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看著蔣臨。

「怎麼，今日太子風光大娶，便不用你站在門外守衛了嗎？」

他雙目泛紅，卻還是拽著我自高樓之上而下。

「娘娘，不必自苦，旁人不在意，也需得自己照料自己。」

許是酒勁上頭，我和他推搡之際，差點墜下高臺，是他用輕功護我而下。

「臣會護著娘娘。」

8

他跟在我身後，看著我進入寢殿，才轉身。

東宮院中的龍鳳燭燃盡，已是第二日清晨。

陳嬤嬤要我帶著其他幾位良娣，去給阿姐請安。

果不其然，林琮也在。

他似乎不放心我們這些曾經位分尊崇的女人成群地出現在阿姐面前。

他與她十指相扣。

目光落到我臉上時，他怔了怔，卻還是開口：「如今既然璇璣已是太子妃，身為嫡母，自然要撫養庶妃的孩子，平安還有婉蓉的孩子，都接過來吧。」

我和婉蓉相視一眼。

均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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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此時卻開口：「既然，妹妹們不放心讓我教養孩子，那便算了。」

孫婉蓉此時冷笑：「太子也莫要太偏心了，太子妃雖是虎威大將軍之女，可這場上還有另一位虎威大將軍之女呢，而且之前也是太子妃，至於跪了一地的女人，之前都是側妃的位分，如今一同降了位分，還要把孩子送給旁人，太子殿下，你可莫要忘了，沒有臣妾們的父親，隻有一個虎威大將軍，這東宮坐得也沒那麼穩。」

孫婉蓉出身太師府，祖父乃是三朝太師，她的話音剛落，太子臉上便青一陣紅一陣。

見我始終不開口。

便又軟下語氣：「平安，你最體恤你姐姐，是不會下了你姐姐的面子的，對不對？」

我看著不遠處的阿姐，卻覺得她無比陌生，她性情大變，望向我的眼神，如同淬了毒一般。

林琮微微有些不耐。

「平安，你為何不說話？」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林琮，姐妹相爭的戲碼，我當真是厭倦了，我的孩子本就是東宮嫡子嫡女，是你將這一切變得尷尬令人無所適從，我一會兒就把孩子們送到皇後宮裡去，想來跟著祖母，比在這東宮，日日看他們父君唱戲，要強得多。」

9

林琮愣在原地。

倒是阿姐忽然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我。

「諸位先退下吧，我有事要和平安說。」

眾人神情古怪，林琮本就吃癟，心裡難堪，隻得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才拂袖離去。

偌大的朝陽殿內，便隻剩下了我和阿姐兩人。

宮人們戰戰兢兢地退下。

她居高臨下地坐在高座之上，俯視著我。

「沈平安，你永遠都不會贏過我，你阿姐不會，你也不會。」

我猛然一怔，她卻勾唇一笑：「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我會在你姐姐的身體裡？

「你知道什麼叫穿越嗎？你姐姐乃是難得一見的帝王星命格，我特地挑了她這麼一副好命格，然後在戰場之上，她受傷瀕死之際，佔了她的身體，人人稱道的璇璣將軍，如今又是太子妃，而我會利用她這些年積攢的所有聲望，成為天命凰女，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看著她陌生的神情，我這才恍然大悟，為何阿姐自受傷後性情大變，原來她的身體裡佔據著另一個靈魂？

「我姐姐呢？」

她像是聽到什麼了不得的笑話。

「沈平安，我發現你可真是天真，你阿姐的靈魂也許湮滅在時空之中了吧，又或許她變成了遊魂，也許她正眼睜睜地看著你我。」

我握緊拳頭：「為何選中我姐姐？」

她背對著我，聲音帶著無比的傲慢：「勝利者需要原因嗎？

「即便你把這些話告訴林琮，你猜林琮會信你，還是信我？真可笑，林琮配不上沈璇璣，也配不上你，沈璇璣心懷天下，而他卻想左擁右抱，滿腦子情愛。」

她忽然不懷好意地走下階梯。

勾起我的下巴：「沈平安，你想不想知道，如果我沒有來，這裡的歷史既定軌道又該如何往前推進？」

我拂開她的手：「你到底是誰？」

她莞爾一笑：「沈璇璣在歷史上會成為一代女皇，而她起兵的契機，是因為她的妹妹被大周朝的太子林琮獻給敵人的營帳，而我是未來人，知道你們每個人的結局。」

我心中猛然一怔，咬牙切齒地掐著她的脖頸：「從我姐姐的身體裡滾出去。」

她白皙的臉龐，染上因窒息產生的紅意。

咳嗽聲，讓林琮破門而入。

他甩開我的手，滿臉怒意。

「沈平安，你真是瘋了。」

她就站在林琮身後含笑看著我。

10

從那天開始，我被林琮關了禁閉。

好在孫婉蓉能自由走動。

兩個孩子在他們皇祖母身邊，我倒是不必憂心他們的安危。

隻是孫婉蓉這幾日，總是欲言又止。

直到她看到我寢殿內的一把紅纓槍。

「平安，我總覺得你姐姐似乎變了個人似的。

「若是從前看不出來也就罷了，可如今相處下來，隻覺得她性情大變，完全和從前的沈璇璣不一樣了。」

我摸著那把紅纓槍：「如果我說她不是我姐姐，你可會信我？」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現在的璇璣隻讓我覺得她異常割裂，威名遠播的璇璣大將軍，怎會甘願被林琮困居於東宮？」

我腦海中的阿姐，是全家的心頭寶，雖說從小受盡恩寵，但她對我從不苛待，知道我身體不好，得空的時候，便教我練槍法，世人皆知璇璣大將軍有一把陪她出生入死的紅纓槍，名叫「流雲」，卻不知與流雲一同鍛造出來還有一把「追風」。

她曾握著我的肩頭：「平安，阿姐若有一天不在，你要學著保護自己，保全家族。」

我曾數次嫉妒姐姐得了爹娘大半數寵愛，也曾暗中妒忌姐姐光芒萬丈，而我隻是芸芸眾生中仰慕阿姐光芒的一人，我的怯弱和自卑讓我的眼前蒙上一層紗。

我應該早一點洞察，那個人不是阿姐的。

我將那日在阿姐殿內的事情告訴了孫婉蓉。

孫婉蓉神色復雜。

「那你可有何法子？」

還未等開口，此時門外傳來陳嬤嬤的聲音：「太子妃駕到。」

我與孫婉蓉相視一眼，示意她先離開。

隻見陳嬤嬤攙扶著她進殿。

而我正在用軟布輕輕地擦拭著追風的槍頭。

陳嬤嬤識相地告退。

她此時冷笑：「怎麼，沈平安，你和林琮夫妻多年，難道不想和我爭一爭嗎？」

我起身與她平視。

忽然冷笑：「你既然洞察歷史，又自詡為未來人，難道你們那個時代的女子，還是以搶男人為生活重心嗎？」

她卻一巴掌扇到我臉上。

「我就是現在殺了你，沈府的老將軍和夫人，還有林琮，都不會怪罪我，不妨告訴你，我姜灣來到這裡，便要做那真正的天命凰女，享萬民敬仰。

「沈平安，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們這個時代的世家貴女，不都是被父母安排著嫁給不愛自己，自己也不愛的男人嗎？你這種活在封建府邸裡的女人，毫無見識，更無建樹，你知道在我們那個時代，你這種角色叫什麼嗎？」

她微微一笑：「叫——炮灰！」

11

「隻要除掉你，讓你的孩子成為我的孩子，日後我就會成為垂簾親政的太後，哪裡還需要像那個沈璇璣，還需要自己在前線廝殺？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想要的一切，這才叫大女主。」

看著姜灣頂著我姐姐的皮囊說出如此惡毒的話，我忽然想起阿姐說過的話：「沈平安，你要和我一樣，你要和沈家所有被埋在沙場的祖輩一樣，絕不低頭，平安，即便你不在沙場，也不能彎了你的脊梁骨。」

此時她忽然拿起我手裡的那把槍，徑直朝自己胸口扎去，幸而我手疾眼快，將槍扔進牆裡。

原本白皙的牆面，裂開了一個洞。

她有些震驚地望著我：「沈平安，你……你不是不會武藝嗎？」

「姜灣，我不屑於和你爭。

「你若要林琮這個男人，你盡管拿去。」

外頭狂風肆虐，林琮就站在殿外，目不斜視地盯著我。

雷聲轟鳴，閃電掀起一道亮光，照在他的臉上，一半的臉藏在黑暗之中，顯得格外陰鸷。

他徑直走到我面前：「既然沈良娣這般雲淡風輕，今日便伺候孤和你姐安歇吧，守在殿外，直到天明。」

朝陽殿外。

宮燈被點燃，雨打樹葉，雨滴漱漱而下，潑墨般的烏雲遮蓋住月亮，風的呼嘯聲遮蓋住了殿內的喘息。

蔣臨小聲地說：「娘娘，若是心裡不痛快，便回去歇著吧，明日殿下怪罪，自有臣替您擔著。」

我伸出手任由雨珠落在手心：「蔣臨，男子若是鍾情一女子，若有一容貌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同時出現，會認出那人並非自己所愛之人嗎？」

蔣臨用力地點點頭。

「若是心中摯愛，自然識得，皮囊再相似，裡頭的芯兒不一樣，也不是同一個人。」

一夜過去，林琮一臉餍足的模樣，他執意要我和宮人一道進殿，甚至有意地攀扯姜灣的肩頭，露出被牙齒輕咬的痕跡。

「平安，這一夜你可想明白了？

「在這宮裡，你能倚仗的唯有孤，隻有攀附著孤，你才能在宮裡有靠山，孤知道你還在生氣從前的事情，聖人曾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孤自當包容你。」

他的手指輕輕地拽著姜灣的手，卻與我四目相對。

他自信盎然，認為我不過是需要以夫為天，靠男人才能生存的可憐女人。

而姜灣頂著我姐姐的皮囊，她柔若無骨地靠在林琮的胸膛，右手的虎口處依稀能看得見原先這副軀體多年手握紅纓槍磨起的一層厚繭。

那隻手本應握著長槍在戰場廝殺，而非僅僅為了林琮寬衣解帶。

我淡淡地回應：「臣妾不懂殿下話裡的意思。」

12

林琮嗤笑一聲：「沈平安，你姐姐如今都心甘情願地待在宮裡，做我的女人，你現在又發哪門子的瘋？」

他大踏步地離開。

姜灣坐在銅鏡之前，她細細地描摹過眉眼。

「你瞧，男人總是這樣莫名其妙，明明你姐姐是他的心上人，可他非但認不出他心上人的本來脾性，如今卻對我視若珍寶。

「還有你，為了家族，嫁給他，為他生下一子一女，可他相敬如賓的戲碼演夠了，仍然將你視為舍棄的棋子。

「沈平安，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她放下梳子，透過鏡子望著我：「因為，他們這些男人，隻把你們這些女人當作玩意兒，是闲時把玩、可有可無的玩意兒。」

我從朝陽殿出去，發現東宮的陽光刺眼極了。

我心中止不住地翻騰。

翠兒跟在我身後，她是我救下的啞奴，對我忠心耿耿。

見蔣臨又朝我踱步過來。

便奮力地擋在我身邊，她朝著蔣臨擺手。

一旁碧兒心領神會：「娘娘處境艱難，本就被人盯著，蔣大人就不必做逾矩的事情，否則連累了娘娘，也累及自身。」

蔣臨隻能停住腳步。

本來豔陽高照，一片烏雲如同潑墨一般浸染了整個天空。

空氣中氤氲著一股湿氣，就像是在醞釀一場蓄謀已久的大雨。

果不其然，隨著滂沱大雨而來的還有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

宮內風向大變。

邊境再次傳來戰事，爹爹又要再次臨危受命。

如今璇璣將軍再無出徵的可能，邊境虎視眈眈，我自告奮勇去求了陛下，讓我隨爹出徵。

這是我唯一能離開皇宮的機會，我不能坐以待斃地等待姜灣對我動手，更何況我欠阿姐一個交代。

這些年，我被嫉妒蒙蔽雙眼，對待姐姐始終內心糾葛，我仰慕她的光芒萬丈，無比豔羨她的能力，卻忘卻了很多個夜晚，她都在勤學苦練武功，她教我讀書明理，教我彎弓射箭，我的槍法不如她，便不常示人，就連爹娘都覺得這些年，我是身無長技的普通世家貴女。

我享受爹爹和姐姐護佑的天下萬安，不知她在戰場拼殺可曾累過、痛過，姜灣說若按照既定歷史軌道，阿姐所謂帝王命格的實現契機，乃是因為林琮將我獻給敵營，阿姐這才起兵奪了這天下。

如今我姐姐的靈魂不知在何處，我無法讓自己繼續困居於深宮，看著頂著我姐姐皮囊的女人，將我姐姐的志向和人生毀於一旦。

她不該是林琮嬌養的金絲雀，而該是翱翔於天空的鷹。

若我姐姐還在，她即便右手廢了，也不會甘願被困居於宮裡。

是我錯看了姐姐，我欠她一個交代。

南書房內，爹爹一臉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