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住我媽,臉色很不自然。
「等等,她的那個......額,那個身份證,還有戶口本,拿來。」
「你用來做啥啊?」
「我想了想,還是領個證,免得跑了以後不好報案找。」
我媽忙著數錢,也沒有深究,找到證件後就統統丟了出來。
她頭沒抬,也沒看我一眼,背影消失在逐漸合攏的門縫間。
我沉默地看著把證件塞進懷裡的男人,頭腦開始瘋狂思考。
男人扯著我離開的步伐很急,像是有什麼倒計時懸在腦袋上隨時會要了他的命。
停在樓下的車是一輛普通的黑色面包車車。
我心裡一跳。
男人催促我:「傻站著幹嗎?快上車!」
藏在外套裡的雙手被繩子緊緊捆住,男人輕輕一推就讓我栽進車裡。
然後我在後座上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她看著我的模樣,愣住:「你這......真夠狼狽的。」
我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吐出一口氣。
「你這隻報恩鳥來得也太晚了,江疏月。」
Advertisement
......
「那個,江小姐,你看,人我也給你帶來了,那個錢......」
男人討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江疏月點頭,對著駕駛室叫了聲:「楊叔。」
接著旁邊一同停著的幾輛車上魚貫而出七八個西裝大漢。
其中幾個略微面熟,似乎是之前車站遇見過的人。
我目瞪口呆看著江疏月。
江疏月摸摸鼻子,耳根罕見地泛起薄紅。
「我家......開保鏢公司的。」她解釋道。
說話間,兩個大漢瞬間制服一身肥肉的男人,堵住他的嘴,拉往其他車輛。
「找個地方,腿打斷。」江疏月面無表情地吩咐。
「等等。」我攔了下來。
江疏月遞了個疑惑的眼神過來。
我示意她放心。
摩挲著手裡的戶口本和身份證,我走到男人面前,蹲下。
「走,去領證。」
20
「我說了我是周離,你們憑什麼不讓我進去!」
「就是,要是耽誤了我女兒接受你們領導採訪,你擔待得起嗎?」
電視臺樓下,我剛踏出電梯,就聽到妹妹撒潑的聲音。
我媽則站在她身後,一起朝工作人員發難。
工作人員領著我過來,臉色為難:「周離同學,你妹妹的事......」
「抱歉,我這就去解決。」
周辭暮今天穿了一身鵝黃色吊帶碎花裙,顯得腰身纖細,手臂皓白。
可走近後,她臉上的扭曲怒意卻打破了第一眼的印象,隻讓人覺得刻薄難堪。
「周辭暮,別鬧了。」我叫她。
「閉嘴......啊!」
周辭暮在看到我臉的瞬間,尖叫出聲,活像是見了鬼。
「你,你的臉!」
一道猙獰的長條形疤痕從我右眼直往下顎,還泛著紅白肉條。
我摸了摸傷疤,笑起來:「怎麼了,妹妹。」
妹妹愣神期間,我媽先衝過來了,伸手就要扯我頭發,一邊跑一邊罵。
「周辭暮,你怎麼回事,高中不學好就算了,現在還要頂替你姐姐上大學的身份,快,跟我回家!」
我後退一步,堪堪躲過她的長指甲。
「媽,你說什麼呢,我才是周離啊。」
我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從衣服裡摸出一張前幾天才拿著戶口本去補辦的新身份證。
上面的照片赫然是有著猙獰傷疤的我本人。
我媽見這架勢,立刻躺到地下撒潑打滾起來。
「哎喲造了大孽哦。我怎麼生出這麼個不孝的女兒,以前就愛偷家裡的錢,偷姐姐的手機,曠課不學好,現在連姐姐的成績都想偷!」
「媽,我要上 A 大,那邊好多高樓大廈!」周辭暮在旁邊嚷嚷。
「好咱們就上 A 大!」
我笑了,裝出驚訝的樣子:「啊,周離在競賽保送 S 大了,你們不知道嗎?」
我媽愣了愣,眼珠一轉,撒潑耍賴:「那我女兒成績好,還不允許換學校啊!」
事情鬧得很大,又在一樓大廳,很快聚集了不少圍觀群眾。
就連電視臺的記者都聞風趕來,架好了攝像機。
「當媽的都這麼說了,應該不會有假吧?」
「我看那條疤,就是不學好在外面惹了事被砍的!」
等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堵得大廳水泄不通後,我才慢悠悠開口。
「其實分辨我們有個很簡單的方法。」
「隻要拿一套競賽題來做,看誰分高,不就好了嗎?」
聽了這話,我媽急了。
她心裡也明白,別說競賽題了,就小學六年級的題,周辭暮也不一定整得明白啊!
我媽拉著我就要走。
「別胡鬧了,你看看你給人家電視臺帶來多大麻煩!」
「等等,周媽媽。這不巧了嗎!我們為了準備今天的採訪,正好找資深高考出題人出了幾道題目。」
電視臺主持人笑眯眯攔住我們,眼睛裡仿佛寫滿「本月 KPI 有了」。
錄制地址換到了一間會議室。
卷子鋪好,我剛寫了兩道題,對角線位置忽然傳來巨大的桌椅翻倒聲。
隻見周辭暮本來坐的椅子已經被踹到了門邊,她滿臉嫉恨,衝出門就跑了。
我媽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這下在場的人什麼都明白了。
被打斷的錄制又重新開始,我把重生的事略過,一五一十地說出了家裡的事。
主持人拍拍我的肩,說:「我去和領導請示一下,插隊,加急給你播出去。」
21
我找江疏月借了兩個保鏢,回了趟家。
我媽開門看見,眉頭一皺就要噴唾沫星子。
「媽,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媽。」
我搶先開口,聲音裡卻有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能告訴我,為什麼這麼討厭我嗎?」
這是我想了兩輩子都想不通的問題。
媽媽帶著妹妹去遊樂園過生日,卻獨獨留下我看家。
爸爸常年在外打工,我一和他提,他就說自己上班累,讓我懂事點。
有時候我坐在陽臺上,從七樓往下看,也會好奇死亡是什麼滋味。
明明是雙胞胎女兒,長相一樣。
我從小到大懂事聽話,成績又好。
可為什麼我媽偏偏那麼討厭我?
我媽聽到我的問話後,轉身看我,眼裡滿是冷漠和不耐煩。
「誰讓你不會逗我們開心。滾滾滾,要是回來要學費的話,我是一分錢都不會給你的。」
「哦對了,等你工作了再回來,好好攢點錢,給你妹做嫁妝......」
我媽理直氣壯地索求我無心再聽,心裡隻覺得無比荒謬。
兩輩子,幾十年,我遭受的一切苦痛,僅僅就是因為不會撒嬌,不會說好話逗他們開心?
我呼出一口氣,忽然對親情釋然了。
「姜女士,我有個東西要給你。」
我叫住我媽,遞過去一個紅色的本本。
「什麼玩意?」
我媽罵罵咧咧地接過去,卻在翻開後,如遭雷劈,愣在當場。
那天從家裡離開後,我拿著戶口本和我媽扔出來的周辭暮的身份證,去民政局和那個男人領了結婚證。
拍完照後,看著鏡子裡和妹妹一模一樣的發型、裙子,我面無表情抬拿起刀,在臉上狠狠劃了一道。
隻要我頂著這張和周辭暮一樣的臉,他們就不會停止覬覦我的人生。
我必須夠狠,對自己,對他們。
周辭暮,這輩子,該輪到你來嘗嘗那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了。
「你這個畜生!我要殺了你!你這是毀了你妹妹一輩子!你心思怎麼這麼歹毒,你怎麼不去死!」
我媽臉色漲紅猶如惡鬼,長長的指甲往我臉上招呼。
下一秒,她被我身後的保鏢反剪住雙手,無法動彈。
我做表情的時候,肌肉會扯到臉上那刀貫穿到下顎的傷。
劇痛牽扯著我的神經。
我卻在笑。
頭也不回地離開生活了兩輩子的地方,我奔向了站在陽光下等我的江疏月和學委。
「離離,你的臉......」
學委是第一次看到我的疤,淚水大顆大顆落下來,滿臉驚慌。
我安撫她,語氣輕快:「沒事,醫療發達,過幾年做個祛疤手術就好了。」
我們三個並肩走向小區外面。
「警官,警官,就是這裡,我老婆生我氣,鬧脾氣回了娘家,你們可要好好幫我勸勸。」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麻煩。」
肥頭大耳的男人帶著個警官,跑進我身後的單元樓。
視線接觸時,他反而先害怕地移開了眼。
「對了,你老婆在哪家來著?」
「七樓,她叫周辭暮。」
22
大一下學期,周辭暮為了擺脫家暴男,偷手機報了警。
她一五一十說出了囚禁我的事,求著警察放她回家。
可我媽不願意坐牢,說是周辭暮的胡言亂語。
兩人打起來,我媽摔下樓, 成了植物人,昏迷不醒。
我爸一看醫院治療花費的金額, 轉頭跑去外省,再也沒回來過。
至於周辭暮,她從警局被家暴男抓回了家。
這件事在當地鬧得還挺大。
不過大家多少都知道我家裡的事, 倒也沒什麼不長眼的人罵我沒良心。
大四回母校,我遠遠看見過周辭暮一次。
她正拿著垃圾箱裡翻出來的碎酒瓶,往臉上劃,瘋瘋癲癲地自言自語。
「我才是周離, 我才是......」
拐角衝出來她老公, 給了她兩腳, 把她拖走了,邊走邊罵。
「瘋婆子,又跑,看我不打死你, 媽的,這下晚上得關燈了, 看著就倒胃口......」
「小離,看什麼呢, 榮譽校友講話要開始了。」李老師遠遠地叫我。
「沒什麼, 來了!」
我走過去, 陽光照著我的臉,光潔如初。
23
「離離, 準備好了嗎!」學委看我。
「疏月,準備好了嗎?」我看江疏月。
「......」江疏月沉默。
「準備好了!」宋嶼高呼。
「三, 二,一......開門大吉!」
宋嶼大手一揮:「隨便吃,今天全場我宋公子買單!」
「好耶!」
學委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江疏月, 衝進火鍋店內,狂點二十八個葷菜。
「別浪費食物啊!」宋嶼慘叫。
他的連鎖火鍋店今天開了第三十八家分店。
前三十七家都虧本倒閉了。
誰讓他海鮮要三亞空運的,牛肉要和牛現殺的,蔬菜要大棚種植的。
但價格是普通人吃不起的。
他不倒閉誰倒閉。
這輩子沒有周辭暮騙他感情騙他錢,他到現在都還是個傻缺富二代。
宋嶼別別扭扭地問我:「對了,周離, 你想好畢業去哪了嗎?」
我、學委、江疏月,相視一笑。
宋嶼不滿:「不準無視我!」
學委嘿嘿笑:「我打算考研, 就考你們三的學校, 圓一手清北夢。」
「沒事......謝謝老師。」
「我真」在他的不滿叫嚷聲中, 我說:「我申請了三年支教,到時候回來考研。」
我想,能多幫助一個女孩子用學習改變命運,反抗原生家庭, 總是好的。
江疏月點頭:「嗯。」
「嗯什麼, 你也要去?」宋嶼無語。
「嗯。」江疏月繼續點頭。
宋嶼:「你們果然在排擠我......」
無視他的叫喊聲,我們又一窩蜂瓜分了鍋裡的蝦滑。
吃飽喝足,癱在一起,我們笑作一團。
真好啊, 平靜、快樂,充滿希望的每一天。
我這一生,應該會一直如此。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