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著一口氣,剛要口出惡言,天際中飄來一聲輕笑。
「小秋禮,你讓為夫好找啊——」
11
話落,一襲紅衣的離殤從天而降,站定在我身後,寬大的袖子輕輕籠罩著我。
他彎下腰,魅笑著,貼著我耳際:「那破天宮,可不是什麼好地方,比咱們澧水淵差了何止千百倍。」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卻感覺有一道冰涼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下一秒,一股玄陽之力直擊我身後的離殤。
他一把將我推開,徒手接住那道神力。
墨玄澈收回手,面色冷寂:「你何時成的婚?」
我連一個眼神都未曾給他,隻忙跑過去查看離殤的傷勢:「你怎麼樣?」
離殤原本站得好好的,聽聞我問話,身子一軟,整個人都壓倒在我身上:「秋禮,疼,疼死了,要你扶著才能好。」
這時,墨玄澈卻像徹底壓不住怒氣,又是一道神力過來:「回答我!」
這次,離殤迅速將我攬到身後,使出一道術法,與之對抗。
「紫玉靈丹?
「你的身上為何有紫玉靈丹的氣息?」
墨玄澈不知想到什麼,抑或是隱隱猜測到什麼,面色越發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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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用救命之恩求得靈丹,竟是為了他?
「你從來對我……都隻是為了救他,是嗎?」
其實不是,我是為了救墨玄澈才欠下離殤這條命。
可事到如今,多說無益。
我站至離殤身前,坦坦蕩蕩地看著墨玄澈:「我何時成的婚,與你無關。紫玉靈丹要給誰用,也與你無關。
「我秋禮與上神,早已因果相了,生生世世再無牽連。我乃下界小妖,從未想過攀附上界天神,況且我粗劣不堪,實在不值得神君多費一絲一毫心思。」
我扶過一旁的離殤,見他不知死活,還特地朝墨玄澈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我連忙掐了下他的腰間。
離殤吃痛,順勢靠在了我懷裡,低聲:「娘子,下手輕些!為夫的腰可大有用處。」
餘光中,我看到墨玄澈踏出一步,卻被羲和攔住。
「蒼梧!我們今日追蹤魔物到此,你可別忘了正事!」
12
「你為何瞎叫?」
「那你也沒戳破,不是嗎?」
「小秋禮,你承認吧,情意正濃時被棄,你心頭有口惡氣未出。」
我面色一冷,抬腳便走。
「我錯了我錯了。
「是我心眼小,是我沒有容人之量,我見他看你的眼神,我就恨不能打死他。」
吵吵嚷嚷後,他忽而正色:「秋禮,天生萬物不平等,是天道不公,不是你的錯。」
我腳步一頓:「離殤,你真的很吵。」
「我一百年沒跟人說話了,秋禮,我憋得慌。」
……
離殤在澧水淵住了下來,他需要養傷。
他好似隻在我面前形容不正經,一旦有外人在場,從不壓制自己的氣場,總讓人退避三舍。
可即便這樣,也日日有女妖往我洞穴前扔鮮花。
見我眼神,他連忙擺手:「我從未同她們說過一句話,我心中隻有秋禮!」
我用鮮花的枝幹指著他,惡狠狠道:「把我從你的心中拿走!」
神也好,妖也好,隻要是男人,便最會虛情假意。
生死不棄,世世相守,都是哄小姑娘的話。
我秋禮可不是從前的秋禮了,我如今可不會再被這些花言巧語蒙騙。
「不成啊不成,那我豈不是成了無心之人?」他白發飛揚,紅袍張揚,眉宇間盡是笑意。
離殤是個無賴,他很像從前的秋禮。
從前的秋禮,為了墨玄澈,便是這樣。
撒潑打滾,耍賴滑頭,隻為了求得那些能治他的寶貝。
「八腳怪,商量個事唄,我們家秋禮最近急需玄冥燈,聽聞你家祖傳有一盞,我問你借三日可成?」
「不借,我爹會打死我的。還有!我隻是有八條腿,我不叫八腳怪,你的禮貌呢?」
離殤笑得陰森:「那你就不怕我打死你?」
八腳怪下巴一撇,得意:「你不敢,你怕秋禮。」
離殤嘖嘖,掏出一樣東西,雞蛋大小的珠子發出純黑的光芒,那是足以令百妖垂涎不已的幽水珠。
八腳怪眼睛都瞪大了,哧溜了一口水:「幽、幽水珠,換、換玄冥燈?」
「換嗎?」
「換換換!」
「喂,幽水珠可是魔族聖物,你從何處得來的?」
「撿的。」
「玄冥燈對秋禮來說,隻不過能減輕幾日的痛楚,不值當用這個換。」
「誰讓她是我們家秋禮呢?」
13
我的修煉近來愈發順暢,也許按照這個速度,能夠順利度過雷劫。
六月朔日,是妖界百年一次的祈生節。
這一日,妖界大門緊閉,不可進出,四界亦有共識,不會在這一日強行進入妖界。
白日,眾妖會捧著鮮花在大街遊行,這些鮮花皆是花妖們的長發所成。
祈之生者,不過情續。
這一日,天道會降下祈願橋,能過橋者,即有世世情緣不滅。
但祈願橋的下降講究因緣際會,上一個百年並未下降,這一次,誰都說不準。
走在我身旁的離殤,看著興奮的男男女女,百無聊賴:「你們妖,都這麼天真嗎?」
「你說什麼?」
「過個橋,便能成緣,怕不是自己騙自己。」
我盯住他:「我問前一句。」
你們妖?是何意。
離殤未回話,便見前方一陣響動。
「祈願橋降落了!下來了!」
流光溢彩,仙輝凜然,如彩雲般的祈願橋落入這黑淵,像一道攝人心魄的光。
樹妖姑娘牽著一左一右牽著兩個男人,那兩個男人她都喜歡,一時難以抉擇。
隻見他們踏上祈願橋,左手邊的男狐狸卻似被定在原處,上不去橋。
於是,樹妖姑娘便歡歡喜喜地拉著另一個男人過了橋。
見狀,離殤來了興趣,寬袖落下,十分自然地牽起了我的手。
漫天華彩下,穿梭於熙熙攘攘的人群,前路縹緲,我目光落在手上。
「你不是不信嗎?為何還要去?」
離殤笑著回頭,熠熠生輝的祈願橋成了他身後的帷幕。
「若能過橋,我便信。過不了,那便不信。」
天地萬物之規,向來為他所擇取。
可我哪有什麼生生世世,若渡劫失敗,那便是神魂俱滅。
因此,我隨著他折騰,若是剛好能讓他停歇了念頭,我就清靜了。
「先踏右腳。」他緊張地囑託著。
就在我們二人即將踏上那一刻,天幕劈開一道白光,傳來一道聲音。
「秋禮,你要與一個魔物過祈願橋?」
隨之而來的,是一道擋在我們身前的壁壘。
離殤神色一凜,面色難看地要打掉眼前阻礙。
他握著我的那隻手,不自覺用力,額間冒出一絲汗。
墨玄澈擋在我們身前:「你可知他是何人?你可知他騙了你,他接近你,不過是為了對付我。你竟愚鈍到為了救他而……他是魔族,你可知!」
離殤的手越發用力,面上露出了害怕的神色:「秋禮……」
我平靜道:「我知道。」
他既不是妖,更不是人,那便隻剩下魔了。
可我不知,他接近我是為了墨玄澈。
幸好,我從未信他的話,否則我才是真的愚蠢。
「你知道?」墨玄澈握緊手中的劍:「你知道他騙你,知道他不懷好意,可你還是願意與他過祈願橋?
「你寧願和一個魔物同流合汙,都不願留在天宮……」
事到如今,他仍舊在輕賤我。
仿佛隻有拋棄一切,在天規教化之下,成為一個泥偶的秋禮,才是聰慧明智的。
而自請下界,與群妖魔怪為伍,便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恍惚想起,即便他在澧水淵不記事時,也是這般。
知曉我要去西山奪千栀時,他第一反應便是:「秋禮,西山是神界,妖物髒汙,怎可入內?」
說完後,他呆愣地撓了撓頭:「奇怪,我為何會這樣說?」
人、魔、妖、仙在他的觀念裡,等級分明,妖攀附神那是不自量力,與魔同行便是同流合汙。
我神色堅定:「是。」
墨玄澈扯了扯嘴角,仿若嘲諷:「我不信,你與他之間有情緣。隻要你們能過祈願橋,我便放過他。」
可他卻絲毫沒有撤掉眼前結界的意思,那便是要我和離殤硬闖了。
我抬手試了試,紋絲不動。
離殤突然湊近我:「秋禮,我要變身了,你別害怕。」
我:?
下一瞬,他的紅衣被黑氣一寸寸染黑,自身後幻化出兩隻巨大的羽翼,將我籠罩在其中。
旋飛至半空,他隻輕輕抬手,便破了結界。
而後將我輕輕放落在地,依照俗禮,帶著我踏上祈願橋。
祈願橋並非一座實橋,而是在踏上的那一刻,一步步凝聚而成。
我以為我們踏上那一刻,會落入深淵中,可卻有百鳥銜花於腳下,步步成橋。
身後,墨玄澈的臉色徹底蒼白。
我竟能從他那萬年不變的冰涼中,看出一絲摧心剖肝之痛,當真奇怪。
14
「秋禮,這橋有詐。」
眼看著要到盡頭,離殤突然愁眉苦臉,捂著心口。
他看向我:「自從上了這橋,我的心口便一直亂跳,我修行上千年,它從未如此狂妄過。」
我不由自主地撫上自己的心口,確實比往日多了一分熱鬧。
我舔了舔唇,一時也手足無措:「那你說如何是好?」
前方有詐,後有墨玄澈,進退兩難。
「別怕,它若要吃心,便先吃我的。」
事實證明,祈願橋不吃心,我們安全地落到對面。
離殤高大的身影,突然俯下。
「秋禮,我承認一開始是在你身上聞到了墨玄澈的氣息,才跟著你回來。可我,自醒來後,從未利用過你。」
我冷靜了下:「難道不是因為我跟他沒有瓜葛,所以你利用不了嗎?」
離殤笑了,坦坦蕩蕩:「我若真想利用你,可不會管有沒有瓜葛,我的手段向來陰狠,你可知我是……」
這時,墨玄澈也從對岸飛了過來,落地時已面色如常,再無情欲波動。
「魔主蕭離,看來,我是不能放過你了。」
我愣愣地看向離殤,他神態自若地點了點頭,面上閃過歉意。
魔主蕭離,魔族之主,自出現在世人面前,便以虎鷲面具覆臉,無人得知其樣貌。
有傳聞,他是青面獠牙之貌,醜陋不堪。
他拍了拍我的頭頂:「你先回去,這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我自會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