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離婚那天,我給陸束銘打去的電話是他秘書接的。
年輕的女秘書聲音嗲嗲的。
「陸總正在開會,不方便接電話,有什麼事兒你跟我說吧。」
她是陸束銘的新歡。
這次我沒吵也沒鬧,隻是對她平靜道:
「你跟他說,離婚協議書我放在床頭了。」
1
去機場的路上,我給陸束銘打了電話。
一個帶著點兒嗲的女聲接了電話。
「顧萊姐,陸總讓我告訴你他在開會,要不你有什麼事兒跟我說吧,我一會兒轉告他。」
我握住手機的動作一頓。
這就是陸束銘的新歡了。
她學歷隻是普通二本,在精英雲集的昂華不可能留得下,卻因為當初被陸束銘多看了一眼簡歷就安排到身邊做了秘書。
這一年來我和陸束銘不知道因為她吵了多少次,甚至我還直接衝去公司讓人事部解僱她。
可陸束銘把她保護得很好。
一年下來,她還是好好地做著她的秘書,跟著陸束銘天南海北地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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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現在,我終於厭倦了。
這場看不到盡頭的拉鋸戰,如今我才發現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懶得理會她語氣裡掩飾得不太高明的挑釁,我隻是覺得很厭倦,平靜道:
「麻煩你轉告他,離婚協議書我放在床頭上了,等他回來籤一下就可以。」
「什麼——」
那邊還沒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以前吵架發狠的時候,總想著要真離婚了要怎麼大鬧一場,把家裡都砸了。
我不好過,也不讓他好過。
但現在真到這一步了,我反而心情平和了。
我什麼都沒帶走,家裡一切和陸束銘共用過的東西都讓我惡心。
唯一帶走的,隻有我自己。
2
登機前一刻,陸束銘給我發來了消息。
「我看到離婚協議書了。
「你又怎麼了?」
即使隔著屏幕,我也能想象到他那種不耐煩的表情。
我沒回復,把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
其實為什麼,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自從何琳琳成了他的秘書後,陸束銘開始回家越來越晚了。
他身上沒什麼女人的頭發,也沒帶什麼香水味,隻是他開始越來越久地盯著手機,偶爾還會微笑。
像個墜入愛河的毛頭小子。
我旁敲側擊過幾次,陸束銘卻都隻是淡淡道:
「我們沒什麼,你想多了。」
為了何琳琳的事兒,我們吵了不知道多少次。
我讓他把她調走,陸束銘卻說我是無理取鬧。
我哭過、鬧過、哀求過,歇斯底裡過。
我像個潑婦一樣坐在滿地狼藉裡,用碎瓷片威脅他。
可他隻是冷冷地道:
「顧萊,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很難看。」
我忍不住苦笑。
是啊,是很難看。
那時候我整個人就跟魔怔了一樣,我太愛他了,又或者是我在他身上付出的沉沒成本太多了。
隻是想想會失去他,我都覺得撕心裂肺地疼。
說白了,我不甘心。
我和他在一起十年,陪他從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走到如今,誰見了都得叫他一聲陸總。
憑什麼一個隻認識了一年的人就能把他從我這裡搶走?
我開始打扮自己,更加用心研究菜色,努力讓自己更溫柔。
我隔空和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一廂情願地爭鬥,以為這樣就可以搶回陸束銘。
可昨晚我去接喝醉的陸束銘時,卻看到他正和一個年輕女生坐在路邊。
一身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修長雙腿自然交疊,鋒利的下颌線被昏黃的路燈映得柔和了些。
那張少年時過於漂亮的臉,經過歲月的打磨後氣場逐漸沉澱下來,更加沉穩成熟,好像越釀越香的酒。
我突然想起,我們剛在一起時,我們也曾經這樣坐在過路邊。
我給他帶我新做的菜式,他吃了一口突然沉默了。
我還以為不好吃,有點緊張:
「怎麼了?」
陸束銘抬起頭,突然看著我笑了。
「就是在想,我何德何能有個這麼好的老婆。」
我臉一紅。
寒冬的街頭,他用大衣裹住我,說話間呼出白氣。
「等以後我有錢了,老公就出錢給你開一家大飯店,就掛你家那塊牌匾!
「到時候全天下的人都會知道我老婆到底有多牛逼,做飯有多好吃!」
我抬眼,他低頭。
那雙漆黑漂亮的眸子裡映出我身後的萬家燈火,還有我含笑的眼。
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兒了。
久到如果不是看到這一幕,我可能都想不起來了。
當年那個滿眼都是我的少年,真的像他說的那樣變得很有錢了。
可他身邊的人,也不再是我了。
「怎麼樣,好吃嗎?」何琳琳晃著腳笑道。
「我自己做的烤飯團,做了很久呢。」
陸束銘拿著手裡簡陋的烤飯團,眼角眉梢都是溫柔。
「很好吃。」
而我和我手裡提著的,煲了四個小時的湯,好像成了一個笑話。
陸束銘不經意抬眼看到我,手上動作一頓,眉頭下意識擰了起來。
「你怎麼來了?」
何琳琳自以為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後朝我揮揮手。
「是顧萊姐嗎?」
她笑嘻嘻湊過來:「沒想到你長這麼好看啊,束銘在公司都沒提過呢。
「他今天和幾個開發商應酬喝多了,哎呀,這個是你準備的宵夜嗎?」
她接過我手裡的飯盒,打開。
熱氣騰騰的魚湯香氣飄散出來,帶著微微的胡椒辛辣。
她深吸一口氣:「好香啊,顧萊姐手藝真好!」
隨後她看了我一眼,勾起唇角。
「隻可惜束銘剛剛吃過飯,我從家裡帶了烤飯團來。」
她叫她束銘。
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連挑釁都這麼直白,帶著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稚氣。
又或許是陸束銘的偏愛給了她直白的勇氣。
我看向陸束銘:
「放著家裡的好飯好菜不吃,外頭的屎都是香的是嗎?」
陸束銘沉下臉色。
何琳琳也不生氣,抿嘴笑道:「其實吃什麼不重要,和什麼人吃才重要。」
「和喜歡的人吃,粗茶淡飯也是山珍海味,跟厭煩的人吃滿漢全席也是味同嚼蠟,顧萊姐,你說對不對?」
我瞥了一眼何琳琳,嗤笑道:
「是啊,狗男女之間吃屎當然都是香的。」
何琳琳面色一黑,不說話了。
陸束銘站起來,面色沉沉:
「顧萊,你過分了。」
我不想在大庭廣眾下失態,垂下眼眸:
「回去吧。」
陸束銘把手裡的烤飯團吃完,打了個電話叫來司機。
「把她安全送到家。」當著我的面,他毫不顧忌地對司機強調。
何琳琳噘著嘴上了車,臨走時看了陸束銘一眼,似是撒嬌。
我看著她的背影。
還帶著青春氣的姑娘,縱使驕縱也是眼神清澈,高馬尾在身後一蕩一蕩,白色的短裙下露出雪白的大腿。
就跟我當年一樣。
甚至她眉眼之間,都與當年的我有三分相似。
我沒有自作多情地覺得陸束銘是在她身上找我年輕時的影子,大概他一直喜歡的就是這種類型,不管到了 20,還是 30,喜歡的都是 20 出頭的姑娘。
這天晚上我沒跟陸束銘爭吵,我抱著被褥去了客房,他沒有攔我。
離開前,我最後問了一句:
「陸束銘,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愛了這個男人十年。
這段感情哪怕是死,我也想死得清楚明白。
陸束銘從煙盒裡抽了根煙夾在指間,低頭片刻,突然道:
「顧萊,我厭倦了。」
橘色的火焰在空中跳動,他深吸了一口吐出白霧,轉頭看向我。
「我厭倦了你一天到晚隻會圍著我轉,每天問我吃什麼,吃什麼,吃什麼。
「我娶的是個老婆,不是個廚子,你除了一天三頓給我做飯還會做什麼?」
我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白霧彌漫間,那個曾經抱著我說,我的夢想就是一輩子吃老婆做的飯的少年,隨著煙霧慢慢消散。
我在這一刻終於恍然。
原來我愛的那個少年,早就在歲月裡被打磨碎裂,消失殆盡了。
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不再是我記憶中的愛人了。
我沒再說話,轉身離開。
3
第二天,陸束銘如常去上班了。
關於昨天的事,他一句話都沒跟我解釋。
大概他也不覺得需要解釋,在他看來,我或許還是會像從前那樣把這口氣咽下去,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可我把那碗沒人喝,已經放涼發腥的魚湯倒進馬桶後,直接出門打了一份離婚協議。
婚姻和菜其實沒什麼不一樣,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這道菜吃不下去了,那就不吃了。
……
坐在飛機上時我往窗外看去,那樣宏偉的高樓大廈漸漸縮小到看不清,然後被厚厚的雲層覆蓋。
當初我是為了陸束銘來這座城市的。
他要來大城市創業,我就放棄了廚師事業跟著他來了這裡。
我還記得離開時,酒樓的老板難受極了:
「你是這些年最有前途的廚師,要是堅持下去肯定大有作為,怎麼就不幹了呢!」
我家是多少代傳下來的手藝,祖上拿過皇上欽賜的牌匾的。
我也想把顧氏菜譜發揚光大,可那時候我滿心滿眼都是陸束銘。
我爸媽走得早,當年我隻學了一半的菜譜,他們就出車禍沒了,我是被外婆拉扯大的。
外婆走後,我在這世上就沒什麼親人了。
我有時候想是不是因為出現在我人生中的人太少了,所以我才格外珍惜陸束銘,才會為了留住他一次次委曲求全。
他經常為了開會顧不上吃飯,我每天在家一天三頓地給他調理。
為了遷就他的時間,我放棄了自己的理想,成了個家庭主婦。
從前的激情和夢想慢慢離我遠去,生活隻剩下平凡的柴米油鹽。
可我甘之如飴。
因為我喜歡他。
我天真地以為隻要彼此相愛就可以了,現在想來真是蠢得可以。
原來留不住,到底是留不住。
像那句歌詞寫的,握不住的沙,放下也罷。
……
幾年沒回來,老家已經有了變化。
老小區的外牆被重新粉刷了一遍,鄰居也變成了新面孔。
隻有門前那條街還是一樣熱鬧,傍晚空氣中就彌漫起了燒烤和啤酒的煙火氣。
我買了一堆菜,打算好好做頓飯犒勞自己。
陸束銘胃不好吃不了辣,這些年我一直在遷就他的口味,很少吃自己喜歡的辣菜了。
坐在公交上我正在盤算今晚上做幾個菜,旁邊突然壓下來了一個人!
我一驚,抬眼看去,卻發現是個穿著黑色連帽衫的年輕男孩子,低著頭看不清面容,黑發被冷汗濡湿黏在額頭上,歪倒靠在我身上。
一股淡淡的煙草氣混雜著檸檬清香,在空氣憋悶的車廂裡隱約縈繞在我鼻端。
「抱歉——」
他張了張嘴,虛弱道:
「低血糖了,有糖嗎?」
我手忙腳亂地把去超市買來做菜的白糖撕開口。
「這個行嗎?」
他看向我手心的白糖,無奈地笑了笑。
「行吧。」
說著微微低頭。
微涼的嘴唇從我掌心一觸而分,我臉一紅,趕緊站起身把他扶到座位上。
「你坐你坐。」
男孩抓著那袋白糖吃了幾口,隨即抬起頭。
微卷的額發下露出一雙幽黑的眸子,那點兒虛弱蒼白壓下去了後,微微挑起的眼角眉梢帶上了一絲痞氣。
「謝謝啊。」
我這才看清這是個長相相當好看的男孩子,約莫隻有二十出頭,鼻梁窄挺,單眼皮許是太薄了,透出微微的粉。
然而睫毛太過長而濃黑,在眼角拉出了刀鋒般的銳利,那點兒昳麗也成了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