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崇昱車禍撞到腦子了。
看著他傻子似的模樣，我鼓起勇氣對他說：「我……我是你哥，你得聽我的話。」
他一口親在我的臉上，重重地嗯了一聲。
後來他恢復記憶，我連夜跑回老家。
還沒出車站，就被他帶人堵在出口。
紀崇昱臉色陰沉，語氣森然，掐著我的下巴輕聲道：「溫尋，誰準你走了？」
1
接到醫院電話的時候，我剛下課從教室裡出來。
「您好，請問您是溫尋先生嗎？您的弟弟和父母在環江大道出了車禍……」
我被這個消息砸得頭昏腦漲，連忙跑去請假，不到一個小時就打車到了醫院。
看到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紀崇昱的時候，我心裡才一瞬間對他出車禍有了實感。
「他怎麼樣？」我轉身看向醫生。
「輕微腦震蕩，沒什麼大事，休息幾天就好了。就是車上的另外兩人……」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車上的另外兩人，一個是我媽，一個是我的繼父。
他們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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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崇昱是繼父和前妻的兒子，我們沒有血緣關系，甚至不在一個戶口本上。
雖說是名義上的兄弟，但我和他關系並不好，他很討厭我，從來不承認我是他的繼兄。
我媽嫁給他爸時，我剛上高中。
紀崇昱比我小三歲，還在讀初中。
但我從小營養不良，上了高中個子也沒他高，看起來十分瘦弱，那時剛軍訓完不久，整個人黑得像塊炭。
我媽叫我和紀崇昱打招呼，我一臉怯懦，低著頭小聲地說了一句：「弟弟……你好……」
紀崇冷著臉看我：「你也配做我哥？」
我媽的臉色一下就不好看了，我站在原地，熱氣湧上臉，訥訥地說不出一句話。
那一刻我明白，紀崇昱不喜歡我，甚至討厭我。
此後的三年裡，他更是向我證明了這一事實。
不論我怎麼對他好，他都對我愛搭不理。偶爾興致來了，還會故意當著很多人的面捉弄我，看我出醜的樣子。
為了躲開他，高考結束報志願時，我挑了個我那個分數能讀的離紀家最遠的大學。
我離開那天，紀崇昱也沒有下樓送我。
但我能感覺到，他站在二樓房間的陽臺上看著我。
那時他估計也很高興吧，終於不用再看到我了。
2
沒想到現在，我們竟然成了彼此剩下的唯一親人。
醫生出去了。
我獨自坐在紀崇昱的病床旁邊等他醒來。
我已經有幾年沒見過他。
考上大學後，我就再沒回過紀家，寒暑假都是在外面打工，隻有過年的時候和我媽打個電話。畢業了也留在讀大學的地方工作。
紀崇昱的生母是一個港星，他完美地繼承了他媽媽相貌上所有的優點，從小就長相出眾，五官深邃俊美，身姿挺拔，就算生著病，也一點都不影響他的好看。
我不自覺地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久，突然和他對視上了。
紀崇昱睜開了眼睛。
巨大的恐慌後知後覺地襲來，我的身體一瞬間僵硬，想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可身體不受控制，隻幹巴巴地吐出三個字：「你醒了……」
紀崇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很多時候，我都害怕他的眼睛。
從初見的第一面起，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看向我的時候裡面都是滿滿的不加掩飾的厭惡。每次他看向我時，我都要擔心下一秒我又會遭受什麼。
是僱人搶走我為數不多的生活費，讓我成為貴族學校裡唯一一個吃食堂免費餐的人？還是在宴會前給我不合身的禮服，讓我當眾出醜？
但我沒想到，有一天，這雙眼睛看向我時，會流出淚水。
紀崇昱哭了。
他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看著我，哽咽著，眼淚不要錢似的流出來。
我慌忙地推開椅子起身，跑出去叫了醫生。
3
「您的意思是……他成了傻子嗎？」我恍惚地看向坐在病床上一臉委屈的紀崇昱。
醫生點點頭：「他的大腦受到損傷，目前隻有六七歲小孩的智力。但不會一直這樣的，大概率不久之後就恢復了，也可能需要很久，幾年也有可能。」
醫生出去了。
紀崇昱一隻手緊緊地拉著我的衣角，直直地盯著我，眼眶紅紅的，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好像很害怕我把他獨自扔下。
他那張臉做出這種表情時，莫名地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他。因為受到繼父的懲罰，一個人躲在他媽媽生前的房間裡哭，被我不小心撞見，一邊哭一邊兇巴巴地讓我滾。
那時我沒有感到冒犯，而是心裡一陣柔軟。
他也隻是個會想念媽媽的孩子。
看著他傻子似的模樣，我鼓起勇氣，說：「我……我是你哥，你得聽我的話。」
紀崇昱突然抱住我，在我臉上親了一口，重重地嗯了一聲，喊我：「哥哥……我好想你……」
我感覺心裡的某塊地方一點點塌陷了。
4
紀家很有錢，紀崇昱身為紀明偉的獨生子，是唯一被承認的繼承人。
他車禍的第二天，就有一個自稱紀明偉助理的人找了過來，說要帶紀崇昱出國治療，公司需要他早點回去。
可紀崇昱抱著我一刻也不撒手，要是有人強行來分開他，他就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我是要賣掉他似的。
謝助理拿他這樣沒辦法，隻好囑咐我讓我好好照顧他，集團裡還有一堆事，說完就急匆匆走了。
我把紀崇昱帶回了我在學校對面小區租的房子。
白天我去上課，就給他打開電視看動畫片。
沒想到紀崇昱最愛看的動畫片是加菲貓，他最喜歡歐弟，最討厭尼莫。每次看的時候還要我給他準備一點零食。
看著他這副天真單純的模樣，我在心裡真的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弟弟。
從小到大，我媽就不喜歡我。
她和我爸是包辦婚姻，我爸那時是警察。
可結婚不到一年，就為救人犧牲了。
葬禮上，我媽哭著罵他平時一副懦弱的樣子，瞎充什麼英雄。
我媽覺得自己年輕漂亮，不想當一輩子寡婦，就把我扔給爺爺奶奶，獨自改嫁。
爺爺奶奶也不喜歡我，他們不喜歡我媽。
而我的長相隨我媽，十分地秀氣。
拋下我後，我媽遇到的男人一個不如一個，前前後後離了四次婚。
終於在她三十三歲那年，遇到了紀明偉。
也是那一年，爺爺奶奶去世，我不得不找上了我媽。
也許是因為從小就沒有真正愛我的親人，所以在紀崇昱一臉信賴的表情看向我的時候，我總是忘記他以前是怎麼對我的，把他當成真正的親人。
偶爾下班回到家，在樓下看到家裡的昏暗的暖色調燈光，心裡會感到一陣慰藉，總覺得，那燈光照在人身上是暖洋洋的。
推開家門，紀崇昱委屈巴巴地撲到我身上，控訴我回來得太晚時，我會忍不住卑劣地想……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要是我能一直有親人就好了。
要是紀崇昱永遠是傻子阿昱，永遠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我隻是覺得有點孤單太久了。
5
我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廳的，我和紀崇昱隻能睡在一個臥室裡。
如果他恢復記憶，一定恨不得殺了我。
因為我記得他有很嚴重的潔癖。
讀高中的時候，繼父讓司機一起送我和紀崇昱。
紀崇昱見我坐在車上，直接黑著臉走了。
後來他再也沒坐過那輛車。
其實我也不是很願意和他睡在一起。
就算紀崇昱現在的智力隻有六七歲小孩。
但他的身體還是成年人，太佔地方。
有時候也會很尷尬。
6
「哥哥，我好難受……」紀崇昱用力把我摟在他懷裡，在我耳邊帶著哭腔的撒嬌，身下的某個地方灼熱得明顯。
我尷尬地漲紅了臉，用力推他：「阿昱，不要這樣……你自己弄，我上次不是教你了嗎？」
「我不會……要哥哥幫我。」他的音色低沉沙啞，聽起來完全就是個成年人。
我不幫他，他就在我身上蹭來蹭去。
我感覺他身體的溫度好像傳染給了我，讓我也變得燙了起來。
「不可以，你自己解決……」
被我拒絕，紀崇昱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一邊在我身上亂蹭，一邊一個勁地喊我哥哥。
他精力太旺盛，快凌晨的時候我才睡著。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紀崇昱坐在床頭眼巴巴地看著我，見我醒了，在我臉上像小狗一樣又親又咬：「哥哥，要出去玩！」
我的臉被他弄得湿漉漉的，想起來前幾天答應他的要帶他出去玩，不得已，隻好揉著酸痛的腰爬起來。
7
這是紀崇昱生病後第一次出門，我有點緊張，怕他路上出什麼意外，帶了一堆東西，裝在包裡沉甸甸的。
紀崇昱搶著要背包。
看著他一副很輕松的模樣，我就同意了。
出門的時候，我拉著他的手吩咐道：「外面有很多壞人，一定不能放開哥哥的手。」
紀崇昱眼裡滿是說不加掩飾的興奮和激動，但也聽話地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比我大一些，看起來倒像是他拉著我。
我帶著他打車到了附近一個人比較少的遊樂場。
這裡的遊樂設施也不少。
「哥哥，和我一起去玩那個！」紀崇昱指著不遠處的旋轉木馬，拉著我往那邊跑。
看著上面坐著的那麼多小孩子，我有點難為情，就讓他自己去玩。
紀崇昱不高興了，眼眶一下子湿了：「哥哥討厭我嗎，為什麼不和我一起玩？」
我忙安慰他：「哥哥最喜歡你了，隻是想給你拍照，上去玩就不方便了。」
「好吧。」他聲音悶悶的，獨自一人上去了。
但看到我不停地給他拍照，和他揮手打招呼，他又傻乎乎地笑了。
我拿手機一連拍了幾十張。
紀崇昱一個成年人玩旋轉木馬實在有點格格不入，好多小孩子都好奇地看他，有些家長也對他指指點點的。
我感覺心裡酸酸的。
以前的紀崇昱站在人群裡總是最耀眼的存在，怎麼會像現在這樣被人笑話。
但看到他的笑容時，又覺得安慰了一些。
「溫老師？」突然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過頭看，是秦顯老師，他帶我們班的數學。
我驚訝了一瞬，也和他打了聲招呼：「秦老師，您也在這。」
秦顯是學校裡少有的年輕老師之一，五官端正，戴著副眼鏡，穿著寬松，看起來為人隨和，在學校裡人緣很好，很多同事都想給他介紹相親對象。
「我帶我侄子小光出來玩，沒想到能在外面碰到溫老師啊，真是好巧。」秦顯左手拉著一個看起來六七歲的小男孩，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朝小孩笑了笑，他也對我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還和我說話：「照片上的哥哥，你真好看！」
我愣了一下。
秦顯解釋道：「家裡有張學校的合照，被他看到了，還說你是裡面最好看的。對了，溫老師是一個人來的嗎？」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和我弟弟一起來的，他正在上面玩呢。」
「溫老師還有弟弟？以前沒聽你說過，和小光差不多大嗎……」
秦顯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突然一個人從後面衝過來抱住我，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裡，語氣控訴：「哥哥不給我拍照，隻和別人聊天。」
我連忙安撫他，拿出手機給他看：「拍了好多，阿昱最好看了。」
紀崇昱還是很不高興，懲罰似的用力在我臉上咬了一口。
我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看向秦顯，他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們。
「我弟弟智力有點問題……秦老師，我們先走了。」我心慌地拉著紀崇昱急匆匆離開了。
8
回想這段時候我和紀崇昱相處的點點滴滴，確實很不對勁。
正常的兄弟會像我們這樣親密嗎？
我心不在焉地陪他玩了一上午。
回到家，我決定和他好好談談。
「阿昱，以後你自己睡在房間裡，哥哥睡沙發。」我摸著紀崇昱的腦袋，他的頭發剛洗過，手感很好，像隻毛茸茸的大型犬。
「不要！」紀崇昱瞪著我，「我要和哥哥一起睡覺！」
「阿昱，你已經是大人了，不能再和哥哥一起睡了。」我耐心地和他講。
但他不知道為什麼，一提到分開睡就很排斥，強行拽著我回到房裡，要和我一起睡。
我掙扎著要離開，他一邊死死地把我壓在床上抱住，一邊哭著流眼淚，控訴我：「哥哥不喜歡我了……」
他力氣太大，我隻能被禁錮在他懷裡，一點也掙脫不開，隻好妥協，又睡在一起。
9
我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沒想到第二天醒來，家裡空蕩蕩的。
紀崇昱消失了。
桌子上隻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扭扭歪歪的一行字：哥哥不喜歡我了，我要離家出走！
後面還有一個生氣的小表情。
我慌得出了一頭冷汗。
紀崇昱生病以來，我一直沒讓他單獨出過門。
他會不會看紅綠燈？
會不會遇到人販子？
會不會出意外？
我連家門都顧不上鎖就急忙跑了出去。
小區外面就是一條車來車往的馬路。
我一邊給之前留過電話告訴我要是紀崇昱有事第一時間聯系他的謝助理打電話，一邊四處看，深怕哪裡出現交通事故，而主角變成紀崇昱。
電話打了十幾分鍾才被人接通。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謝助理激動的聲音先傳來：「溫先生，紀總恢復記憶了！」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打在我身上，我僵硬在原地，發不出一點聲音。
半晌，我才吐出一個字：「好……」
10
紀崇昱獨自出門確實出意外了。
被一個騎電動車的撞倒在地上，磕到了頭，誤打誤撞地恢復了記憶。
我站在病房門外透過窗戶看裡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