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奶奶見我總是不安分地抓手,還問了我幾句。
我說不習慣豆荚的那種感覺,很不舒服。
她笑罵了我一句金貴病。
這種話並不是罵人的意思,我懂老人家習慣話裡帶點渣子,所以並沒有介意。
但直到洗完澡,我雙手的痒還是沒有停止,皮都撓破了還是燒心的痒。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但這一定不是好事,於是敲開了奶奶的房門,讓她帶我去醫院。
「去醫院幹嘛?手痒痒而已就要去醫院?」
她質疑地看了我一眼:「你去燒點開水把手放裡面泡泡,過會就不痒了。」
「能行嘛,我覺得有點難受啊奶奶,我們還是去醫院吧。」
我話裡帶了哭腔:「泡手真的能止痒嗎?」
「我們那時候腳藓都是這樣治的,肯定行。」
她堅定地對我說:「沒事,過會就好了。」
她說得很從容淡定,覺得這是小事。
看到她的態度我也就寬心了,忍著麻痒燒了壺開水,慢慢地開始洗手。
真的很疼。
我的手本就破皮了,一沾水鑽心地疼。
Advertisement
我忍著淚去瞧奶奶:「要泡多久啊?」
「不痒了就不用泡了。」
8
我換了三盆熱水才感覺手心好了些,但等夜晚躺在床上休息時,突如其來的呼吸困難才是我噩夢的開端。
我像是失去了吞吐氣息的能力,努力地張大嘴巴,卻缺氧到眼前迷離。
趁著還沒暈厥,我跌跌撞撞地掙扎到奶奶門口,哭著求她帶我去醫院。
「我……我喘不上氣……」
一掌又一掌地拍著奶奶的房門,聲音哽咽到幾乎無音,好一會我才求得她開門。
「又怎麼了,你手還痒啊!」
打開門的奶奶一臉被打擾的不悅,但看到我哭成這樣又收回了臉色。
「你這是不是有點燒啊。」
她摸摸我的腦袋:「我去給你衝板藍根,你喝完再發發汗就沒事了。」
「醫院!!!」
我哭喊著搖頭:「去醫院,我好難受!」
「我說你金貴你就真把自己當娘娘了是吧!去什麼醫院不花錢啊!!!」
她狠狠擰了我一眼:「知道看病一次多少錢嗎!小小年紀體質差成這樣,剝個豆子就弄得發燒了,我都沒說你!!!」
我當時真的感覺自己快要死了,明明已經很努力地喘氣呼吸,但真正吸進體內的卻沒多少。
我拉著她的手哭著求她快走,我真的要不行了。
她沒有絲毫動容,扯著我來到沙發叫我躺著,接著跑去櫃子裡開始翻找藥。
「沒了啊,那我給你拍個蒜煮水喝吧,那個效果更強。」
她嘟囔了一句,轉身去了廚房。
我真的要瘋了,能感受到體內劇烈的燃燒,像是一把火在孜孜不倦地吞噬著我這根柴火。
我掙扎著從沙發上爬起來,踉跄地跑到奶奶房間翻找她的手機。
「媽媽……爸爸……」
我翻了很久,床上一片狼藉仍然沒找到,還被煮完蒜水的奶奶逮個正著。
「好啊你,這個背後告狀的習慣還沒改是吧!你給我過來!」
她拽著我再度到沙發,一碗濃濃辛辣味的黃色水擱在那靜靜地等著Ŧű̂₅我。
「我不喝!!!」
我尖叫著扯她的手:「我要爸爸!我要媽媽!我要去醫院!!!」
她從未見過我哭嚎得這麼厲害,一時間拿捏不住,竟是讓我甩開了她的手。
我要逃!
我對自己說:去找別人,找別人救自己!!!
我爬到門口打開了門,毫不猶豫地一頭撞向鄰居齊奶奶的大門。
哭喊著讓她幫幫自己。
「怎麼了這是……」
被吵醒的齊奶奶疑惑地看著躺在地上狼狽的我:「這……」
「小孩子鬧脾氣不肯吃藥。」
追出來的奶奶淡定地解釋著:「沒事,我這就帶她回去。」
「醫院……」
我拉著齊奶奶的褲腿不肯松手,執拗的看著她。
「我要去醫院!」
這是我清醒時最後一句話。
9
「琪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娘今天劈死你!!!」
「誰他媽來了都不好使!!!」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愣愣地看著頭頂的白熾燈,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
倒是旁邊不知道是誰一直在吵,一直在罵。
伴隨著尖叫罵人的同時還有打砸的動靜。
而且還是很多人。
「姐……姐姐醒了!!!媽!爸!姐姐醒了!!」
一聲哭嚎炸在我的耳邊,我感覺到有誰突然撞上來,抱著我開始大哭特哭。
眼淚砸得我臉生痛,我有些莫名其妙。
所以轉頭看著他。
「姐……你怎麼這樣看著我?」
哭嚎的男孩頓住了,他擦擦眼淚鼻涕,風一般衝到隔壁大喊:
「別打了!!!快去看看姐姐,她不會說話了!!!」
霎時間病房一片安靜。
就在我生疑的時候,一對男女瘋跑過來,顫抖地蹲在我的床邊拉著我的手。
「琪琪……」
女人先開口:「媽媽錯了,媽媽該死,媽媽就不該讓那個老竇婆擱家裡禍害你的!」
接著男人也開口了:「爸爸這就讓她回老家,再也不要她來了,琪琪你說話啊,你別嚇爸爸!」
他們是在喊我嗎?
我迷糊地想著,隻覺得大腦像是生鏽的齒輪,每轉動一下都在卡。
但好歹我沒傻,沒過多久我就想起他們是誰了,也想起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哭到難以自已,窒息得快要死掉的那種感覺還停留在我心裡,讓我發瘋讓我恐懼。
拉著齊奶奶的那刻,我真的覺得自己會死在門口,死在那個灰撲撲的走廊裡。
「不哭不哭,媽媽在這……」
媽媽咬著牙頂住喉嚨裡的酸澀,抱著我拍拍,努力控制情緒。
爸爸紅著眼睛站起身,拉開隔離的窗布,將狼狽的奶奶帶到我面前。
「您說的,會親自給琪琪道歉。」
他冷漠地對老人說:「可以開始了。」
「斌子!!!」
老人哭喊起來:「我是你媽啊!!你怎麼能這麼對我!讓我給一個小丫頭道歉?我不活了,我這就一頭撞死陪你爸去!!」
說著她突然嚎叫一聲,倒在地上:「你們這是要逼死我!!!你們都會遭報應的!!!」
門外突然出現了外公。
這個風塵僕僕,連領子都是歪的老人,沉默地把弟弟往旁邊一拎。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手。」
他看了一眼弟弟:「省得她回頭咒你。」
10
「說得ŧū́₊對,龍軒你別管,這事外婆來!」
外婆踩著拖鞋快步走了進來,她先是掃了一眼地上耍賴的奶奶,接著將杵在中間當杆子的爸爸一推。
「崔長斌我今兒告訴你,你媽我是打定了!!」
話音還沒落下,外婆一甩拖鞋就撲了過去,壓在奶奶身上扭打起來。
嘴上也沒闲著,開始花式罵人。
外婆不愧是媽媽的語言啟蒙老師,一句話二十個字裡十六個字都不幹淨。
既暴力又帶渣。
我哭到一半發現聲音都被她壓了下去,完全聽不到自己了。
奶奶尖叫地撕扯,但是完全沒幹贏外婆,幾次爬起都被她重新拽回地面。
外公隻是靜靜地看著,順帶給我削了個蘋果切瓣遞給我。
「沒事,你外婆知道分寸的。」
外公柔和地對我說:「讓她發發脾氣,不然回去就是我遭殃了。」
我咬了一口蘋果,有些膽怯爸爸的反應。
畢竟躺在地上被打的是他的媽媽。
「喝點熱水吧,剛醒嗓子可能還幹,你等等爸爸。」
爸爸的反應很淡,他從頭到尾都沒看地上一眼,反倒不錯落地盯著我瞧。
「你等下。」
說完他起身走出了病房。
再回來時,一杯濃濃的紅糖水放在了我面前:
「不算燙,爸給你轉過杯子了已經溫了不少,你嘗嘗。」
我慢吞吞地喝著糖水,低著頭聽大人們討論我過敏休克的後續。
爸爸媽媽這次說什麼都要送奶奶回去,一刻都不想看見她。
任憑奶奶怎麼哭,怎麼拿爺爺說事都沒用,爸爸甚至還威脅了她。
「你再鬧以後的生活費我都不會打給你!」
這句話成了壓死奶奶的稻草,她立即收聲不再反抗,乖乖地讓爸爸送回家收拾行李。
媽媽沒有多說什麼,哪怕她已經恨到眼圈都紅了,也沒有插嘴爸爸的決定。
畢竟那是她的婆婆,是爸爸的媽媽,不到萬不得已她還真不能拿她怎麼樣。
所以剛才奶奶尋死覓活的時候她沒有開口,幸虧這口氣外婆幫她出了,不然未來幾天媽媽指定要把脾氣撒在爸爸身上的。
爸爸帶著奶奶走了。
房間裡頓時就全是娘家人。
外婆二郎腿一翹就開始罵起來:「老東西還不如人家鄰居親,一點醫藥費比得上命重要嗎!要不是琪琪沒事,今兒個我是要帶刀來的!!」
罵完奶奶,外婆臉色一變心疼地揉著我的頭:
「乖囡,現在還難不難受,呼吸順暢些了沒,身上有沒有哪疼的啊,不瞞著都講出來。」
我搖搖頭,輕聲地說沒事了。
11
我這個問題以後隻要不再碰過敏源就沒事了。
但全家依舊把我看作寶,一刻不落地守著我,生怕我眼睛一閉又 yue 了過去。
爸爸媽媽再也不拼命加班了,弟弟也退了夏令營,剩下的一個半月,我基本就是在他們眼皮底下活動的。
就連隔壁的齊奶奶有事沒事也會來我家轉個彎看看我,用她的話是那天嚇壞她了,讓她很不放心非得看到我活蹦亂跳才行。
據她回憶:當時我就那麼不動地躺在地上,不說話也沒個喘氣,要不是她兒子反應過來,抱著我一路飆車闖紅燈去了醫院,她當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爸爸媽媽感激地給他們磕了兩個頭,說要不是送得及時,我再晚幾分鍾大腦缺氧壞死了。
從那之後,我們家和齊奶奶家關系更親密了。
我再也沒見過奶奶,逢年過節哪怕回老家了,爸爸媽媽也盡量避免讓她見到我。
弟弟曾偷摸地告訴我,說奶奶一直都記恨著我,說要不是我體質弱根本搞不出這些事,她也就不會被趕回老家,丟掉城市裡清闲的生活。
「一輩子都活的不清醒。」
媽媽聽完嗤笑一聲:「下次她再嘀咕你就錄下來,拿去給你爸聽,成功把你爸惹毛了她也就真的完了。」
「都 2022 年了還守著那些陳規舊矩,搞不搞笑啊。」
說完她藏好我的被角,輕輕地對我道了聲晚安,拉著弟弟走出了房間。
我聽見外面傳來爸爸的聲音,他說永遠都不會再讓奶奶有機會犯這種錯誤。
他們是如此的愛我,而我也亦是愛他們。
奶奶的到來和離開,終究是我人生的插曲,未來她不會再來傷害我。
因為我的家人一直守護著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