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傳送陣馬上開啟,待我們離開龍淵,定要號召上域七十二宗前來龍淵討伐金龍!」
幽篁宗弟子們七手八腳,隔空布陣,陣眼形成。
金龍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龍族受制於天道,屠戮人修會受天罰。
且他的精力目前都在我與小龍孢身上,開心到大醉似的,整條龍暈暈乎乎,軟綿綿的長條條一個,毫無鬥志。
我雖有一個不留的心思,卻苦於沒有實力。
隻能眼睜睜將人放跑。
齊修臨走前,不忘朝我喊話:「見青,你等著我,我一定會救你出龍淵的!」
聲音悽切,撕心裂肺,仿佛有情人生死永別。
身為一隻毒蘑菇精,性情歹毒,大略能猜到他安的什麼心思。
無非挑撥我與金龍!
金龍誤解我心思不善,而我出於自保,會同他翻臉無情。
可以說,齊修仍沒有歇下用金龍煉丹的心思。
果真,一字不落聽完齊修的話,金龍渾身一僵,尾巴恹恹往下耷拉,毫無生氣可言。
「見青,你一定要等我!」
金龍氣不順,一尾巴又抽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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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可好,眼看傳送陣已經開啟,齊修另外半邊屁股也沒能保住,整件袍服七零八碎。
何止是春光乍泄,簡直是春光泄洪。
要命的是,龍淵重歸寂靜,留下我同金龍大眼瞪小眼,外加天真不知事的小龍孢們,十幾雙眼睛一並眨巴眨巴的。
不知為何,龍淵竟一時陷入難言的尷尬。
金龍威儀八方,喉嚨滾一滾,發出低沉好聽的聲音,可他腦筋搭錯弦,同我說話時,竟然可笑地故伎重演。
「啊吧啊吧吧……」
8
金龍尷尬得很。
他撓撓肚皮,自顧自生氣,噴了個大大的響鼻。
「咈哧!」
頭甩甩,似乎在強令自己趕快恢復清明。
下一刻,霧起雲湧。
龍淵萬千生靈共吟一曲,清音悅耳。
雲霧散盡,我眼前的金龍,竟然化作人形!
看清楚他的模樣,瞬間,山輝川媚,百花爭妍。
我一早知道,龍族天生神力,無出其右。卻並不清楚,他們的容顏竟也可以超今絕古,無人能比。
尤其是那雙金燦燦的眼睛,仿佛列星倒懸,天外銀河。
「幽篁宗大弟子齊修,他……他心思不純,幽篁宗向龍淵獻祭,而你作為祭品之一,如果說他不知情,我並不相信。若要出手相援,他何不見機行事,浪費時機不說,用喊話置你於險境,並非大丈夫所為。」
金龍煩躁,數次偷覷我的反應。
眸光裡藏著小心翼翼,以及忐忑難安。
「小蘑菇,你覺得呢?」
作為一隻毒蘑菇,自認冷心冷肺,少有能夠撥動我心弦的時刻。慣行的冷漠疏離此刻竟被我拋諸腦後。
出於禮節,我也化形為人。
多年流徙,除去依靠自身毒素之外,誘惑人的豔麗外表也是必不可缺的。
外貌上,我自認不比修真界名聲在外的女修們差。
金龍果真失神。
他完全錯亂,瓊枝般的龍角忽而冒出,接下來是軟趴趴的龍須,以及酥了骨頭的龍尾。
若不是小龍孢學著他,啊吧啊吧叫喚兩聲,他還不知道要失態到何時。
「燕摧寒,我的名字。你呢?」
我的注意力被燕摧寒渾身波動的靈氣吸引。
桂馥蘭香,幽幽流轉。
我沒忍住,湊近他,菌絲先於我的手,摸上他熾熱的胸膛。
「我叫見青。」
不怪我!
畢竟我們親密無間三個日夜,他身上的靈氣於我來說,是難以抵御的誘惑。
若不是幻化成人形,尚有一絲矜持在,我真是恨不能像過去三天一般,整隻菇掛在他身上!
自報姓名後,我的菌絲進一步縈纏束攏。
「過去,我不過是同齊修虛與委蛇。」
「為何?」
似乎很難捱,燕摧寒氣喘不迭。
「因為我想加入幽篁宗。」
做正道宗門的弟子,一直是我多年來的夙願。
「現在呢?」
燕摧寒眸光追著我,不放過我任何一個微末表情。
「現在……」
9
我看看金龍,又看看滿地翻滾,自娛自樂的小龍孢們。
注意到我們的目光,小龍孢們咿咿呀呀,幼嫩的菌絲朝我遷延。
幾經試探,我們的菌絲相互纏繞。
對接成功!
「我可以加入你們嗎?」
燕摧寒神色一松,開心到小動作連連,不是撓頭、撓耳朵,便是搓臉、揪發尾。他就近抱起一隻小龍孢,揉得小龍孢啊啊叫,皺著包子似的小臉,不滿抗議。
「當然可以!」
他鄭重點頭,容色極為認真。
那我就不客氣了!
於是,菌絲在他身體上流連,肆意妄為。
金龍哆哆嗦嗦,白皙面皮早就似被初升的旭日照透。
龍須繃緊,他無甚氣力地抗議:「別、別這樣。」
嘴上這樣說,尾巴卻舒服得激顫連連。
我稍稍放松,龍尾還會主動迎合,卷過我的菌絲,搭上他勁瘦的腰身。
他不抗拒就好。
我壞心眼地連連越線,逼得燕摧寒發出悶哼,眼尾嫣紅,眼淚撲簌,菌絲嗖一下,靈活地全部卷走。
「啊吧!」
待我們回神,驚覺小龍孢們竟然圍坐一圈,好奇地觀察我們究竟是在做什麼。
他們啊啊叫喚,嘴裡吐出五顏六色的泡泡。
燕摧寒臉頰烘熱,重新化作龍形。
他哪還有一絲恹恹的影子,龍須高高揚著,興奮地挨個抱起小龍孢檢查。
「一隻、兩隻、三隻……十隻。」
數到第十隻,燕摧寒神情凝重,轉頭問我:「你生了幾隻小龍?」
我指指小龍身下肆意擴張的菌絲,強調:「是小龍孢,並不是純正的龍族。至於幾隻……應該是十二隻。」
燕摧寒以為毒素尚有餘存,頭甩甩,集中注意力又數一遍。
數完,他眼淚汪汪地看向我。
「十隻,丟了兩隻!」
10
又發大水了。
至於小龍孢是怎麼丟的?
我想,應該與那場混亂不無關系。
我第一時間便想到幽篁宗弟子們所布的傳送陣。
當時小龍孢滿地亂爬,可能一不小心,被帶進去兩隻?
燕摧寒第一時間殺去幽篁宗。
可幽篁宗被他翻個底朝天,愣是沒找到。
嚴刑審問過齊修以及桑鳶一行人,他們指天立下心魔誓,拼死否認,後續被封掉丹田,暫且淪為廢人。
燕摧寒又打下幾道追蹤符,因天道忌憚龍族,虎視眈眈,若燕摧寒血洗正道宗門,勢必會遭受一場摧山攪海的雷劫,他隻得適可而止。
無功而返,燕摧寒哀哀欲絕,幾欲泣血。
他懊惱自己作為新手父親,疏忽之下,犯下彌天大錯,恨不能自斷龍角。
我兩手一攤,很是無所謂:「但願他們兩個運氣好,不是被修士擒走的,若是傳送到別的地方,興許還有一條活路。」
孢子活潑好動,借風遠行是他們的本能。
他們注定一出生便要離開父母親人。
燕摧寒用龍尾緊緊圈住十隻小龍孢,龍淚哗哗往下砸,他哭得地動山搖,水漫金山。
他哭,小龍孢們也哭。
嗓門一個賽一個地洪亮。
眼淚落處,生機勃勃。
我眼睛一亮,忙化成蘑菇,迅速攀上燕摧寒的身體,汲取源源不絕的龍淚。
「唔……噗噗噗!」
暢快!
燕摧寒一爪子把我扒拉開,眼淚蓄在龍目之中,暫時忍著,沒掉落。
「你都不擔心他們嗎?我們的小龍孢,現在一定很害怕。想他的阿爹阿娘,還以為是我們不要他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受苦,很可能已經被壞人傷害。」
我卷起菌絲撓了撓菌蓋。
「我是一隻毒蘑菇精欸。我是孢子的時候,一出生便隨風遠去千裡之外,從未見過爹娘。」
我實在不懂,燕摧寒究竟在哭什麼?
過去,我獨自生活很久很久,自有記憶,便是風餐露宿,居無定所。
萬家燈火時,我一隻菇棲息在黑夜中。
笑語歡聲間,我一隻菇孤零零跋涉。
能長到現在,靠的是運氣以及毅力。
開智時,便扒到凡間私塾外偷學,餓肚子時,便去小偷小摸。
我菌絲運用得特別靈活,經常拖著偷或者撿來的破爛,丁零當啷地,漫山遍野地被野狗追著跑。
偶然一次,我看到凡間一群小屁孩欺負一個小個子,他們圍著他大聲嘲笑:「你娘親不要你嘍!」
當時我嗤之以鼻。
切,誰稀罕!
當夜,我帶著千辛萬苦摘來的菱角,偷偷潛入小個子家中。
菱角自古便有祝福之意,多年流離轉徙,我偶然在月夕時分看到過,一位娘親給她的孩子摘菱角,祝福他聰明伶俐。
我悄摸摸送菱角給被欺負的小個子吃,沒別的意思,隻是單純看不慣那幫小屁孩欺負人,並非是感同身受,真的!
聽完我的話,燕摧寒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昂起菌蓋,我用力強調:「我是一隻冷情冷肺的毒蘑菇!」
「啪嗒!」
下一瞬,龍舌卷來。
燕摧寒舔得我渾身上下湿漉漉,仿佛被雨水打過。
他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把菱角。
「孢孢們聰明伶俐,聰明伶俐!」
龍舌頗為忙碌,從小龍孢身上挨個舔過去,舔得他們哈哈笑個不停。
最後,他停在我身前,挑揀出最大的菱角,遞給我。
菌絲懵懵懂懂卷過菱角。
「啪嗒!」
龍舌毫不客氣地將我從上舔到下,菌蓋一整個都被他舔歪掉了!
我嫌棄地甩甩龍涎。
頭頂,傳來燕摧寒鄭重的聲音。
「小蘑菇聰明伶俐!」
11
燕摧寒執意要去尋找失蹤的兩隻小龍孢。
雖然在我看來,他實在是多此一舉。
御獸宗。
燕摧寒幾番拜訪御獸宗掌門。
三日下來,御獸宗掌門卻避而不見。
此行,燕摧寒是奔著御獸宗的神獸白澤來的。
白澤,達知萬物之精。
神獸榜位居龍族之下。
神通之一便是能通曉萬物。
此刻,燕摧寒頗為滑稽,他以龍形旋繞朱紅圓柱,偽裝成盤龍柱,靜等白澤到來。
御獸宗今日舉行靈獸的認主大典,熱鬧非凡,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遇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獸白ṱű₄澤。
「吸溜!吸溜!」
燕摧寒又將我從頭到腳嗦個遍,毒液辣到舌頭,嘶哈嘶哈半晌,舌頭掛在外面,龍涎滴滴答答。
我不滿地甩甩菌蓋:「再嗦下去,萬一又不小心噴小龍孢怎麼辦?能不能克制一點!」
提到小龍孢,思念上湧,燕摧寒忍淚含悲,龍須軟若細草,隨風擺蕩。
擔心他無法自控,失聲大哭,我無奈嘆氣,探出菌絲,往他口中送。
燕摧寒倒是不客氣,嚼菌絲嚼得大為滿足。
毒液短暫地讓他忘卻悲慟。
隻是,龍涎便沒停過,迤逦成河。
圓柱下面,御獸宗小弟子受到吸引,好奇地停下步伐探看。
同伴被他招呼前來,今日御獸宗仿佛過節,二人本就負責灑掃工作,於是兢兢業業,收拾地面。
打掃過程中,二人精力旺盛地聊天。
「小師弟,這幾日,你可見過金龍大人?」
「當然,掌門避而不見,金龍每每都會喚我前去給掌門傳話,不隻金龍,我還看到了終日掛在他身上的那隻蘑菇精。」
「傳言當真?金龍果真與那隻蘑菇精誕育出小龍,近來修真界沸沸揚揚,幽篁宗尤為義憤,怒叱金龍有悖倫常。」
事情我也聽過幾耳朵。
初聽此事,大多都是嘲笑燕摧寒,感慨龍族氣數將盡,至於對我以及小龍孢們的態度,鄙夷居多。
龍族神力通玄,燕摧寒卻與精怪為伍。
精怪當中,尤以草木精最為低賤。
由我誕育的小龍孢,備受他們鄙薄。
「別聽了。」
身後,燕摧寒聲音低沉。
須臾,眼前一黑。
燕摧寒腦筋又搭錯弦,張開深淵巨口,竟整個將我吞進口中!
毒蘑菇都沒他癲!
12
待我竭盡力氣,吭吭哧哧,好不容易從燕摧寒的深淵巨口中脫困。
下方,忽聽一聲嗤笑。
「燕摧寒,許久不見。」
是白澤。
白澤甩了甩毛發,吐槽燕摧寒:「偽裝得一點都不高明,我知道你為何事前來,掌門已經向我稟明情況,是我授意他讓你吃閉門羹的,怎麼樣,老白我威風不威風?」
說到此處,他怨氣衝天。
「數萬年啊,憑什麼我白澤一族要屈居在你龍族之下,你求到我門上,於我老白來說,實在是一件威風至極的事情,看你吃癟,好生爽快!」
燕摧寒眉目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