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莫名讓人感到安心。

我看了他一眼，被他的容貌所驚訝。

原本在我心中，沈湛是世間最英俊帥氣的男兒。

可沒想到，面前這個人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微薄而不失威嚴。

一襲黑衣，可以看得到結實的胸膛。

身材寬肩窄腰，高挑修長。

他向我走來，卻沒有看我。

直到解下自己的披風，為我披上後，這才直視我。

「姑娘，你還好嗎？」

我噙住淚，點點頭，突然又搖搖頭：

「俠客，快，救救我的丫鬟！」

08

我認識了個新朋友。

他叫謝容止，本是駐守邊境的將軍。

可軍隊裡，最不缺的，就是會領兵的男人。

他的將軍之位，被其他人虎視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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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他身後勢力的倒臺，他被逐出軍隊。

隨著軍隊人馬的大洗牌，原本幾百兩的撫恤金，到他手裡，變成了十兩銀子ŧűₒ。

這些銀子，隻能支撐他回到袞州。

昨日他經過這處宅子，恰好聽到那伙賊人密謀。

他不放心，便決定跟著那賊人。

陰差陽錯間，他救了我。

我讓丫鬟備了茶水點心，他向我鞠躬道謝：

「多謝姑娘飽腹之恩，若不嫌謝某多嘴，還請姑娘多請幾個武夫，也好護諸位姑娘周全。」

「謝某功夫不錯，願意保護姑娘。」

看著他清亮的眼眸，我莫名想起了沈湛。

之前，都是我保護沈湛。

如今，我也是有人保護的人了？

09

隻是這樣一個外男，我不敢輕易相信他。

不過他並不著急，願意從最低等的小廝做起，能糊口即可。

三個月後，他通過了我的考驗，成了宅子的武夫。

他心思正派，性格溫和，又有一身好功夫。

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僱了另外三個武夫。

這下，我再也不用擔心不軌之人。

時隔多年，我依然記得那個下午。

外面陽光Ṱṻ⁵正好，桃花含苞欲放。

春風吹來，幾片綠葉落到謝容止的肩上。

聽到我讓他做武夫，他瞬間紅了臉。

不知道為何，那一剎那，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曾經的影子。

曾幾何時，面對沈湛，我的臉也是那麼紅。

在沈湛第一次吻我的時候。

在沈湛說他心悅於我的時候。

在我發高熱，沈湛脫去外袍，在雪地裡把自己變冷，然後抱我退熱的時候。

在我信了那個少年，篤定我們會有將來的時候。

不過，往事如煙，終究會隨風的。

過去的事，就讓它ẗũ̂ₛ留在過去吧。

謝容止很聰明。

我的任何情緒，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仿佛看得出，我看似開心的眼眸中，偶爾溢出的悲傷。

就這樣，除了本職工作之外，他經常帶我和丫鬟上街，哄我開心。

「桐薇，你看這個白兔，長得多像你，呆萌呆萌的。」

「桐薇，街邊賣的有糖人，要不要給你買一串，我看你一臉苦相，得多吃些糖。」

「桐薇，快點買些小雞仔，等我把它們養大了，給你燉湯喝。你看你瘦的，得好好吃飯呀。」

「桐薇……」

一路上，我聽著他的話，從最開始的嬉笑，到逐漸眼裡充滿淚水。

「好好吃飯」四個字，我有多久沒聽過了？

我娘死之前，嘴裡念叨著，讓我「好好吃飯。」

後來我被那沒心肝的舅舅賣進宮，分到最苦最累的花房。

雖然吃不到好東西，可至少能吃飽。

再後來我遇上沈湛，腦子裡想的，都是想要他怎樣怎樣。

我再沒了自己。

為了維護他，我被下人擠兌。

更不敢像其他宮女那樣，想著去其他娘娘宮裡，為自己謀個好前程。

我從沒想過，那個可憐的小丫頭桐薇，她有多久，沒有好好吃飯了。

苦，真的很苦。

一個孤苦貧弱的宮女，為了沈湛的好日子，竟然苛待了自己那麼些年。

摩肩擦踵的街上，我突然淚如雨下。

周邊人看著我，眉眼間滿是驚異。

謝容止沒有。

他隻是靜靜站著。

在我哭的最痛的時候，他輕輕拍著我的肩，將我擁在懷中，遞給我一張帕子。

多年後，每當想起這一刻，我都笑著彈他的腦門兒：

「謝謝你啊謝容止。」

「那個時候，我真的很需要一個肩膀。」

10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過去。

謝容止御下很有一套。

他寬嚴並濟，賞罰分明，整個宅子的下人都敬服他，甚至喊他「大管家」。

我偶然聽到後，也捂嘴笑話他：

「哎呦不得了，你如今是管家了，我這小宅子，可養不了你這尊大佛。」

「賀管家這般能幹，還是另謀高就吧。」

可沒想到，我的一句玩笑話，他竟然當了真。

這個家伙，足足一天沒和我說話。

我無奈搖搖頭，隻是侍弄我的花花草草。

有一說一，和謝容止在一起的時候，我感覺很是輕松。

沈湛要比他陰鬱幾分。

他總是給自己很大壓力，而我也很少輕松過。

他背負的太多了，要走的那條路有欲望，有皇權，有不甘。

和他走了十年，我累極了。

可在謝容止身邊，我感到很快樂。

他待我體貼入微，事事以我為先。

我這時才感覺到，男人和男人，原來可以差別那麼大。

晚膳後，我坐在躺椅上，正舒舒服服喝茶看月亮。

謝容止站在我面前，擋住天上那一輪明月。

「桐薇，你欠我一個道歉。」

我口中的茶水差點噴出來。

見他嘟著嘴，我倒想逗逗他：

「謝容止，你是我的武夫，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還要我給你道歉，這是哪裡的天理？」

可很快，我感覺到他不對勁。

他一向熱情開朗，旁人說什麼都不向心裡去。

今日怎麼……

下一秒，他吻了我的面頰，然後飛速跑開。

「親了桐薇，我就是你的了，你就不能趕走我了。」

我啞口無言。

同時也明白了，他是在因為早上的玩笑話生氣。

我有些手足無措，可還是搖搖頭。

這個謝容止，平日裡那麼會說話。

今日怎麼……像小孩子一樣。

竟然，還敢親我……

不知不覺間，我的臉紅了。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上前去找他時。

採買油鹽醬醋的小丫鬟拎著一籃子菜，從門外突然跑來：

「姑娘，出大事了！」

「皇上薨了，太子殿下繼位了！」

11

接下來三日，滿城素缟。

我朝著京城的方向，行三叩九拜的大禮。

照顧沈湛的那些年，我沒少罵皇上這個老頭。

我罵他無情無義，對沈湛的母妃如此薄情。

我罵他毒父心腸，身為人父卻對沈湛不管不問。

我罵他老眼昏花，看上二皇子那個草包，卻不屑沈湛的才華。

可沒想到到最後，他才是幫我最大的恩人。

若非因為他的聖旨，我定隻能去浣衣局。

人生一世，孰真孰假，當真難辨。

三叩九拜過後，我準備起身，大門被人推開。

一轉身，我看到一身明黃的沈湛。

此刻的他，氣宇軒昂，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貴氣。

我向後退了一步，跪下行禮，眉眼間看不出任何情緒：

「皇上萬歲萬萬歲。」

他一步步走向我，向我伸出雙手：

「你倒乖覺。」

「姜家倒了，姜月如被朕打入冷宮。如今再也沒有人能阻止我們了，跟朕回去吧，桐薇。」

「你看，當初羞辱過我們的人，都得死。」

我跪在地上，心中湧起一陣驚濤駭浪。

我好像隱約猜到，皇帝突然薨逝的原因了。

12

我心裡泛起一陣寒意：

「求皇上給桐薇自由。」

沈湛突然變了臉色。

成了天子，他身上的殺伐之氣更加果斷。

我有點害怕。

他戴著成色數一數二的玉扳指，抬起我的下巴。

眼中有不解，怒意，以及施舍的憐憫：

「桐薇，朕為你做了這麼多，甚至打算讓你做皇貴妃，這還不夠嗎？」

「是，朕承認，剛做太子的時候，為了萬無一失，朕不敢向父皇提你做側妃，可這並不代表朕不愛你。」

「桐薇你要知道，朕是一個男人，不能天天囿於情愛，朕要做的事情很多。」

「你走了之後，朕心痛如絞。這世間隻有你，能讓朕有家的感覺。」

「桐薇，跟朕回家，好不好？」

我搖搖頭，看他的眼神有些悲憫：

「阿湛……皇上，你說完了嗎？若是說完，請聽桐薇一言。」

「我照顧你十年，也愛了你十年。可當年荷花池畔，你說『不過一個洗衣添茶的下人，同她置氣做甚』時，我突然明白，咱們之間，就到這兒了。」

「那個眼神，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陰冷，算計，甚至還有些殘忍，冷的讓我害怕。我知道兵不厭詐，可我不喜歡這樣的阿湛。」

「直到現在，你還是看不起我，一個皇貴妃，像是給我的施舍。」

「姜月如很愛你，她看你的眼神，騙不得人，可你利用了她的母家，毀了她的一生。」

「而我呢……你明明說你最愛我，可好日子來了，你義無反顧選擇了前途，你甚至沒有，為我們爭取那一點點的可能。」

「我最傷心的，就是你壓根沒有試著，去為我們爭取那一絲絲的可能。」

「但我不怪你真的，人都是趨利避害的，你愛我，更愛權力，我懂。我隻是厭倦了，一直做委屈的那一個。」

「阿湛，放棄我這樣的事情，你能做第一次，必能做第二次。當我需要再次的時候，你一定會毫不猶豫推我出去。」

「我是個簡單的人，簡單到宮中的刀光劍影，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而你，生來就是要做帝王的，而我的性格，注定無法陪你走到人生之顛。」

「放了我，也放了彼此，好嗎？」

沈湛剛想說些什麼，卻突然看向我的身後。

是謝容止，他上街買菜回來了。

13

看到他，我第一反應是笑。

是的，我見到謝容止，就想笑。

這個傻子，隻會吃。

隻見他左手拎著羊肉，右手拿著糖糕。

剛進門，就樂呵呵扯著嗓子喊著：

「桐薇，今晚我做東，請你吃涮羊肉……」

可下一秒，我就笑不出來了。

沈湛抽出侍衛的刀劍，橫在謝容止的脖子上，看向我的眼神也變的晦暗不明：

「怪不得不願意回去，原來有新歡了。」

我竭盡全力保持淡定：

「沈湛，你有氣衝我來，別動他。」

可他笑了笑，刀刃離謝容止的皮肉越來越近。

「哦，真的嗎？你敢忤逆天子？」

「桐薇乖，跟我回去。」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我拔下發間的簪子，對準自己的脖頸：

「沈湛，你要真有良心，那就不要用他要挾我。」

「我照顧你十年，就算我欠過你什麼，如今也早該還清了。」

「世間的紛紛擾擾，陰差陽錯，向來如此，我早已釋懷，但你不能因為我，傷害無辜的人。」

「如果你非得要一個說法, 那我今日就告訴你……」

「沈湛，我不愛你了。」

「就算你把刀架到我的脖子上，我也不再愛你了。」

說完這句話，沈湛眼中的光, 突然消失了。

我看著刀劍從他手中滑落, 不小心擦到他的手。

幾滴血浸染到明黃的龍袍上，甚是惹眼。

他呆呆看著我。

剎那間，他低下頭。

痛苦, 迷茫，憤怒，不解, 不忍……

眼神幾經變幻, 恰如白雲蒼狗。

沈湛好像, 突然老了十多歲。

他一步步後退，狂笑不止：

「我還是, 失去了我的桐薇……」

14

沈湛走了。

他離開的剎那，我直接撲到謝容止身旁，問他是否安好。

謝容止沒回答我，卻霸道拉起我的手，笑的魅惑：

「你心裡有我。」

望著他清亮的眸子和邪魅的笑, 我頓時紅了臉。

我盡力掙脫：

「瞎說什麼胡話？我聽不懂。」

「快去做飯。」

他傻呵呵笑了，解下他身上的大氅，為我披上。

一邊往廚房走, 一步三回頭：

「桐薇, 你會愛上我的。」

我沒好氣看了他一眼，嘴角卻止不住上揚。

望著廚房冉冉升起的炊煙，我聞到一股羊肉湯的香味。

以及大氅上, 獨屬於他身上淡淡的沉香。

我突然感到很安心。

這種安心，沈湛從來沒給過我。

在這蕭瑟的寒日，他的大氅很暖。

突然一陣寒風起, 我打了一個寒顫。

天邊濃雲密布, 細小的雪粒紛揚灑落。

很快，謝容止端著熱氣騰騰的鍋子走來：

「桐薇，你體寒, 這是專門給你燉的藥膳鍋，加了各種補氣的食材，你快嘗嘗。」

剛遞給我筷子, 謝容止突然想起了什麼，拍了拍腦袋：

「哎呀, 給你烤的羊肉串忘了，定是糊了！」

說完, 便火急火燎像廚房跑去。

望著他狼狽的背影，我笑的前俯後仰。

我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 也是不易滿足的人。

人生在世, 我想要的不多。

不過真心而已。

可這偏偏是最難的。

不過沒關系，愛錯人不重要。

迷途知返, 永遠不算晚。

看著謝容止拿著羊肉串向我跑來，我起身向他走去。

握緊他雙手的剎那，幸福, 突然有了具象化。

浮生暫寄夢中夢，世事如聞風裡風。

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是上上籤……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