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狂丈夫的電腦上,獨獨留下了一款遊戲。
種田的那種。
他在裡頭結婚生子,孩子是我們兒子的名字。
可媽媽的人物角色,叫沈晴。
存檔的時間開始於二十五年前,我才知道兒子和丈夫每晚在二次元世界裡陪著這個女人築夢,釣魚探險看星星。
而我在屏幕外漸生白發,整日擦地做飯帶孫子。
刪除存檔的那天,爺倆罵我毀了他們的烏託邦。
而被趕出家門的我。
這一走,就再沒有回來過。
1
這天在書房打掃衛生時,出差的丈夫發來消息。
讓我打開電腦,幫他發一份文件。
我生疏的開機,操作著已經十幾年沒碰過的電子產品,生怕誤觸了哪裡。
忙完以後,卻在退出時,不小心點到了另外一個文件夾。
發現裡面躺著一個名為烏託邦的文件。
我鬼使神差的點開,卻發現要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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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勾起了好奇心,我復制了他發給我的開機密碼,按下回車鍵。
發現竟進去了。
裡邊有個圖標清新可愛,是一款遊戲。
我緊張的點開後。
立馬進入到了一個像素遊戲的世界裡。
劃動鼠標後,我發現自己控制的小人是一個男性角色,外形和陸謹言長得幾乎一樣。
這款遊戲我年輕的時候曾經玩過。
所以更加震驚。
想不到他這種平日裡嚴肅至極的男人,私底下竟然會玩這種種田類的遊戲。
我按下 I 鍵,彈出人物關系樹那欄。
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兒子的名字。
可就在看到配偶那欄的名字時,我嘴角的笑僵住了。
不是宋清悅。
而是......沈晴。
我喃喃著這個名字,似乎有一絲印象。
隨後我看了眼遊戲中的各個角落。
農場小窩被布置的分外溫馨,整體是可愛的粉色,不是父子倆的審美風格。
而進去小屋後,牆面上掛有許多照片。
是重大事件的合影,什麼釣魚成就達成、boss 擊敗、捕捉寵物、觸發流星雨天氣......
兩個男小人圍著女小人比著愛心,頗為可愛。
最新記錄的時間,在前天的夜裡十點。
我記得,是家庭聚會的那天。
那會兒他說自己有重要的線上會議,丟下我一個人,著急忙慌的提前駕車離開。
隱隱意識到什麼後,我手心開始生汗。
移動鼠標,又點開右上角的存檔欄。
顯示了遊戲建立時間為 2000 年,也就是 25 年前。
剛剛那不好的預感在心底滋生,逐漸泛濫成災。
我顫著手一一點開文件夾內其他的圖像音頻。
熟悉的嗓音響徹了整間屋子。
我的心也徹底涼了下去。
不得不說。
他們父子倆真的很像。
從來都愛直呼我的名字。
而對於另一個女人,則給足了耐心和溫柔。
大的喊她「親愛的」。
小的則一口一個「媽」。
畫面中滿是歡聲笑語,給我一種他們才是一家人的錯覺。
我閉了閉眼,確認好一切後。
若無其事的關掉了電腦。
屏幕立即黑了下去。
映出一個憔悴婦人,滿是淚痕又無措的臉。
我轉過身,蹲下去繼續擦剛剛沒擦完的地。
地板上水漬淺淺,卻怎麼擦都擦不幹。
2
晚上陸謹言給我發來消息。
說他今晚不回來了。
我並不意外。
畢竟下午已經在遊戲裡的留言板裡看到了。
說來實在好笑。
那個女人比起我這個妻子,會更先了解我丈夫的動向。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一晚,我夢到了年輕時候的陸謹言。
那時的他帥氣內斂,相親見面時也不甚主動。
還是因著雙方的家長,才促成了這門婚事。
我本以為他生性就是如此冷淡。
想著相敬如賓,也是一種細水流長的愛情。
可畫面一轉。
我看到了眼角笑出魚尾紋的陸謹言。
他對著打不過小怪可憐兮兮向他求救的女人笑的寵溺。
在見到女人釣上來魚王時,驚叫連連。
在明明是虛擬代碼形成的流星雨下,對著她悄聲許願。
時至今日我才發現。
自己的枕邊人,其實也會有這麼多鮮活的情緒。
畢竟相處幾十年以來,我隻見過他在兒子出生那天露出過笑容。
起床後,我默默換掉床上湿透的枕巾。
隨後安靜的等他回來。
陸謹言到家的時候,正值十二點。
我迎上去接過他手裡的外套。
他下意識看向餐桌,卻在見到空無一物時,臉上露出驚訝。
「今天沒做飯嗎?」
我將衣服掛在落地衣架上,笑了笑。
「忘了提前買菜了,打算點個外賣應付應付。」
他皺起眉,卻也沒多說什麼。
吃完飯後,我試探的問了句。
「這段時間我看網上經常說,玩遊戲看看劇能勤用腦,說是有利於預防老年痴呆。」
我搓了搓手,露出一抹討好的笑。
「你看......家裡的電腦我能用著看看劇,玩玩小遊戲不?」
陸謹言聞言,立馬放下筷子。
「不是我說你,這都一大把年紀了,你怎麼還和之前一樣孩子氣,這麼多年都沒能把你網癮戒了嗎?」
「就算已經退休了,你也該多花些心思和時間在家人身上,馬上小星也要上幼兒園了,到時候孩子接送你才應該多費心。」
我垂下頭,掩蓋住眼裡的譏諷。
能陪她持續不間斷的玩二十五年,到底誰網癮更大?
不過也確實如他所說。
我年輕的時候挺愛玩的。
那時也結交了不少網友,可在和陸謹言結婚以後,都淡了。
後來在盛行分手廚房和雙人成行這種情侶遊戲時。
我也曾想過用遊戲調和感情,將彼此的關系拉得更近。
但每次邀請,得到的回復永遠都是那句話。
「我不玩遊戲,太幼稚了,不感興趣。」
我漸漸也就不再自找無趣。
直到之後生了小峰。
我的重心幾乎就都圍著他們爺倆轉了。
看著他轉身走向書房的背影,我鬼使神差的又問了一句。
「那下周六你有空嗎?我想回去給媽燒點紙。」
說完這句話後,我不自覺的屏住呼吸。
目光緊緊鎖在他的唇上。
期盼著他能說出那個字。
男人並沒有發覺我的異樣,眼皮也未抬一下。
「抱歉。」
「那天我和老劉有約了,你自己一個人去應該也可以吧?」
我努力端起的笑容有一瞬的碎裂。
心底某處在悄然崩塌。
「當然...可以。」
轉頭看向臺上的日歷,下周六正好是十四號。
最後一次機會。
他選擇了她。
密碼 091499。
沒猜錯的話,正是那個女人的生日。
3
第二天兒子到的時候,陸謹言顯然有些意外。
他看了看他身後,微微蹙眉。
「就你一個?小星和秦雪呢?」
小峰被他問的一怔。
「不是您叫我一個人過來的嗎?」
「是我叫他來的。」
我適時出聲。
陸小峰聞言似乎松了口氣。
他坐在沙發上撈過一串葡萄吃著。
「害,我還以為什麼事兒呢。你叫我過來也別整的這麼嚴肅啊,我急匆匆趕過來飯都沒吃呢。」
陸謹言看向我,眼裡帶了些指責。
「你這是搞什麼名堂?還不快去給他炒個蛋炒飯!」
我不慌不忙的喝了口清心茶。
「急什麼。」
隨後看向兒子,語氣淡淡:
「你自小和你爸關系更好,我從來沒說過什麼。但今天媽叫你過來,也隻是想問一句。」
「你有沒有瞞過我什麼事?」
見我表情嚴肅,氣氛有一瞬的停滯。
小峰先是看了一眼陸謹言的方向,隨即笑起來。
「哈哈...我還能瞞您什麼,除了之前早戀被您抓了,逃課去網吧這些小事,您不後來也知道了嘛!」
知子莫若母。
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坨肉,他僅僅語調上揚一分,我都知道他是在緊張。
害怕我發現什麼呢?
我沒說話,轉身走進書房。
他們在外悄聲通著什麼氣我不知道。
我默默打開遊戲後,將他倆叫了進來。
兩道腳步一前一後。
僅僅是聽到了遊戲的背景音樂,兩人的腳步便停在了門口。
小峰臉色發白的看了眼身邊沉下臉的男人。
「爸......」
4
就在他開口的那刻,陸謹言已經攜著怒氣衝了進來。
且一把推開了電腦前的我。
「誰讓你私自動我的電腦的,我之前怎麼跟你說的?」
「難不成你都忘了嗎?」
我當然記得。
他需要空間,除他的要求以外,不能動他的東西。
泾渭分明。
所以這次撕破臉,我已經做好了承擔他怒火的準備。
可沒想到真到這一刻時,看到他的反應,我的心裡還是會針扎般的疼。
小峰走過來試圖扶起趴在地上的我。
卻被我一手拍開。
「我沒有你這種叫別人媽的兒子。」
他伸出的手僵在原地,臉色霎時蒼白。
隨後卻仍舊用開玩笑的語氣緩和氣氛。
「哎呀,媽,你太認真了!隻是個遊戲而已,我打遊戲還經常罵對面孤兒呢,難不成他們還真是?角色扮演而已,你沒必要生氣吧!」
陸謹言面無表情的俯視著我,眼中滿是失望和指控。
似乎我才是做錯的那個。
看著他們父子,我突然覺得那杯茶提前喝對了。
確實也起到了效果。
我就這麼驀地平靜了下來,不生氣了。
於是我撐著膝蓋慢慢站起來,笑著說:
「是啊,既然都是些虛假的電子代碼,留不留著想必你們也無所謂吧。」
這句話一出,兩道身影衝到桌前。
如他們所見,存檔那一片空白。
「沒錯,被我刪了。」
我沒想到最先崩潰的人是小峰。
他看著我的表情像是在看仇人。
「你憑什麼刪?你知不知道這是我們花了多少年的心血?」
「小的時候人人說我有天賦,勸我去打職業你非要阻止,好了,我的電競夢沒了!我為什麼跟你不親難道你還不知道原因嗎?」
「三次元本來就很累了,現在連二次元你也要管?難怪爸寧願沉浸在遊戲裡也不願意花時間跟你待一塊兒呢!」
這句話顯然也勾起了另外一人的怒氣。
陸謹言少有盛怒的時候。
他的下颌繃的很緊,目光幾乎要將我燒穿。
「宋清悅,我是真沒想到你幹得出這種事。僅僅是都對這個遊戲感興趣罷了,就這麼一個消遣你也不放過?還是說所有男女關系你都要胡攪一通?」
「一把年紀的人了,還盡喜歡折騰,整天搞小女生吃醋那套,你累不累啊?」
說完,他撫摸著屏幕,似乎是在懷念之前的畫面。
「你口中的數據代碼,是我們二十多年的回憶,隻有當事人才知道有多珍貴!」
「你現在就去電腦城,問有沒有人會修復數據。」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
我沉默著轉身。
卻在經過小峰時,聽清了他嘟囔的聲音,「找不到人就別回來了。」
腳步一頓後,我走出了書房。
等我收拾完東西,從臥室走出來時,裡面的兩人還在傷懷。
「哎,我們好不容易才給晴姨建的頂級蘑菇房......」
「沒事,小晴性子好,不會生氣的。還好視頻圖片還在,到時候原模原樣的給她再弄一個吧。」
後面的話我沒聽完,推開大門就走了。
5
我回了老家。
這裡還是之前離開時的樣子。
將房間內的窗戶都打開後,明媚的陽光照了進來。
我瞧著,心底的鬱氣才散了些。
隨後我先是去給媽之前最愛的花園澆了些水,又把屋子裡從頭到尾收拾了一遍。
因著許久沒有人住,家具上都積了淺淺的灰塵。
我見不得家裡髒。
擰幹抹布就開始一遍遍的擦地,擦桌面。
卻在最後擦完茶幾站起身時,不小心碰倒了水桶。
地面剛剛擦淨的那塊兒又打回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