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生日沒什麼熱情,每年被迫和妹妹一起吃生日蛋糕,也感受不到快樂,隻感覺奶油膩到我心煩。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我上小學的時候,照舊是生日拖著和妹妹一起過,爸爸的朋友送了一盒昂貴的進口巧克力,包裝精致漂亮。
媽媽說:「妹妹還小,你要讓著她。」
接著把整盒的巧克力都給了她,我全程沒有收到任何生日禮物。
我很羨慕,很渴望,又不敢說,我知道說了也沒用,隻會被爸媽斥責嘴貪。
於是我用攢了好久的錢,自己去商店買了一顆。就一顆,買了又舍不得吃,放起來偶爾看一眼。
碰巧被妹妹看到了,她當時就哭了,吵著鬧著向父母告狀,說我偷了她的巧克力。
我自以為解釋清楚了就不會被誤會,我說:「這是我自己去買的,不是從你那一盒裡拿的。」
媽媽不分青紅皂白給了我一巴掌,「這麼小就會撒謊了,長大了能是什麼好東西?不是你偷拿妹妹的,還能是妹妹汙蔑你?」
我頂著巴掌印,很小的年紀,已經學會冷漠地對待任何人、任何事,「你不信的話,我帶你去找那家店。」
我帶他們去了那家糖果店,店員對我印象很深,因為我用一堆零碎紙幣,換了一顆很貴的糖,她曾問過我為什麼不帶爸爸媽媽來。
店員給我作了證,兩個人終於意識到誤會我了,卻始終拉不下臉來道歉,推搡著我趕緊離開,怪我,「走!臉都給你丟盡了,不就是少你一顆糖嗎?真是小家子氣。」
小孩子哪有那麼多彎彎繞繞。
小孩子哪懂丟臉不丟臉,隻知道別人都有的,偏偏我沒有。
偏偏我沒有,那就自己攢錢去買。
為什麼這樣也會被責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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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還是把那顆巧克力吃掉了,再不吃就化了,想象中是甜的。
一入口……
卻是苦的。
6
巧克力是苦的,奶油是甜的,苦到難過,甜到心煩。
我從來不期待自己的生日,也不向別人提起那一天,刻意地去遺忘,因為告訴別人我的生日,又沒人給我慶祝,沒人祝賀我生日快樂,會顯得我格外地狼狽難堪。
我在門口等到人都散盡,正想進去,聽到裡面蘇軟軟跟媽媽抱怨:「媽,你怎麼還沒把姐姐哄回來,肯定是上次讓你道歉你沒認真。」
她說:「姐姐不在,都沒人幫我做飯、收拾房間,你做的飯太難吃了,打掃衛生也沒她弄得幹淨。」
我頓住。
原來那天他們反常地熱情,不過是想把我哄回去當保姆。
我踢開門,打斷了他們。
不廢話,直接對著爸爸說:「奶奶生病了,要你送她去住院。」
蘇軟軟有些尷尬,怕剛剛說的話被我聽到了,不過也就尷尬了一會會,到底是沒把我當回事,還能厚著臉皮拉著我撒嬌:「姐姐,奶奶生病了你就回來住唄。」
一點也沒有對老人家生病的憂心,隻關心她自己有沒有人伺候。
真是被慣得自私自利,以自我為中心。
我甩開她的手,再重復一遍:「爸,你媽生病了要住院,讓你帶她去。」
我都成年了,他們名義上對我不再負擔撫養義務,我也不用他們監護,自然不會再回去伺候這一家三口。
任他們說什麼,我都不吭聲,不答應,全程沉默著。直到爸爸帶奶奶辦完住院手續,幾個人沒一個願意留下來陪護,我向老師請了假,留在了奶奶病床前。
他們總是罵我白眼狼,其實他們自己才是沒有良心的那一個。
7
我白天上課,晚上擠出時間去醫院陪奶奶過夜,在醫院狹窄的小凳子上刷題,沒幾天人就瘦了很多。
護士姐姐看到了,把自己的唇膏借給我:「小妹妹,塗點唇膏潤一下嘴唇吧,你嘴上都起皮了。」
我道謝,乖巧地塗了唇膏,有色的唇膏,頓時顯得我氣色好很多。進了病房奶奶看到我精神起來,也很開心,不過還是照舊叮囑我:「檀月,你現在是最要緊的是學習和休息,不用一直守著奶奶。」
「好。」我滿口答應。
可沒人照料老人家,還是得我守在一旁。
那兩個人被催了好多遍才來一次,交完住院費滿臉不開心,我媽看到我,頓時把平白花錢的氣撒在我頭上,扯過我用力摩擦我的嘴唇,尖利的嗓音直擊人的耳膜,不管不顧周圍人的目光。
「蘇檀月,我和你爸為了你奶的病累死累活,你妹妹也難過得吃不下飯,你倒好,還有心思在這兒化妝打扮。」
她把我嘴唇的皮擦破了,血流出來沾到她手上,她又嫌棄地把我推開。
大喊大叫:「你一個姑娘家家,這麼小就不學好?是不是不想讀書了,想去做小姐啊?」
「不想讀了就去退學,你已經滿 18 周歲了,我和你爸沒有義務再養你,自己賺錢去!別人家的女兒能給父母弟妹買房買車,你怎麼就不能?」
我撞在身後冰冷的牆面上,嘴唇流血,一陣密密麻麻的刺痛,心髒也痛,卻是鈍的,黏稠凝滯的那種疼。
我抬頭注視著她,眼睛酸澀,卻哭不出來。
我低頭,笑了,「我真是倒霉,碰上你們這樣的父母。」
笑著笑著,一滴眼淚掉在了地上,沒讓任何人看到。
8
怎麼會有這樣的母親,用最惡毒骯髒的思想去揣度自己的親女兒,還在大庭廣眾之下侮辱女兒的人格。
孩子滿了 18 歲就不願意再花一分錢,開始幻想被孝敬大錢了,好像小孩過了 18 歲就會突然變成大富豪去外面撿錢一樣。
澆水時摳摳搜搜,卻指責孩子為什麼沒有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我一言不發,始終沉默地注視著她。
幾個醫護人員聽到這邊的吵鬧,上前拉開了我媽,把兩個人勸走了。
護士姐姐知道了前因後果,拿出消毒湿巾給我擦拭嘴角的血,看著安靜不語的我,滿眼心疼,向我道歉:
「對不起啊小妹妹,我沒想到你媽媽會這樣誤會你。都怪我。」
我輕輕搖頭。
「不怪你。」我接過紙巾按住創口,沉靜平緩地說,「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是他們的錯。是他們心思惡毒,道德敗壞,以己度人。」
護士姐姐嗫喏許久,終於跟我說:「小妹妹,你這狀態有點不對勁,暴瘦,厭食,失眠,有可能是心理病症。我們醫院有頂級的心理醫生,要不你去檢查一下吧?」
她遞給我一張名片。
我頓了一下,接過來握在手心,「謝謝姐姐。」
我一向聽勸,找了個周末放假的時間去隔壁樓看診,做了一堆測試,診斷結果為重度抑鬱症。
我捏著報告單無力地蹲在牆角,忽然很無措。
抑鬱症,是很貴的病吧?
9
普通的心理咨詢一個小時就要幾百塊,這個病我生不起。我沒告訴奶奶這件事。
好在學校有一些免費的心理輔導,我去找了校醫,醫生溫柔有耐心地引導我找出原因。
其實沒什麼好找的,不過是有一對糟心的父母和一個既得利益者妹妹。
很多心理病,病的是原生家庭。
醫生鼓勵我多多與父母溝通,我遲疑良久,終於回去一次,鼓起勇氣嘗試著把報告給了他們看,試圖與他們溝通,傾訴。
小時候心態幼稚,委屈到了極點時,我總是偷偷半夜埋進被子裡哭,幻想著不如一死了之,那時候爸媽肯定悔恨不已吧?
當然也隻是幻想而已,生命何其可貴。
如今倒是殊途同歸,我病了。這一次,他們會怎麼反應?會後悔嗎?會像照料生病的妹妹一樣照看我嗎?
我的靈魂好像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是 18 歲的蘇檀月,冷漠又嘲諷,對任何人不抱有期待,一半是幾歲時的蘇檀月,奢想著被珍視。
可能到我 80 歲時,內心深處還是會有一個在愛裡討不到糖的可憐孩子。
爸媽不耐煩地翻看著那份報告,臉色漸漸沉下來,我爸把報告撂在桌上,沉聲質問我:
「好端端為什麼會得這種病?」
我木然地說:「醫生排查出誘因是父母偏心妹妹。」
我媽聲調忽地升高,生氣地拍桌子,「你是在怪罪我們嗎?」
接著她開始歷數自己養育孩子的辛苦,和在我身上的付出,她振振有詞:「你妹妹有的你都有,你妹妹過生日,你也過,你妹妹請家教,你也可以跟著學,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我爸附和:「你看看方圓百裡,有哪家像我們家一樣一碗水端平?是你自己比不上妹妹,還怪我們偏心是吧?」
10
真是可笑,他們總是自詡不偏不倚。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他們才肯承認自己的偏心?
我麻木地回憶著那些瑣碎的細節:
「我從小就要做各種家務,妹妹從來不用做。」
「我小時候頭發長了就齊根剪掉,因為你不耐煩給我扎頭發,妹妹從小一頭漂亮的長發,被精心編成小辮子。」
「我每次中午回到家,隻能挖一點鍋裡的剩飯就冷菜吃,妹妹一回來就有熱乎乎的大餐等著她。」
「我犯了錯你們打罵我,妹妹犯了錯也打罵我,說我沒有管好她。」
想到一件舊事,我麻木的心髒被刺了一下,四肢百骸的難過好像一瞬間清晰尖銳起來,折磨著我的神經。
我看著他們,「小時候,你們帶我和妹妹出去玩,買了一份親子套餐,套餐隻包含一個小孩,多了就要加錢。」
「你們為了省那點錢,把我丟在餐廳門口,帶著妹妹進去吃飯了。我一個小孩獨自等在門口,人來人往,還差點被人拐走。」
「這都不算偏心,那什麼算偏心?我不明白,為什麼當父母的,可以這樣狠心。」
我慶幸我有一個拎得清的奶奶,才讓我不至於因為缺愛,長大以後變成一個很好拿捏的人,不至於為了讓他們關注我,反而去愚孝。
說完,他們難得沉默了,可能是實在無法再反駁我,自吹自擂自己多麼公平。
半晌,我爸暴怒。
他面紅耳赤地朝我咆哮:「我真是瞎了眼,養了你這麼個斤斤計較、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我媽冷笑,「你妹妹更小,你作為姐姐讓著她一點怎麼了?」
「自己心胸狹隘、腦子有病,說出去別人還以為我們虧待了你呢?不要在這裡無理取鬧了,有本事就去死!」
11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我的媽媽,我的親生母親,竟然破口大罵喊我去死。
我不明白……
我真的不明白啊,為什麼會有父母如此狠心。
這個社會向我灌輸過最大的謊言,就是父愛如山,母愛無私。
孩子天生就愛父母,可有些父母卻是自私的,算計的,打壓的,見不得人好的。
我渾渾噩噩回到醫院,感覺自己病得更重了,腦子裡像有東西在攪,很難受,可我還是揚起了微笑,提著粥去見奶奶,打算跟她分享編造的趣事。
奶奶一動不動躺在病床上,一群人圍著,醫生急匆匆告訴我,她突發急症,需要搶救,已經通知了我父母過來。
我手裡保溫桶一滑,灑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