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成婚第七日,皇帝下了詔書。
讓我們回京復命。
這便是個好機會。
李準帶著我回到上京,谷陽官道外。
我老遠就看見爹娘和陸妤。
她挺著個大肚子,依偎在沈遇舟懷裡。
看見我便有些酸溜溜道:「妹妹這心思可真是野啊,不想嫁入尋常官宦人家,原來是想嫁王爺。」
沈遇舟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意味不明。
阿爹還在氣頭上,沒有說話。
隻有阿娘淚眼婆娑地看著我,問我這些日子有沒有受苦。
我笑著道:「自然是沒有受苦的,王爺待我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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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上京城都傳李準暴虐至極,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可那些都是上位者為了鞏固政權傳出來的流言。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如今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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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宮面聖後,皇帝對他百般挑剔。
還三番五次提起要削減軍費。
藍關將士日子過得本就清苦,李準剛出言辯解了兩句。
沒想到皇帝勃然大怒,當場就將手邊的白瓷杯砸了過來。
滾燙的熱水飛濺開來。
李準下意識將我護住。
熱水澆在他脖子上,瞬間紅了一片。
皇帝還覺得不夠解氣。
下令責打他二十軍棍。
我忽然間明白過來皇帝為什麼下旨召我們入宮。
不過是為了敲山震虎罷了。
李準戍守邊關這些年,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上京述職。
每次都是一身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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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平靜,緩緩開口。
「陛下責罰臣,臣無話可說。但臣妻無罪,為避免受驚嚇,請陛下允許她出宮。」
皇帝到底還是賣陸家幾分面子。
揮了揮手道:「陸尚書兩朝元老,朕就不為難陸家人了。」
我跪下謝恩,跟著管事的公公出宮去了。
上了馬車我才敢攤開手心。
掌心躺著一枚能夠號令藍關三軍的虎符。
剛剛李準在大殿之上趁機塞到我手裡的。
我有些心煩意亂。
李準這一次上京是做好了準備造反的。
可不料中途卻出了變故,皇帝提前起了疑心。
他為了護我周全,隻能將我先送出宮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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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陸家,母親一看見我就道:「姝兒,你父親在書房等著你呢。」
父親向來寡言,從來不與我討論朝堂之事。
可沒想到,我一進去,他就開口提醒。
「姝兒,這次你和晉安王從藍關回來,陛下似乎是起了殺心的。」
父親如此聰明,又怎會不知道其中緣由。
「阿爹,你替女兒拿個主意吧。」
阿娘在一旁幹著急:「姝兒方才成了親,難不成叫她守寡去做姑子嗎?」
我直直跪下。
「阿爹,若女兒有不臣之心,您可願站在我這邊?」
此話一出,兩人都被我嚇了一跳。
我娘連忙念了句阿彌陀佛。
「這話可不能亂說,陸家世代簪纓,背上謀逆的名頭可就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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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長嘆一口氣。
他不像我娘這般慌亂,隻是問我:「你想好了嗎?」
我隻能賭上一把了。
於是亮出掌心的虎符:「請阿爹助我一臂之力。」
李準的兵馬在谷陽官道外面。
若我現在出去,帶兵打入上京城,也算師出有名。
我爹守舊,盡管這些年看著天下蒼生潦倒,可心中依舊盼著皇帝能重掌大業。
書房裡沉默良久。
正當我以為他不肯幫我的時候。
阿爹忽然開口:「我已經將幾個莊子上的小廝和車馬都叫了過來,人都等在外面了。」
他心中到底是放心不下我的。
我紅著眼睛,重重地給他們磕了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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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陸家的身份做掩護,我順利來到官道。
李準的副將早已等候多時。
「王妃,王爺怎麼樣了?」
我亮出虎符,底下一眾將士立刻跪倒在地。
「諸位可願隨我出兵營救晉安王?」
這支軍隊是李準一手操練出來的。
哪怕主帥不在,也能運作如常。
我們從谷陽官道出發,兵貴神速,不消兩個時辰便到了護城河外。
正好碰到沈遇舟帶兵阻攔。
這一世,他帶兵倦怠已久,早已沒了上一世威名赫赫的沈小將軍氣度。
我坐在馬上,衝他冷笑一聲。
「沈遇舟,不在家陪妻兒,到這兒來做什麼?」
沈遇舟鐵青著臉:「陸姝,我念著你是阿妤的妹妹,放你一馬。隻要你即刻帶兵回頭,這罪過就能推到晉安王頭上,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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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揮身邊的兩位副使,一箭射穿了禁軍的旗幟。
「呸,誰要你手下留情?」
這一次,我要的是你的狗命。
一聲令下,兩軍交戰。
沈遇舟沒了從前的氣度,迎戰的時候也顯得畏畏縮縮。
很快就铩羽而歸,被人捆作一團。
我指揮三軍攻破城門去救李準。
然後轉身拿起劍一刀刺穿了沈遇舟的肩膀。
這一劍,就當是上一次抵了他對我的虧欠。
我不要他的命,我要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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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躲在深宮之中,早已被這氣勢嚇破了膽。
宮裡的禁軍常年懶散,如今沒了應戰的能力。
三兩下就繳械投降了。
我找到李準的時候,他渾身是血,但仍強撐著精神等我到來。
「果然……我看中的女子不輸男兒。」
我紅著眼睛抱住他。
這一世,我的出現是他兵變之路上最大的變數。
如果沒有我,他應該早已領著三軍踏破上京城。
天下易主,明君即現。
李準安慰我:「哭什麼,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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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原本是打算要了他的命。
二十軍棍後,一杯鸩酒早已準備好。
他堅信我會帶兵攻城,所以一直撐到現在。
我問他:「倘若我沒來呢?」
李準咬著牙將手臂上的傷口包扎好。
轉頭淡淡道:「我信你會來。」
此刻宮門外的天已經慢慢亮了起來。
東方破曉,天邊一線白。
我扶著李準走出外面。
他目光平靜,仿佛看到了大郢四十八州的風光。
「陸姝,雖然我一開始懷疑過你的動機,一個閨閣女子從上京城來藍關尋夫本就很奇怪。
「可當你說出要助我撥亂反正那句話開始,我就相信你心中也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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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我有私欲。
但後面,我也確實心懷天下。
上一世的陸姝,一直在小情小愛中無法自拔。
為了一個男人痛苦不已。
可跳脫出這個圈子來看,我才意識到這多麼荒唐。
一個女子,也可以像男兒一樣建功立業。
何必拘泥於情愛。
李準順利位登九五。
而我也成功封後,拿到了夢寐以求的權勢。
我阿爹,最終沒有墨守成規,願意為了我效忠明主。
盡管我心裡清楚,這個抉擇對他來說很痛苦。
李準上位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削弱沈家的兵權。
雖然保留了沈家的爵位,但也隻是個空套子罷了。
陸妤知道消息後,又一次哭哭啼啼跑回了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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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阿爹面前一頓哭訴。
說沈家現在上下都敗落,她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阿娘翻了個白眼。
「雖說是被削了兵權,但總不至於虧待了你和肚子裡的孩子。」
陸妤小心翼翼看著我。
「妹妹現在是皇後了,就不能去陛下面前說說情嗎?」
「姐姐怕是不知道,當日兵變,你夫君護駕勤王惹得陛下很不高興呢。」
我這位嫡姐啊。
一輩子都在搶我的東西,處處都要壓我一頭。
如今自然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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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開口道:「我已經和沈小將軍商量過了,沈家留在上京必然會引得陛下不快,不如去戍守邊關,將功補過。」
阿爹的折子已經遞了上去,我昨日在勤政殿看過。
李準沒說什麼,大概也是默許了這種做法。
畢竟現在堂上可用之人不多。
她摸了摸肚子,孩子已經快七個月了。
沈家要是真的戍邊,她可吃不起這份苦。
「阿爹怎麼能這麼安排,留在上京雖然得不到重用,但好歹也體面。
「要是真去了蠻荒之地,我這日子可怎麼過呀?」
我輕飄飄開口。
「夫君是姐姐親自選的,將來是苦是福,姐姐都得受著。
「況且你腹中懷著沈家的骨肉,就算想和離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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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說到「和離」二字。
陸妤的神情一頓。
此時和離,她回到陸家,仗著有個做皇後的妹妹,也能在上京城中另擇夫婿。
倘若真的生下這個孩子,她就不得不隨沈遇舟戍守邊關。
到時候回不回得來還是個問題。
走之前,我拍了拍陸妤的肩膀。
「姐姐好好想想這個問題吧。」
沒過兩日,陸妤小產的消息便傳進了宮裡。
我早已預料到這個結局。
隻是沒想到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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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妤小產得蹊蹺,據說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當場就見了紅,孩子也沒保住。
七個月了,已是個成形的男胎。
我去沈家看她,進門便看到了沈遇舟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紅著眼睛問我:「你到底和阿妤說了什麼,她回來便鬱鬱寡歡。」
我呵斥道:「沈將軍,本宮乃當朝皇後,你有什麼資格立場責問我?」
沈遇舟看著我怔怔出神。
兵變那日,我刺他這一劍還未好全,他咬牙切齒,眼神狠厲。
「阿妤心善,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被嚇到。皇後定是說了什麼,害得她心神不寧小產。」
姐姐啊姐姐,臨到頭來還要坑害我一把。
不愧是你。
哪怕是想和離,也要在沈遇舟心中塑造一個完美的受害者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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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氣笑了。
「本宮那日就該一劍殺了你。」
還留著這個蠢鈍如豬的腦子在他的脖子上做什麼?
陸妤從裡面出來,弱弱開口。
「遇舟,你別怪妹妹,都是我不小心,才會害得我們的孩子沒了。如此我也沒有顏面留在沈家了,你我還是和離吧。」
圖窮匕見了吧。
說到底不就是看現在沈家落魄了,想拋夫棄子。
沈遇舟堅決不同意。
陸妤哭了起來,委屈道:「我也不想看著你這麼難受。可除了和離,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法子來謝罪。」
好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戲。
我看得很過癮。
惡人自有惡人磨,沈遇舟這輩子也嘗嘗喪子之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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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妤說什麼都要和離。
沈遇舟百般挽留不得,最終以死相逼。
兩人在府上唱了好幾天的大戲。
就連我阿爹都看不下去了,上門規勸陸妤不要作妖。
可沒想到她鐵了心要離開。
沈遇舟愛她,最後還是選擇了成全。
阿娘進宮,同我描述這一段的時候,忍不住說了句。
「陸妤的心思,和她娘一模一樣,就是生了做絲蘿的心,隻想著攀高枝兒。」
她懂得女子艱難,也懂得如何依附男人的權勢往上爬。
沈家輝煌的時候,有世襲罔替的勳爵,軍功在身世代榮耀。
她看上沈遇舟,不過是看中他背後的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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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一切都沒了,她自然要另攀高枝。
我抿了口茶,笑笑道:「姐姐這樣,我自然要為她好好挑一個高門貴婿。」
阿娘嗔怪道:「她這種人,值得你費什麼心?」
我沒說話,想起了上輩子城破之時。
我曾數次寫信給嫡姐,希望她能看在昔日姐妹情分上,救我和孩子。
但是換來的,隻是一句無情嘲諷。
「你和你的孩子不過隻是賤命兩條罷了,死不足惜。」
那時,她身在宮闱,又有我夫君的禁軍保護。
如今局勢逆轉,我要把這句話重新送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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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一月後啟程戍邊。
離開前,沈遇舟在陸府門口長跪不起,隻為能見陸妤一面。
可我這位嫡姐全程都沒有露面。
還放出狠話,說生死永不復見。
那一日,上京城下了很大的雨。
我坐在馬車裡,看著沈遇舟痛苦不已。
不知道為什麼,報復的快感已蕩然無存。
我隻覺得心酸。
愛一個人愛到如此卑微,上一世的我也是這樣。
身旁的李準握住我的手,緩聲道:「你若覺得朕責罰太過,沈遇舟也可留在上京做個闲散侯爺。」
我的眼神剎那間變冷。
「陛下不必試探臣妾,沈家戍邊已成定數,一時心軟反倒會釀成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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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準知道我和沈遇舟的過去。
他如今貴為帝王,眼底怎能容沙。
一個月後,沈家舉家北遷。
陸妤也養好了身子,時不時就打著姐妹的名義進宮來看我。
我明白她的心思。
如今她已和離,自然是看中了我皇後的位置。
李準是個勤勉帝王,十天半個月才踏足一次後宮。
陸妤便耐著性子等候機會。
終於有一日,李準來我宮裡稍坐,她逮著機會獻媚。
非要表演才藝,彈了一首《長相思曲》。
上京城人人皆知,陸妤琴畫雙絕,是個難得的才女。
李準聽完後卻什麼也沒說,隻是問我藍關的軍費籌到了嗎?
我將之前盤點國庫的冊子遞給他。
「再抄兩個貪官的家就夠了。」
陸妤抱著古箏在一旁訥然站著。
此刻她也明白過來了,大郢不需要一個隻會吟風弄月的皇後。
而李準, 也不是那個隻懂得享受風花雪月的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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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後,陸妤便很少進宮。
阿娘說她整日在家以淚洗面, 求著讓阿爹出面再為她說門好親事。
可上京城哪裡還有好人家肯要她。
阿娘語氣中滿是鄙夷。
「當初與沈家和離, 如今連個接手的人都沒有, 真不知道她哪來的底氣。」
「阿姐的婚事不必著急,我已為她物色好了人選。」
阿娘詫異道:「誰家的好兒郎願意娶她?」
「永城侯府家的二公子。」
阿娘笑了:「那可是出了名的浪蕩子。」
我將永城侯議親的帖子遞了過去。
「浪蕩子又如何, 阿姐肯嫁, 那便是高攀了。」
我太了解陸妤了, 她根本不在乎丈夫是什麼樣的人。
她隻要榮華富貴和地位權勢。
所以當這門親事說到眼前的時候。
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一個和離的二嫁女子,能夠再嫁侯爺已是萬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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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自為她主持了婚事,送她上了花轎。
喜帕蓋上的瞬間,我低聲在阿姐耳邊說了句。
「姐姐,希望這往後的日子如你所願。」
你就在這四方後院裡, 苦守著一個侯爵夫人的名頭。
處理一大堆糟心事兒,一邊要守著丈夫的心,一邊又要鬥小妾。
她雖然不甘心, 但卻還是嘴硬。
「妹妹,我的命沒有你好。」
陸妤把這一切都歸結為命。
可她又怎會知道,能夠決定人生的, 從來都不是命。
嗩吶聲響,十裡紅妝抬了又抬。
我和阿姐的人生, 一直都在兩個極端。
我給過她選擇的,可她仍舊願意跳入這深閨火坑之中。
那便是無人可救。
陸妤大婚後, 我親自寫了一封信。
八百裡加急送往北疆。
這樣大喜的事情, 希望沈遇舟第一時間知道。
他從前那麼愛的人, 如今已嫁作人婦。
殺人誅心,我想想就痛快。
50
陸妤婚後, 果然如我所料。
並為我們母子斂屍。
「-自」除了一個侯爵夫人的名頭之外,她什麼也得不到。
永城侯府, 有嫡子撐家。
二公子浪蕩,花名在外眾人皆知。
她強撐著面子, 可每每進宮來都肉眼可見地憔悴。
嫁去侯府不到半年,她整個人仿佛都老了十歲。
在一眾貴眷中,強顏歡笑。
還是她要的太多,最終什麼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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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 李準收到邊關的戰報。
沈遇舟戰死了。
藍關本就苦寒, 他遭受接二連三的打擊, 身子骨不如從前。
在一次兩軍交戰中被敵軍偷襲, 一刀斬於馬下。
消息傳回上京城的時候,我已懷有身孕。
摸著肚子裡的孩子, 輕飄飄落下一句話。
「既然沈家無後,那這世襲罔替的爵位就不必傳下去了,厚待其他家眷即可。」
奉旨的小太監應了一聲。
「陛下也是這個意思。」
五年來, 李準肅清朝野,減輕徭役,邊關安定。
大郢朝在他的勵精圖治中也在慢慢變好。
五年後觀星臺大祭,我和他一同登上祭臺。
底下朝臣, 三呼萬歲。
自此以後,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