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傘過江秋

第3章

字數:3923

發佈時間:2025-02-05 16:09:17

「外室?」宋延生笑聲輕蔑,「那是他青梅竹馬又早逝的戀人。」


宋瑗亭心頭寒意大起,燕太祖是真能忍啊!不過宋延生似乎不遑多讓。秦皇室的女婿都他娘的是狠人!


6.


宋瑗亭與陳言的婚事順利定下了。期間新鮮出爐的陳編修來過幾次,試圖勸說宋姑娘更改主意。


宋瑗亭忍不住問:「我哪裡不好?」


陳言噎了一下,低聲道:「姑娘很好。隻是我這種人,汲汲營營,會玷汙了您。」


宋瑗亭打聽過,陳言進翰林院,人緣依舊好,甚至連翰林院常年坐冷板凳的前輩,都願意幫他搭橋鋪路。你要說他無所圖謀,怕是很難讓人相信。


宋瑗亭越發不懂:「你想往上爬,宋家有現成的梯子,何苦拒絕?」


「宋姑娘。」陳言抬起頭來,眼神痛楚,「不是所有東西都能拿來利用的。」


世上竟有如此純情之人?


宋瑗亭震驚了。


彼時,宋瑗亭並沒有意識到,不能利用的不是感情,隻是因為她是這段感情的承載者。


陳言從來不敢告訴她,宋瑗亭那日從天而降,救他於水火,是他不敢褻瀆的神女。人有七情六欲,六識八苦,縱使他半生蠅營狗苟,亦想保留一方淨土。


很不幸,宋延生眼光毒辣,相中的就是那方「淨土」。他可不想培養出第二個燕太祖。


陳言誠惶誠恐地跟宋瑗亭拜堂成親,前來賀喜的王應臻唏噓:「你說你,動作咋那麼快呢?前些日子,母後還說宋姑娘適合做孤的正妃。」


三皇子沒心沒肺,陳言卻瞬間拉滿警惕:「殿下,您這話讓有心之人聽去,有礙內子清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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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朋友妻不可欺,孤不跟你搶。」王應臻滿不在乎地揮揮手,興衝衝提議,「孤府上還缺個講官,你要不要來?」


陳言心思一動,燕太祖當年就是在秦烈帝潛邸做講官,由此得了賞識,而後平步青雲,終至帝王。


這是條捷徑。


然而妻子的囑咐言猶在耳,他不想給宋家遭災。


沒得到陳言的回應,王應臻並不氣餒,臨走的時候,神情有些怪異:「陳兄平常少出門,就算要出門,嗯,最好把臉遮一下,多帶些隨從。」


什麼叫把臉遮一下?他那麼見不得人嗎?


陳言風中凌亂,直到三天後才明白這提醒針對的不是長相,而是清白——常山公主竟然還沒放棄他。


常山公主因為當街擄人之事,遭到禁足,結果一出禁就聽說她相中的第六任驸馬與死對頭成了親,三皇子還巴巴上門賀喜。王芙當即大哭一場,怒罵宋瑗亭什麼都跟她搶。


宋瑗亭委實覺得冤枉,她哪敢跟公主搶人,早知道常山公主那麼執著,她便找個由頭弄死陳言了。這等禍水,誰都不沾才好。


好歹是宋家女婿,宋瑗亭不能不管。是以一接到常山公主的邀約,她便按照要求獨自去了西山。


初夏的郊外,鬱鬱蔥蔥,群鳥與蜂蝶齊飛,清風和著蟲鳴。


宋瑗亭拾階而上,站在常山公主的別院前淡淡道:「我來了,公主可以放人了吧?」


常山公主的心腹躬身請她進去,直入水榭。


宋瑗亭已經做好可能會看到鴛鴦戲水場面的心理準備了,出乎意料的是,陳言清白竟然還在,隻是人被綁在太陽底下,顯得格外悽慘。


「你怎麼自己來了?」本來萎靡不振的陳言,踮腳張望半天,沒見其餘人,不由勃然大怒,「我是官身,公主不敢動真格。你不會報官麼?」


「我爹是當朝首輔,她能把我怎樣?」宋瑗亭淡淡反問。


「呸,她就是個瘋……」怒罵戛然而止,陳言意識到宋瑗亭看穿了他的謊言。


宋瑗亭伸指挑起陳言的下巴,細細打量了一會,納悶:「你說你,分明算不上絕色,上一任驸馬比你還俊,公主不過倆月的興致。她怎麼就對你念念不忘呢?」


「你們夫妻倆敘完舊了麼?」常山公主坐在水榭裡,陰沉著臉催促,「難不成本公主還要等到天黑?」


宋瑗亭不解,倒霉的是他們兩口子,為何擄人者心情比她還差?


兩名女子在水榭坐下,常山公主屏退了心腹,聲音陰狠:「要我放人可以,你們夫妻倆必須出京,永生不得回來。否則,我見他一次,搶他一次。你若不怕夫妻分離,盡管賴著不走!」


「公主,我夫君是翰林院編修。」宋瑗亭忍不住笑,「且不說翰林院就在京中,就算他隻是個小官,也沒有公主一句話,就得避著走的道理。」


「宋瑗亭你少給我裝!」常山公主暴躁嗆聲,「你老子是當朝首輔,要把他調出去,簡直輕而易舉。」


宋瑗亭笑意盎然:「原來公主還記得家父是內閣首輔呀?」


常山公主沉默了,夏風伴著荷葉清香撞入水榭,暫時撫平了怒氣。她深吸一口氣,軟了下來:「我會補償你。銀子、田地、前程,都可以。不是所有人都有宰執的命,做一方大員,風光自在,不好麼?」


「公主,我想您弄錯了一點。」宋瑗亭斂了笑容,「前程是他自己的,應該他自己選擇。或者,您盡可以稟報給陛下,外子聽聖命便是。」


常山公主怒氣再次上湧,這兩口子來氣她的是吧?她若有資格插手朝政,還容得宋瑗亭擱這兒頂撞她?


清風吹得水榭附近的花木沙沙作響,投下大片搖曳不休的陰影,映得女子的臉色陰晴不定。


常山公主再次壓抑了怒氣,萬分憋屈地勸說:「宋瑗亭,我直說了吧!我討厭你,不想在京裡看見你。你若非留下,今日之事還會發生。不要覺得有官身萬事大吉,父皇寵愛我,就算我劫掠臣子,頂多是禁足,壓根不會傷筋動骨。」


這正是宋瑗亭想不通的地方。


當今聖上雖不算多賢明,大事上還是拎得清的。可對常山公主,陛下簡直是無底線地寵溺,怎麼想怎麼古怪。


常山公主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甚至闲闲捧起了茶盞。


宋瑗亭還沒想清楚怎麼落子,別院前院忽然響起了吵鬧聲,而後就是兵甲撞擊之聲,中間夾雜著護衛的慘叫聲。


​‍‍‍​‍‍‍​‍‍‍‍​​​​‍‍​‍​​‍​‍‍​​‍​​​​‍‍‍​‍​​‍‍‍​‍‍‍​‍‍‍‍​​​​‍‍​‍​​‍​‍‍​​‍​​​‍​‍‍‍‍‍​​‍‍​‍​​​‍‍​​​​‍​‍‍​‍​​‍​​‍‍​‍‍‍​‍‍‍​​‍‍​‍‍​​‍‍​​‍‍​‍​​‍​​‍‍​‍​‍​​‍‍​​​​​‍‍‍‍​​‍​‍‍​​​‍​​‍‍‍‍​‍​​​‍‍​​‍​​​‍‍‍​​‍​​‍‍‍​‍‍​‍‍​​‍‍​​‍‍‍​​‍​​‍‍​‍‍‍‍​‍‍​‍‍​‍​‍​‍​‍‍‍​‍‍‍‍​​​​‍‍​‍​​‍​‍‍​​‍​​​​‍‍‍​‍​​​‍‍​‍​‍​​‍‍​​‍​​​‍‍​‍‍‍​​‍‍‍​​‍​​‍‍​​‍​​​‍‍​​‍‍​​‍‍​​‍​​​‍‍​‍​​​​‍‍​​​‍​​‍‍‍​​‍​​‍‍​​‍​​‍​​​​​​​‍‍​​​‍‍​‍‍​‍​​​​‍‍​​​​‍​‍‍‍​‍​​​‍‍‍​​‍​​‍‍​‍‍‍‍​‍‍​‍‍‍‍​‍‍​‍‍​‍​​‍‍‍​‍‍​‍‍​​‍‍​​‍‍​‍​​‍​‍‍​‍‍‍​​‍‍​​​​‍​‍‍​‍‍​​​‍​​​‍‍​​‍‍‍​​‍​​‍‍​‍‍‍‍​‍‍​‍‍​‍​‍​‍​‍‍‍​‍‍‍‍​​​​‍‍​‍​​‍​‍‍​​‍​​​​‍‍‍​‍​​‍‍‍​‍‍‍​‍‍‍‍​​​​‍‍​‍​​‍​‍‍​​‍​​​‍​‍‍‍‍‍​​‍‍​​​‍​​‍‍‍​​​​​‍‍​​‍‍​​‍‍​‍‍‍​​‍‍​‍‍​​​‍‍‍​​​​​‍‍‍​​​​​‍‍​​‍‍​​‍‍​‍‍‍​​‍‍​‍‍​​​‍‍​‍​‍​​‍‍​​​‍​​‍‍​​‍​有侍女驚叫:「這裡是常山公主的別院,無聖命不得擅闖!」


常山公主豁然而起,怒道:「你報了官?」


我不是,我沒有,我哪敢!宋瑗亭冤得無法言說,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陳言身側給他松綁,口中道:「公主,不管您信不信,我沒必要拿外子的性命冒險。克夫又不是什麼好名聲。我若是您,就趕緊安撫好受害人,一起糊弄過去。」


陳言還是個官場新人,沾上常山公主這個麻煩,對他十分不利。宋瑗亭並不想鬧大。


不料,「克夫」二字刺激了常山公主,她死死盯著宋瑗亭,眼白都紅了。


「陳兄陳兄,你在哪兒?」三皇子不顧阻攔,咋咋呼呼竄進了後院,提著袍裾環顧一圈,剎那松了口氣,急吼吼衝過來表功,「孤在皇城門口看見春喜晃悠,覺得不對,就多問了幾句,幸虧啊!」


原來是春喜去通知宋延生時,遇到了恰好進宮面聖的王應臻,三皇子氣不過,直接一狀告到了御前。


再一次被壞了好事的常山公主欲哭無淚,歇斯底裡地大喊:「我跟你有仇麼?一而再再而三地針對我!」


王應臻幫忙扯開陳言身上的繩索,神情嚴肅地反駁:「你這樣做本來就不對,無關私怨。」


常山公主氣得戟指著他,面色忽青忽紅,十分想撬開他腦殼看看裡頭裝的是不是木頭。


更刺激王芙的是,王應臻扭頭通知她:「父皇很生氣,要見你們。」


常山公主神情遽變,她僵硬著脖子望向宋瑗亭,難以置信地問:「她也要進宮?」


「對。」王應臻不耐煩地催促,「快走吧!人家是苦主,父皇不得安撫安撫?真是的,都多大人了,還要家裡給你收拾爛攤子。」


常山公主卻沒吭聲,渾身上下縈繞著名為恐懼的情緒。她死死攥緊衣袖,攥得指節都發白了。


7.


陳言被捆的時間太長,乍一松綁,渾身血液驟然湧動,衝擊得全身酥麻難受,連邁步都困難。


三皇子跑前跑後安排馬車,宋瑗亭扶著陳言在路邊緩慢散步,試圖幫他將身體活動開來。


陳言低垂著頭看她,語氣深沉難辨:「你又救了我一次。」


「沒準兒你是受了我連累。」宋瑗亭淡淡拒絕功勞,「她說討厭我,不想見到我。」


身後二十來步的地方,王芙站在馬車上,眺望著相依相偎的一對璧人,眼睛越來越紅。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都那麼躲著宋瑗亭了,大家還總把兩人相提並論?為什麼宋瑗亭要跟著宋延生回京?為什麼所有人都護著宋瑗亭?


她到底有什麼好的!


想到接下來可能要面對的責難,王芙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彎腰撿起了韁繩。不能讓宋瑗亭進宮,隻要父皇見不到她,自己依然是最得寵的長女,否則……


長鞭凌空打了個呼哨,四匹棗紅馬齊齊長嘶,馬車隆隆作響,瞬間從靜止轉為疾馳,直直向著璧人撞去!


「走開!」遠方的王應臻嘶聲吶喊——


宋瑗亭笑著回頭,鼻端嗅到了馬匹身上的濃烈氣味——


陳言拉著她,踉踉跄跄往路邊躲,卻因腿麻動作遲緩,最後狠狠心,猛然將她甩了出去——


「嘭——」


巨響襲來,身穿官袍的年輕人飛上了半空,翻滾兩圈後,重重砸在了地上。


鮮血飆射。


宋瑗亭跌跌撞撞站住,整個人都懵了。她腦子裡一片空白,無數愛恨情仇壓進窄窄兩片眼皮裡,女子茫然而又犀利地望向馬車。


王芙一擊不中,立即調轉馬頭,再次向死對頭發起撞擊。


然而官兵們反應了過來,趁著馬匹還沒完成蓄力,亂哄哄衝過來,阻止了二次災難。


「陳靜鈍。」宋瑗亭喃喃喚了聲,提起裙子飛快跑向了染血之人,「靜鈍!」


陳言撕開眼皮,緊張地打量了她一眼,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一歪頭,暈了過去。


宋瑗亭跪在他身邊,混亂不知所措,她倉皇張望,嘶聲哭喊:「大夫,大夫呢?別院有沒有大夫?」


周圍人來了去,去了來,血淋淋的現實始終浮在她的腦海表面,無法深入進去,一切似乎都是虛幻。


她以為,從她撐傘走向宋延生的那刻起,就已經下定了決心,此生都不會受到羈絆。她不敢正視宋延生對福康公主的熾烈情感,竭力回避陳言幾次三番的試探,她以為自己做得很好。


可是陳言在千鈞一發之際將她推開,卻令她深受震撼。她能肯定,馬車是衝著自己來的,原本陳言隻消松開手,稍稍讓一下,就能避過撞擊。


可最後被撞飛的卻是他。


宋瑗亭不敢細想這裡頭沉澱的東西,那會將她灼燒成灰。


王應臻忙前忙後,還要抽冷子跟王芙爆發激烈爭吵。有懂急救的官兵幫陳言調整好姿勢,固定止血,偶爾出聲寬慰下宋瑗亭。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身邊的內侍帶著一隊太醫匆匆趕到,局勢終於控制住了。


宋瑗亭手上沾滿了血,裙擺上全是泥土,釵橫鬢亂,整個人狼狽得不行。她艱難站起身,直不楞登望向死氣沉沉的王芙,輕聲質問:「我跟你有什麼仇?」


王芙冷笑一聲,笑聲中帶著絕望與悲戚。


瓢潑大雨轟然而至,伴隨著滾滾雷聲席卷四方。


皇城前,內侍撐開了傘,宋瑗亭渾渾噩噩跟隨著眾人往裡走,卻倏地發現,王芙身上鮮豔的赤紅氣運在迅速消失,整個人泛起了沉沉的黑氣。


她愣了下,急忙看向憂心忡忡的王應臻——那一兩絲赤紅已然徹底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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