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病逝後,那裡就是地獄。
我沒提舊賬,他倒先提起來了。
大概見我臉色不好,程嚴立馬換了說法:
「我記得過段時間就是你娘忌日了吧,我想著,讓她進我程家祠堂……」
「髒。」
「什麼?」
程嚴愣住了。
「娘生前就怕髒,逝世多年你還要惡心她?」
程夢如回過神,不敢置信地問我:
「你說我程家祠堂髒?你這個賤人,你娘隻不過是個妾!那麼低賤……」
啪的一聲。
我揉了揉發酸的手,在程夢如還沒反應過來時,反手又給了她一巴掌。
「長姐不懂規矩,那我便教教你,以免以後出嫁被人笑話。」
把以往她打罵我時說的話,現在原封不動還給她。
程夢如哪受過這種委屈。
她歇斯底裡地要來跟我拼命,被護衛按住,動彈不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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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能像個潑婦一樣罵街。
程嚴終於意識到,這一切都是我蓄謀已久的報復。
「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看著他笑了:
「我娘生前對程家很是生氣,那我就要程家永無寧日,直到我娘消氣為止。」
可死人如何消氣?
我話裡話外都意味著,我以後就是要把程家玩死。
程嚴顫抖著手指著我,胸口不斷起伏著。
一口氣沒上來氣暈了過去。
「爹!」
程夢如連忙撲上去。
我有些疲乏地擺擺手:「我爹困了,送他回家吧。」
聽說那天程嚴回家後大病了一場。
躺在床上連話都說不了。
我馬不停蹄叫了數十個名醫浩浩蕩蕩去程府給他看病,一時間盛京都在傳我孝親尊長,有情有義。
可他們不知道,在我的幹預下,這些郎中各不知道對方開了什麼藥。
有的藥性相衝,但程嚴都同時喝了。
這病不僅沒好還越來越重,不過兩個月竟真癱了。
程夫人跟程夢如大罵是我害的爹,但盛京百姓人人都看見我又尋名醫又送藥材,隻覺得程夢如母女倆不可理喻。
可這時,我已經無暇再管程家了。
因為裴牧野的信斷了。
18
自裴牧野回漠北後,每一個月就會給我送一封信。
可如今春天都快過去了,他的信也斷了三個月。
我有些著急,正不知道該從哪裡打聽消息時。
裴長風回了裴家。
他像是算準了時機,在我焦頭爛額,完全沒有辦法時出現,告訴我如今朝堂上暗流湧動。
似乎陛下正在憂心裴牧野擁兵自重,要斷他的糧草,還要派監軍去收了他的兵權。
「未央,大哥若是回京,必定兇多吉少。」
他皺眉看我。
「你們若是有一切特殊的方式可以聯系,務必讓他千萬不要回來。」
這話像驚雷砸在我頭上。
怎麼突然之間事態就變成了這樣。
我一時間腦子混亂,隻喃喃嘀咕:「讓我想一想……」
我手撐著桌子,裴長風上前一步似乎想來扶我,被我不動聲色躲開。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如果朝堂上有什麼消息,還麻煩小叔提前告知一聲。」
裴長風收回手,神色復雜:
「未央,你我畢竟有過婚約,如果不是大哥……」
他頓了頓,繼續道:
「你我不必說這些,我定會護你周全。」
這之後幾天,裴長風總來府上,跟我說些朝堂上的新消息,說如今陛下疑心重,裴牧野現在有任何舉動都能招來殺身之禍。
又問我最近有沒有跟他聯系,務必讓他不要回京。
我的擔憂越來越重,終於想到了一個辦法。
「去漠北的監軍明日就要動身,他不好下手,但他身邊跟的隨從卻能用錢撬開口子,我會寫一封信讓他帶去,讓夫君千萬不要回來。」
裴長風松了一口氣。
「好。」
臨走前,他站在廊下回頭看我,在陰影裡的神色有些看不太清。
「未央,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待你的。」
我許久沒說話。
他像是做了什麼決定,抬腳往外,大步離開。
19
裴牧野意圖謀反,朝廷即將出面平叛的消息不脛而走。
雖然沒有正式的旨意,但大街小巷,百姓人心惶惶。
裴府前也圍滿了人,有禁軍日夜看守,怕我找機會跑了。
程夢如總算是找到了報復機會,想要來裴府落井下石,卻被禁軍攔在外面。
正巧裴長風過來,而禁軍並不攔他。
他這段日子常來,可從未被攔過一次。
程夢如見到這一幕,在裴府門前便嗤笑:
「我這妹妹真是好能耐,婚前換了夫君,如今夫君落難,又跟原先的未婚夫,如今的小叔子糾纏不清。」
這時候裴府門前已經圍觀了不少人,這話一傳十十傳百,我跟裴家兩兄弟的是非被傳得滿天飛。
丫鬟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裴長風還在院子裡溫酒。
他近來除了正事,還有事沒事來喝茶品酒。
我不信他沒聽到坊間流言。
聽說裴長風如今節節高升,很受丞相看重。
他要是想處理,隻怕第二天就沒人會再說什麼了。
聽我問起來,裴長風斟酒的手一頓,不甚在意:
「我本來就是盛京出了名的風流,這種風流韻事對我來說不過家常便飯。」
我點頭,情緒也沒什麼波動:
「我的名聲也不算什麼嗎?」
裴長風坐在我對面,愣了一下,突然收斂了那副吊兒郎當的神色,有些認真地看著我。
「你原本心儀的不就是我嗎?未央,我想要你,名聲壞了沒關系,大哥若是有事,我會娶你。」
「我是你嫂嫂。」
「難道你真喜歡大哥嗎!那都是他逼你的!」
「不是!」
我皺眉看他,動了怒:
「曾經,我們有過婚姻時我或許是對你有過真心,可你把我的真心喂了狗,是裴牧野把它拼起來,小心捂著,讓它重新暖起來跳起來。」
裴長風情緒激動了起來。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
「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未央,我可以跟他一樣!不!比他做得更好!」
「你比不上他,永遠都比不上。」
我的手抽不出來,幹脆用另一隻手甩在了他臉上。
「他不會說我名聲壞了沒關系這種話,更不會乘人之危,你連他的一根頭發也比不上。」
裴長風驀地松開手。
有些怔愣地看了我一會兒,竟低頭笑了。
「可是未央,大哥他回不來了,你寫信讓他別回來,這恰恰坐實了陛下對他的懷疑,如今他就是反賊,是朝廷的叛徒,你們不會再有見面的那天了。」
「什麼?」
我踉跄著後退了一步。
裴長風暢快地大笑起來:
「我會比大哥更強,會得到我想要的一切,無論是權力還是你,未央,這一天不會太遠的。」
20
沒幾天盛京便徹底變了樣。
禁衛軍連著圍了數個官員的府邸,血光漫天,哭號不止。
丞相謀反了。
他帶人圍了整座皇城,囚禁了陛下,要他寫禪位詔書,要名正言順地當皇帝。
那天裴長風喝了很多酒,他像瘋了一樣跌跌撞撞闖進裴府。
「大事!大事要成了!」
「日後誰敢說我不如他裴牧野,我不是沒用的紈绔,隻要丞相大人登上皇位,我就是一等功臣!」
「未央!沒人再敢說我們了,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他闖進我院子裡,驚得丫鬟們連聲尖叫。
而我正把一個男人往床上藏。
可惜被裴長風撞個正著。
他立馬沉了臉:
「他是誰?」
我理了理衣服,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關你什麼事?」
裴長風的臉色黑得嚇人,他一把抽出腰間的劍,朝我走來。
「所以除了裴牧野,其他男人也可以是嗎?那我為什麼不行?」
他一把掀開被子。
直接被一腳踹翻在地。
床上,裴牧野一襲勁裝,眉目凌厲,這一腳將裴長風踹得半天沒能爬起來。
他痛苦地捂著肚子,不可置信道: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回我自己家,在我夫人的房間,有這麼讓人震驚嗎?」
裴牧野站起身,走到裴長風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蠢貨,跟你娘一樣,都是蠢貨。」
裴長風不知道,他之前問我是否能跟裴牧野聯系上時我就知道了事情不太對勁。
裴牧野走前曾告訴我,他跟陛下是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
陛下的玉璽甚至都在他身上。
那當時說的陛下多疑就很有問題。
裴長風走後我就去後院拉開了一個鐵籠,將一卷密信綁在那隻通體雪白的雪鷹腳上。
這是裴牧野留給我的。
是他在漠北馴服的野鷹,一生隻認一個主人,必要時候我把信綁在它腳上,雪鷹會把信帶到。
而我的信上寫著:
「陛下有危險,裴長風有病,速歸。」
裴牧野帶著數十萬大軍徑直回了盛京。
隻不過他實在想我,這才先行了一步。
算算時間,如今十萬大軍已經到了皇城外。
府外的騷動已然意味著局勢扭轉,裴長風的算盤是徹底落空了。
聽著外面的廝殺聲,裴長風竟大笑起來:
「我做這一切,隻不過是想要你再看我一眼。」
「你還記得嗎?你第一次來裴府那年十歲,我在書房讀書,你站在窗下偷偷看我,說我長得好看,當時的你兩頰緋紅很可愛。」
「原本……我擁有一切的。」
他躺在地上又哭又笑。
喃喃自語。
我恨不得縫上他的嘴巴。
旁邊的男人似笑非笑,我隻好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小聲哄道:
「你好看,你最好看。」
21
宮變動亂一夜之間平復,盛京很快恢復了原樣。
隻不過朝廷內部大換血。
帶頭造反的都被判了抄家滅族的死罪,裴長風跟在後面謀劃的也不少,他的罪原本也該誅九族,但皇帝默契地跳過這茬,就誅他一個人。
他被斬首那天,有人上門送來一個手帕包著的東西。
說是裴長風臨死前託付要轉交的。
那是我曾送給裴長風的手帕。
包著的,是一塊通體緋紅的寶玉。
裴牧野把玩著那塊玉,不明所以:「這是什麼?」
我接過來,突然想起來。
這是裴長風荒唐時,用裴家準備的聘禮去換的寶玉,原本是送給了一個青樓女子討她歡心的。
原來他拿回來了。
但……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嘆了一口氣,將玉交給了管家:
「是個值錢的東西,入庫房吧。」
裴牧野盯著我,兀自笑出聲:
「夫人這麼愛財,為夫以後可得多多賺錢才好。」
我朝他勾勾手指。
他便聽話地湊了過來。
「陛下讓你查貪汙?」
他雙手搭在腦後, 徑直躺在我腿上,語氣無奈極了:「是啊, 無趣得很。」
「我有一件事拜託你。」
「何事?」
「查查程家, 越狠越好。」
裴牧野愣了一下, 似乎意識到什麼,伸手捏了捏我的臉, 輕笑:
「遵命。」
「咱們倆啊, 以後孑然一身, 相依為命,誰也別想離了誰。」
22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終於問出了那個埋藏在我心裡很久的問題。
「當時程家跟裴家定親,為什麼會是我?」
那時的裴家已然是高不可攀, 程夢如費盡心機要代替我,卻都沒有一點辦法。
這種好事怎麼會落在我頭上。
裴牧野正在院子裡逗孩子玩, 他把娃娃像玩偶般拋到空中, 又接住。
孩子三歲, 卻生得跟他一樣膽大, 不僅不怕, 還被逗得咯咯笑。
聽見我的話, 裴牧野回頭看我, 笑得有些無奈:
「為什麼?因為那樁婚事就是我定下的。」
什麼?
我震驚地看著他。
「怎麼會是你?」
裴牧野低頭笑了一下:
我推開老鸨強忍著不適一步步往上走,站在玉字號房前。
「(「」「我十七歲那年, 父親戰死卻被汙蔑喝酒誤事, 害死了數萬將士, 他的屍骨被運回盛京時人人喊打,百姓滿腔怒火,掀開了他的棺椁,將菜葉汙水往他身上潑。」
「他的屍身被掀翻在地,是你,五歲的你, 將你那件小小披風蓋在他身上, 替我父親保留了最後的體面。」
「後來查明真相, 我父親沉冤得雪,我也因此開始建功立業。」
他說的這些我的確沒什麼印象。
隻記得那個披風,是我娘攢了好久的錢偷偷給我買的, 那天回家後她看見我披風沒了, 還心疼了好些日子。
「後來裴家成了新貴,人人都想與我家攀門親事, 我見你過得不如意便想起你。我長你許多, 怕你受委屈,可長風與你年歲相差無幾,長得也人模狗樣,勉強配得上你。便替你們定了親事。沒想到, 倒讓你平白吃了不少苦頭。」
這一切都太奇妙。
好像兜兜轉轉,我跟裴牧野的緣分早已注定。
便情不自禁問出了另一個問題:
「所以那天在青樓外,你抱我上馬,我說要嫁給你時你在想什麼?」
裴牧野愣了一下。
他抱著孩子, 微微仰頭,迎著日光眉眼笑開。
「我當時想啊。」
「十七歲時照在我身上的那縷光,終是重新落在了我身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