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顧時淵

第5章

字數:3512

發佈時間:2025-02-14 16:12:44

「杳杳,再多陪我一程。」


我點頭答應。


正巧外間有人捧著顧時淵換下的血衣,匆匆而過。


顧時淵將他叫了過來。


他撫過血衣。


眼底終於流露出一絲悲憫與傷懷:


「此眾恩師之血。」


「勿去。」


22


顧時淵對後黨的清算。


比想象中還要殘酷。


以至於岑庭都找上了我。


「娘娘還是該勸勸陛下。」


「再這麼牽連下去,朝中恐人人自危。」


我不是沒攔過。


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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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時淵靜靜看著我,眼底無波無瀾:


「讓我放過他們可以。」


「求我。」


我垂下頭,正要開口。


顧時淵冷嘲熱諷的聲音,卻從頭頂傳來:


「你以為在這裡求,有用?」


「帝後本該一心,可你呢?」


我沉吟不語。


而後顧時淵便一甩袖,先行離開了。


他的變化太大。


一時讓我猝不及防。


我不覺有錯。


不然以他如今這般連坐手段,隻怕到頭來會讓剛剛歸附的保皇黨也寒了心。


收回思緒。


我還是答應了岑庭。


次日朝會,我身著禮服上殿。


在拜倒於階下,冰冷的寒意從膝蓋竄入四肢百骸時。


我忽而靈臺清明。


想到了舉事之前,顧時淵對我說的一句話。


他說:


「有些事,沒我不行。」


一霎時。


萬千思緒在腦中結成了一張龐大的網。


我好像明白了。


顧時淵要幹什麼了。


他站在高高的階上。


睥睨著。


出乎意料。


又在情理之中的。


答應了我的一切請求。


於是贊譽聲頻起。


不再獨頌帝王英明。


而是——


皇後賢德。


我闖進了顧時淵的寢宮。


將他從榻上拉了起來。


「你算計我。」


「顧時淵,你算計我!」


他冰冷冷的眸子裡,沒有情緒。


隻是木然地看著我。


卻看出了我滿腔的熱淚。


我推搡著他,罵不絕口:


「顧時淵!你算計我!」


「你這個混蛋!」


「你要敗壞你的名聲,來給我賺聲譽!」


「你是為什麼啊!」


嘆息聲起。


他抓住了我的手。


「杳杳,我不會是一個好的皇帝。」


「但你不一樣。」


「你有岑庭,有你父親的舊友。」


「你是在他們的幫扶與見證下成長起來的。」


「他們對你,有著天然的信任。」


「而我沒有。」


「於他們而言,我隻是一個生於宦人之手,隨時都有可能瘋到神志不清的瘋子罷了。」


「更重要的是,你夠狠。」


「你不會被這群文人儒士,輕易拿捏。」


「你知道自己要什麼。」


「你隻差一樣東西。」


我抬頭。


顧時淵的眼底是極盡溫柔的繾綣。


「皇後舊黨的歸心。」


「將他們逼上絕路的任務,交給一個瘋子就夠了。」


「而你——」


「是要做那個救他們於水火的人。」


「我時日無多。」


「這千鈞的重擔,」


「還需要辛苦你來扛了……」


23


我不信顧時淵時日無多的話。


背地裡找來無數郎中。


得到的結果。


依舊是一句——


毒入骨髓。


藥石無靈。


顧時淵聽著。


隻是坐在搖椅上輕笑。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些時日以來,就像是為了印證那些郎中說的話。


顧時淵毒發得越來越頻繁。


每每發作。


他都生不如死。


暴怒、殺戮。


株連下獄,怒責朝臣。


昔年的保皇黨見此情景,不無搖頭。


隻感嘆當初推舉錯了人,押錯了寶。


在顧時淵下令將岑庭逐出京城的那一日。


我去見了岑庭。


我站在他的面前,不知如何答對。


畢竟。


當初是我力排眾議。


央他扶持顧時淵。


如今……


岑庭卻笑:


「傻孩子,又不是再也不見,哭什麼?」


「老師……」


一時淚湧。


他比我想象中,還要清楚顧時淵的計劃。


「傻孩子,為師不信,能在宴山亭外,命懸一線之時,說出那番話的人。


會真的去背離初心,擅殺眾臣。」


「我也曾懷疑過,這一切隻是他的表演。」


「可直到你們一唱一和地在朝堂上,演了那出戲……」


他拍拍我的肩。


「他既然選擇這麼做,那勢必有這麼做的道理。」


「隻是——」


「恐怕得苦了你。」


「你肩上的擔子恐怕不會輕了。」


「需要為師回來的時候,急召就行。」


「為師永遠是你的後盾。」


我垂下頭去,泣不成聲。


臨別之際,我詢問他是否有相熟的良醫。


他沉吟片刻,給我舉薦了一人。


而後跨馬西行。


慢慢悠悠地。


隱入秋風之中。


送走岑庭。


我回到了宮中。


顧時淵正對著幾件政策發愁。


他要我陪他演場戲。


然後以我的名義,將這些國政推行下去。


我說,好。


然後窩在他的懷中,對他說:


「那你能不能也答應我一件事?」


他點頭。


我說:


「陪我看看花,陪我品品茶。」


他說:


「好。」


「陪我做一做我們曾經暢想過的事情。」


他說:


「好。」


淚意湧起。


我問他:


「那你能不能……再多陪我一程?」


他未答。


連輕撫我發的手也停了。


闔眼蹙眉,似是昏沉。


我著急,掙扎著起來。


想要去叫太醫。


卻又像是無意將他驚醒。


他將我按回懷中,蒼白著面容, 笑責我:


「緊張什麼?」


「我隻是一時困倦,想要眯一會兒。」


「又不是死了。」


我氣惱他。


卻聽他又輕笑。


「你剛說的, 我都聽見了。」


「我答應你。」


聲音漸漸弱下。


他仿若呢喃:


「我們還可以去看看人間山水。」


「春花秋月, 夏蓮冬雪。」


「還有那座獸苑……」


「你記得嗎?」


「聽說他們最近……」


「又引了新的異獸……」


餘音幽然散於嘆息中。


手在不察間。


滑落。


24


我大聲喊著太醫。


一並來的, 還有岑庭舉薦的醫師。


那場會診足足進行了一整個下午。


臨近夜間。


顧時淵才幽幽轉醒。


他在病榻之上, 偏過頭。


讓人滅了滿室的燭火。


隻留飄搖於床頭的孤燈。


見我進來。


那雙凝望孤燈的眼, 才略略亮起。


「杳杳。」


我坐到他的身側。


看著他虛弱慘白的笑意,卻一語難言。


他牽著我的手。


露出幾分許久不見的少年脾性向我央告:


「杳杳,我想告假。」


說話間,他摸入枕下。


掏出一枚玉印放入我的手中。


然後讓我握住。


我呆在那個地方。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顧時淵讓權。


往後的奏章批閱。


便隻消經過我就夠了。


「那你呢?」


「你要去哪?」


「你要丟下我了嗎?」


語調哽咽。


明明是悲傷。


到了最後,卻變成了質問。


「不。」


他搖頭。


「我不走。」


「我在這。」


「陪著你。」


他輕聲地說著。


「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完之前,我不會走的。」


「我還在, 我還在。」


他握住我的手。


冰冷,卻有力。


醫師在外告進。


血液驟縮。


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


顧時淵似是無察, 許了人進來。


他好像什麼都清楚。


不等人站定, 便問他:


「還有多久?」


醫師沉吟。


「若得奇珍異草, 可保三年。」


「三年。」


顧時淵輕吟。


那雙晦暗的目, 再度沉淪下去。


「我們隻剩下三年……」


「不。」


我死死攥住他的手。


心髒在胸腔狂跳。


我努力扯出最輕松的笑容, 俯下身,吻在他的唇角。


淚意朦朧了燈火。


像是炸開了一室的煙花。


「我們還有一千零九十五日。」


番外顧時淵。


我是個卑劣的人。


被囚禁在那座修羅殿的漫長日子裡。


我像惡鬼一樣活著。


早已忘記作為人究竟是什麼滋味。


——直到她的再度出現。


像是孤燈照進無邊的黑暗。


點燃著早已沉寂在記憶深處, 幾乎快要消亡的壯志。


隻是被黑暗包裹久了的人。


在觸到光明的瞬間, 隻會下意識地懷疑。


她的目的是什麼?


她留了下來。


那時的她或許還不知道, 她身處的究竟是什麼地方。


一個屬於傀儡的囚籠。


任何違背皇後心意的事情,都將受到懲罰。


她用權力和毒藥消磨我的鬥志。


生死在這裡,和時間一樣毫無意義。


我卑劣地渴求她留下。


卻又無可遏制地試探著她、驅逐她。


就連我自己都說不清。


我究竟是盼望著她能夠被我趕走,然後謀得一線生機。


還是希望她堅定不移地選擇我,陪我在這座牢獄裡,度過無盡黑夜。


她沒有走。


我很快樂。


但也因此開始害怕。


我靠著裝瘋鏟除著皇後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


但裝的時間久了。


我也忘記了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瘋了。


又或者……


我到底該不該告訴她。


她認識的那個人,其實早就死在了一日復一日的幽禁當中。


輾轉想了很久。


我決定去記憶深處,尋找那個已經死去人的影子。


然後——


假裝是他。


依稀記得。


兒時我也曾有豪情壯志的夢。


隻是如今驀然回首。


忽覺那些經世濟民之夢, 已遠隔山海。


她卻不同。


自從那年, 我拜託先生將那封血書寄給她父親的舊友之後, 她便得以離開這座牢籠。


行走在蒼茫大地間,見民生萬象,百業更新。


她是高懸的日頭。


非我地獄之人, 所能觸及。


隻是偶爾午夜夢回, 聽著她說,她拜了大儒岑庭為師。


我也會竊竊升起一絲羨慕。


甚至……


嫉妒。


幸而這個人是她。


這一腔的嫉妒最終化為了要將她推往最高處的誓言。


兒時那場相約,卻又已然觸不可及的盛世之夢。


交付她來實現。


也是一樣的。


我終將玉璽交付到她的手中。


時日無多。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掃平一切道路。


我甚至想過, 將自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暴君。


策劃一場極為嚴苛的暴政。


將誅殺我的刀, 親手遞到她的手中。


到時候。


弑殺暴君、撥亂反正的功臣,終將戴著無上的桂冠,站在至高的山巔之上。


萬眾歸心。


一馬平川……


但我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


貪欲佔了上風。


我渴望和她相處的每一寸光陰。


卑劣的欲望讓我忍不住想要在她身邊留存的時日多一點、再多一點。


我知道。


她餘生漫長。


終將會遇上更多的人。


她有愛上別人的權利。


我隻渴望。


用有限的時光, 在她的生命裡刻下印記。


能讓我在她的記憶中,留存的時間久一點。


哪怕隻是一日、一月、一年。


與我而言。


「這次你們又送來什麼……」


「便她」好在。


我留了下來。


雖無緣得見她治下的盛世圖景。


卻能實實在在地享受這一刻獨屬於我們的歲月靜好。


茶香溢了出來。


我安然合上雙眼。


意識漸漸沉淪。


向天竊壽的時光,已是我昔日不敢想象的幸福。


我已知足。


拖累她的時日太久。


我已自覺羞慚。


幸而。


她餘生無我。


便將長夜終明……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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