馬上, 二十分鍾後到。」
「好, 回來的時候順便在便利店幫我買盒牛奶吧,家裡的喝完了。」
「不喝可樂了?」
「不喝了, 這麼晚了,還是牛奶助眠。」她安靜了兩秒, 又道, 「等你回家,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好。」
我掛了電話,坐進車裡,沒有告訴她, 其實一周前的早上,我就在垃圾桶裡,看到那根驗孕棒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