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他們知道了，回家我肯定免不了一頓毒打。
感受到有人輕輕戳了一下我的後背，我轉過頭，是小啞巴。
他笑得憨厚，朝我塞了一張小紙條。
他問我是不是家長沒空。
或許是僅剩的自尊心作祟，望著他純淨的笑容，我從未向他坦白過家裡的事情。
之前交的好友，陸陸續續被我爸媽用極端的方式從我身邊趕走了。
爸媽總趾高氣昂地護在我面前，尖聲嘲諷他們年紀排名才多少，有什麼資格和年級穩定前三的我玩。
「差生就該和差生玩，別想拉我們茉茉下水，我們茉茉可是未來清北的苗子。」
漸漸地，同學們也開始疏遠我了。
大家都在傳，三班的許茉心高氣傲，成績好看不起別人。
可我從來都沒有發言權。
如今難得交到一個朋友，我不想失去。
還沒等我回話，小啞巴又給我塞來一張紙條。
「我奶奶有空，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讓我奶奶代表你的家長。」
他的話如同讓我抓住了救命稻草，我看向他的眼神亮了些。
如果能免去一頓毒打，那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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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家長會那天，我緊張又害怕。
小啞巴叫周梓浩，父母離異，如今重新組建了家庭，從小就把他扔給了奶奶帶大。
不知為何，自從一次高燒後，他就再也沒辦法開口說話了。
周奶奶為人和善，笑的時候眼睛眯起來，看起來和藹又親切，像極了小時候待我極好的逝去的奶奶。
她遞給我兩顆牛奶糖，笑著說：「你就是梓浩的朋友？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長這麼大，我從未被人誇過漂亮兩個字。
厚重的眼鏡框，土氣的發型，肥大的校服，還有眼角新留下的煙頭燙出的疤痕。
被誇得最多的也是聽話懂事，學習成績好。
可是我也不過是十八歲的女孩子，也會有愛美的一面。
我眼眶有點熱，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周梓浩拉著奶奶坐在我的位置上，讓她代表我的家長。
拿到我的成績條後，奶奶衝著我一頓誇獎。
「沒想到你這娃娃，讀書還這麼厲害。」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都沒拿到第一呢，也算厲害嗎？」
奶奶正色反駁我：「誰說拿第一才厲害？人生之所以精彩是因為過程而不是結果，隻要你盡力了，就是你自己的第一名。」
從小到大，爸媽都對我嚴格要求。
什麼都要衝著第一去，隻要有些許差錯，就會有數不清的拳打腳踢等著我。
第一次有人告訴我，拿不到第一也沒關系的。
我心中湧上一股熱流。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衝進兩個人，熟悉的怒吼聲瞬間讓我精神緊繃了起來。
「許茉！你個臭婊子，家長會敢不告訴我？」
爸爸衝進來，目光迅速地鎖定在我身上，來不及等場上的人反應，他就已經熟練地揪起我的衣領，在我臉上落下了一個響亮的巴掌。
所有人的視線如同密密麻麻的針一樣刺在了我的身上。
我無地自容，顧不上臉上火辣辣的痛，哀求道：
「爸，我們先回去，回去我再跟你解釋……」
話未說完，又是響亮的一個巴掌，毫不猶豫地落在我另一邊的臉上。
我感受到口腔裡彌漫開難聞的鐵鏽味。
他松開我的衣領，铆足了勁似的揪著我的頭發，仿佛要把我的頭皮給撕下來一般。
「老子花錢供你讀書，你就是這麼回報老子的？」
周梓浩率先反應過來，一個拳頭狠狠地砸在他臉上。
爸爸吃痛地松開了揪著我頭發的手。
在場的人至於反應過來了，言老師手忙腳亂地拉開兩人，還有同學跑去叫保安。
場上一片混亂。
我卻覺得腦袋一片嗡嗡作響。
大腦一片空白。
7.
周奶奶心疼地喊道：
「你怎麼當人父母的！怎麼可以對孩子動粗！」
「你個死老太婆你懂什麼？」媽媽衝上來指著她的鼻子用她尖銳的嗓音喊道，「你坐我女兒位置上幹嘛？還拿我女兒的成績條？」
「是不是看我們教的女兒優秀，想三言兩語就把她騙走給你個死老太婆養老？」
「死了這條心吧你！就沒見過這麼歹毒的。」
媽媽一把搶過我的成績條，掃了兩眼後，又喊道：
「老公，許茉這次考試退步了整整兩名！我就說，她肯定是被些什麼社會敗類帶壞了！」
媽媽把視線轉移到佝偻著身子的周奶奶身上，奶奶一臉愁容眼眶湿潤的模樣，看得我內心一陣愧疚。
「那個小兔崽子該不會是你的孫子吧？我就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孩子都教不好，淨教他打人了是吧？」
媽媽凝神盯著怒氣衝衝被我拉住的周梓浩，腦海裡閃過了些什麼。
下一秒，她又扯著自己的嗓門開始尖叫：
「老公！就是那個小兔崽子！上次我就碰到他在學校門口和咱閨女拉拉扯扯！」
爸爸聞言，皺著眉頭就要衝上去找周梓浩算賬。
「真是晦氣了，死老太婆，不會教孩子今天就讓老子來替你好好教訓教訓他！」
說罷，爸爸的拳頭利落地打在了周梓浩臉上。
這些年來我當他的人肉沙包，倒是讓他的拳擊技術練得不錯。
奶奶氣得說不出話，言老師使勁拉住爸爸讓他冷靜。
周梓浩也氣得要衝上去湊人。
爸爸見他年輕力壯，轉頭就要去欺負年弱無力的周奶奶。
周奶奶被他一推，「哎喲」一聲整個人差點倒在了地上。
場面一時混亂得讓我無法思考，周圍各種的爭吵聲充斥了我的耳朵。
下一秒，我「噗通」一聲跪在了他們面前。
我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給他們磕著頭，眼淚掛了滿臉。
「爸爸，求你，我知道錯了，我們先回去，回去再聊好嗎？」
「以後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你讓我好好學習我就好好學習，我保證回回考試給你拿第一。」
爸爸冷哼一聲，這才停下了要落到周奶奶身上的拳頭。
這時，保安才姍姍來遲，終算把情緒激動的爸媽帶了出去。
8.
爸媽一走，教室瞬間安靜了許多。
可已經能聽見身旁同學的竊竊私語。
「剛才那兩個是許茉的爸媽？怎麼看起來跟精神病院跑出來似的。」
「你看她平時這麼高傲的樣子，現在就像隻戰敗的落湯雞。」
「周梓浩這麼護著她，兩人該不會有點什麼吧？」
「啞巴和村姑，絕配啊。」
各種不堪入耳的言論傳入耳中，我定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我甚至已經察覺不到身上的痛感了。
隻覺得，原來傷疤被人當眾揭開圍觀，是這種感覺。
就連最後一塊遮羞布也被撕破。
周梓浩拉了拉我的衣角，想說些什麼。
可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奶奶也一臉心疼地看著我，隻能摸著我的腦袋，輕聲說：
「委屈你了，孩子。」
我握緊了手中的兩顆糖。
心裡默念。
還有半個月，隻要再忍半個月，我就能離開這裡了。
我就可以再也不回來了。
9.
回到家後，我免不了受到了爸媽的一頓毒打。
身上青青紫紫都是猙獰的傷痕，慘不忍睹。
可我卻緊緊握住拳頭，一聲不吭。
第一次被打時沒有流眼淚。
媽媽抱住我，哭著喊道。
「茉茉，你就不能懂點事嗎？讓爸媽少操點心。」
「都快高考了，隻要你高考結束，爸媽就不管你了。」
我強忍住身上的疼痛感，笑著點了點頭。
「好，媽媽，我答應你，一定考個好成績。」
爸媽見我這種反應，有些錯愕，但也隻當我是被打的過程中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還沾沾自喜地向鄰居分享自己的育兒手冊，告訴他們孩子不打不成器。
我聽著他們喜滋滋的發言，冷笑一聲。
為了不讓學校那邊起疑，爸媽給我請了長假，讓我剩下的時間留在家裡自學。
知識點老師已經帶著復習過幾遍了，剩下的日子全靠自己刷題，我倒也沒有意見。
為了能考到滿意的成績，離父母遠一點再遠一點，我每天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背書，閉上眼睛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在回憶思考今天的錯題。
高考是我唯一能逃離這裡的道路了。
10.
高考前一天，我借口出去買考試用具，偷偷溜去找了周梓浩。
上次被我爸打的傷已經好了，他看起來清瘦了一點，黑了一點，黑眼圈重了一點。
唯獨沒變的是他純淨的笑容。
和奶奶的一樣，讓人感到親切又溫暖。
他唰唰地在筆記本上留下一行好看的字。
他說許茉你可得好好考，我在北大等你。
我笑著罵他不要臉，竟然這麼自信自己能考上北大。
我們又聊了幾句，互相為對方加油打氣。
我在祈禱自己能考上理想的大學時，也在為周梓浩默默祈願。
希望我們都能考上想去的大學。
11.
在我緊張又期盼下，總算迎來了高考。
這些日子的努力沒有白費，我下筆如有神，越寫越自信。
筆在卷子上飛舞，書寫的不僅是答案，更是我的未來。
把卷子交上去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希望就在前方。
成績很快就下來了，竟然比我預期中的還要高上一些。
我成了遠近聞名的理科狀元。
我查到成績那一瞬間，欣喜若狂，趁著爸媽開心打電話給別人報喜的間隙，第一時間衝出家門。
我要告訴周梓浩，我真的考上了！
不知道他考得怎麼樣呢？
我懷著緊張又欣喜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敲響了他家的房門。
可連敲好幾次也無人應答。
本以為他是到網吧查詢成績去了，剛準備離開，鄰居家的房門卻在此時打開了。
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找誰？」
我如實回答：「我找周奶奶和她的孫子，他們不在嗎？」
鄰居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嗎？他們一個月前就不在了。」
我更懵了：「什麼？不在？他們去哪了？」
鄰居惋惜地嘆了一口氣：「要是去哪了倒好了，可惜，他倆都去世了。」
「周奶奶的孫子不知道為什麼，高考前一天晚上竟然墜河了。」鄰居回憶了一下，「那孩子學習成績還挺好的，平時對他奶奶也孝順，也不知道受了什麼打擊。」
「反正他奶奶知道這件事後，沒過兩天就受不了打擊跟著去世了。」
「你來晚了，他們喪事都辦完了。」
她的話猶如晴天霹靂，讓我久久不能回神。
怎麼可能……
高考前一天晚上，周梓浩分明還和我約定好一起考去北大。
怎麼可能墜河？
他肯定遇到什麼危險了。
我回憶了一下那天的場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