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院迎來了客人。
「阿姨,您好,我帶朋友來參觀一下你的院子可以嗎?」
是牛駿。
比我預想中來得快一些。
我洗了洗手,迎了上去:「歡迎歡迎。」
這次他帶來的朋友就隻有一個,是個打扮光鮮的姑娘。
不過就這氣質,一看就不是他們剛畢業的毛頭小孩。
「阿姨,你這院子看起來也不夠大,能同時容納多少人?」
這姑娘聲音也好聽。
我一聽就知道那小子肯定把我的方案給別人講過了。
「姑娘啊,我這裡是前院,後院還有一片菜地沒開墾呢。」
她有禮貌地問道:「那我能去看看嗎?」
「可以,我帶你去。」
去後院要從房子中央過去,她不動聲色看完後,對牛駿說了幾句話。
等牛駿送走她之後,又回到了我的院子。
「阿姨,我的方案被投資人看中了,但是現在有個麻煩的事情,他們想讓我把你這棟也一起租下來,合並打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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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
當初給他提建議,隻是想著能掙點生活費,可沒想過要把我自己的房子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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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駿,我這間屋租了十年,我今年六十了,十年後可能就該進養老院了,我想在我還能動的時候,做一些我覺得有意義的事情。」
他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我明白,隻是……」
「我不怪你用了我的想法,但是你也不能剝奪我的權利,我跟房東是籤了長約的。」
「那你要怎麼樣,才能答應把房子讓給我呢?」
「不讓,說啥也不讓。」
我一輩子都在忍讓。
現在說什麼也不可能讓。
牛駿皺眉:「阿姨,我幫你租間比這更好的房子不行嗎?」
「你能選擇隔壁,是看中了景,那我又何嘗不是呢。」
我喜歡花。
我想餘生與花相伴,讓我每天睜開眼就能看到各式各樣的花。
心情就能好幾分。
不僅如此,我還自己種花。
他無奈離開。
我知道自己此時在他心裡就是個倔脾氣的老太太。
可那又怎樣。
過了一個月,牛駿重新出現,他告訴我有了新方案。
我已經對他沒有了信任,沒有理會他。
他舉著手機在小院外喊著:「阿姨,你看看這個,我打算幫你做個賬號。」
他播放著短視頻軟件某個爆火的視頻。
之前孩子回家每天沒事幹都刷的這玩意,我看著就煩。
「不做,你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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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駿锲而不舍:「阿姨,先聽聽我的想法。」
「你還有什麼想法?別以為我不知道,隔壁都開始動工了。」
「我想聘請你做我們的花匠,趁著裝修的這一年時間,幫你把賬號運營起來,這樣我們的民宿開業後,能有自然流量。」
我搞不懂這些東西,隻知道他好像要利用我。
「第一,我沒錢。第二,我不借錢。」
我一個退休老太太,該有的警覺性還是有的。
牛駿語氣有些無奈:「阿姨,我真不是要您的錢。我聽取了您的建議,沒有跟朋友合作,而是花了兩天時間寫了詳細的計劃書,才拿到了投資。」
我將信將疑地接過他的手機。
視頻裡是一個在鄉村唱歌的美女,幾句山歌就能有幾十萬點贊。
雖然我不太明白這玩意有什麼用。
但直覺告訴我,這個幾十萬的贊還算有點含金量。
「你看反正每天你都要打理你的花,我就在旁邊幫你錄視頻,等粉絲積累到一定數量,咱們就安排直播。」
「有工資嗎?」
總不能白幹活吧。
按我原計劃,跟他們合作,我賺點生活費沒問題。
可現在這合作模式我也看不明白,所以隻能這樣問了。
「合作模式有兩種,一是領取固定工資;二是折價入股,我給你分 1% 的幹股,享受分紅,但有個條件。」
我警惕地看向他,「什麼?」
「需要拆除你的院牆,弄一條路直通菜園。你放心,這錢我們出。」
「你等我先考慮考慮。」
12
晚上我鼓起勇氣給遠在北京的兒子打了個電話過去。
他語氣不耐:「媽,我在加班呢,有什麼事快說。」
「那個,有人找我說做什麼短視頻,還要給我發工資,你說這事靠譜嗎?」
「你用腳趾想也知道不靠譜啊,肯定是詐騙,別信。」
「李航,你先聽媽說完,再幫我參謀一下。」
「媽,別煩我了行不行,我這代碼老是報錯,我都煩死了!」
他怒氣衝衝地掛斷了電話。
我默默看著電視裡的合家歡節目,手麻腳亂下載了一個短視頻 APP。
那個時候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隻有靠自己。
我想了一整宿,幾乎沒怎麼睡覺。
牛駿說的這件事,對我來說唯一的損失就是一道院牆,這個跟房東說好賠點錢不是問題。
隻是關於合作模式,我不知道該怎麼選。
固定工資一個月三千五,足夠我生活了。
股份的事情,我也不太懂,這 1% 究竟能不能帶來收益,目前也不明朗。
思來想去,我都沒拿定主意。
第二天,以前在國營飯店的同事劉芳給我來了個電話。
她當年嫁得不錯,趕上了好時候直接出國了。
「陳苗啊,昨天去你家,你們家老李說你跟他離婚了,為啥呀?」
「不想過了。」
我原以為她要奚落我一番,沒想到她卻說:「早該離了,那男人真不是個東西。咱們抽時間見一面唄,我現在回來都沒有朋友了。」
我也沒什麼朋友。
結婚後幾乎就是圍著兒子轉,早已失去了自己的人生。
所以她提出要來找我的時候,我沒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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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芳是個時髦的老太太,隻比我小一歲,自己開著車就找過來了。
她頭發染成了黑色,完全看不出來是個馬上六十的老太太。
光看外表,我比她大了一輪都不止。
「你現在就住在這?能方便嗎?買個菜都走老遠了吧。」
「還行,有老鄉家裡有菜會分點,我自己也種菜。」
寒暄一陣,她忽然開口:「我也離婚了。」
我有些訝異:「怎麼沒聽說過。」
「覺得丟臉唄,當初那麼高調出國,現在灰溜溜回來,誰也不敢聯系。」
「所以聽到我離婚了,才給我打了電話?」
「哎,別戳穿嘛。」
跟她聊了一下午,我才知道她的婚姻也不幸福。
老公要家暴,女兒不聽話。
在國外她又不懂英文,中年還得了抑鬱症。
後來以此為由離了婚,拿了一筆錢離開了那裡。
這些年,她四處旅遊,抑鬱症治好了,才想到回老家來看看。
「現在我一身輕松了,就覺得日子挺無聊的。」
正好,她老公做生意的,她見識應該比我多。
我順勢給她提了隔壁小伙子給我的方案。
「看潛力啊,如果你覺得這個民宿有潛力,肯定是選幹股劃算。」
「可是現在都還沒建好,怎麼能知道有沒有潛力呢?」
「這樣,你告訴他要用你自己的賬號運營,這樣就算一年後你不想跟他合作,賬號和粉絲也是你的,做點什麼都可以的。」
有道理。
在劉芳的建議下,她陪我跟牛駿談妥了合作方案。
民宿沒開業的第一年,他給我兩萬元作為拆院牆和拍視頻的補償,等開業後,我有一個月時間考慮是拿固定工資還是選幹股。
當天牛駿就幫我申請好了一個賬號,名字叫「花匠奶奶」。
劉芳實在看不下去我那部卡頓的老舊手機,把她手裡去年的款送給了我。
「這怎麼好意思收呢。」
「我想在你這住,給我少點房租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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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的小二層入住了兩個人。
每天牛駿準時來我們家拍視頻素材。
劉芳自告奮勇來寫文案。
而我就負責出鏡,教大家怎麼種花,如何護理不同的花。
因為是新號,最開始基本沒人看。
後來還是因為今年夏天溫度太高,藍花楹反季節開放,我隨手拍的一條視頻反而火了。
牛駿抓住了這個熱點,做了一期動畫科普視頻,漲粉不少。
我們兩個老太太搭著一個 20 出頭的年輕人,一個草臺班子愣是把這件事給堅持了下來。
半年後,我的賬號已經有十萬粉絲了。
劉芳說,我現在都可以接廣告了。
但為了讓我的賬號純粹一點,我什麼都沒接。
現在,我對鏡頭也越來越不害怕了。
每次開始錄視頻的時候,還能臨時加一些自己的想法。
牛駿這小伙子剪輯視頻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本來我們合作挺愉快的。
直到有一天,牛駿的媽媽追了過來。
她不由分說砸了我的花盆,把牛駿罵得狗血淋頭:「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學,你不去找工作,來給農村老太太拍視頻?你腦子進水了?」
「媽,你把阿姨的花弄壞了,得賠。」牛駿皺眉拉住了她。
她氣得跳腳,踢翻了我最愛的蘭花。
「壞了就壞了啊!倒是你,整天無所事事到什麼時候!我託關系給你找了個銀行的工作,馬上給我回去準備面試,進不去我打死你我!」
他媽媽一句罵得比一句難聽。
我都替小伙子臊得慌。
劉芳還嫌事兒不夠大,一路拱火:「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我們是農村老太太的?我的手镯可是比你開那輛車還貴。
「有的人頭發長,見識短,真是沒救了。」
她說不過劉芳,抓著牛駿的衣領就走了。
萬萬沒想到,這一場鬧劇被直播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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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牛駿正準備上傳視頻的時候,他媽媽來了。
手機就放在了院子的椅子上。
大概是手忙腳亂中,不小心開啟了直播。
我跟劉芳大倒苦水,聊育兒這件事丈夫幾乎是零參與。
所以怪不得媽媽會這麼歇斯底裡。
孩子長大了,管不住的。
我們做父母的,就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盡量別給他們找麻煩。
說實話,有時候聽到孩子語氣不好的時候,心裡是真難受。
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學會了跟自己和解。
劉芳卻不這麼想。
「所以當初我選擇了離婚是對的,我可不想我老了還要看別人臉色。孩子不跟我親近,我也不強求,現在我自己日子過得好比什麼都重要。」
手機鈴聲猝不及防響起,我接起電話才知道剛剛我們倆闲聊的話,被全部給直播了出去。
「阿姨,快把直播斷了吧,剛剛應該是誤操作了。」
在牛駿的提醒下,我把直播給關掉。
雖然這場直播我們並沒有露臉。
但因為聊的話題太過有共鳴,在平臺引起了一場激烈的討論。
很快便成了一個現象級的話題。
麻煩的是,以前的鄰居同事全都知道了這件事。
李強面子上掛不住,打電話來罵我了一頓。
「陳苗,你個瓜婆娘,是不是故意讓我出糗?老子在同學們面前都抬不起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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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日子,我已經有半年時間沒有聽到過李強的聲音。
再聽,依舊讓我心悸。
耳朵嗡嗡一陣轟鳴,直到他罵完,我才回過神來。
剛想回懟兩句,他卻掛了電話。
我們都離婚了,憑啥我還要受氣!
我氣得嘴唇都在顫抖,劉芳以為我出啥事了,連忙跑過來問:「怎麼了?」
「跟人吵架,沒發揮好。」
劉芳氣不打一處來:「手機給我,好歹我也是文案一把手,能讓你吃了這虧!」
劉芳回撥了電話。
看到李強的名字,她比我還氣憤。
那邊還沒開口,就開始一通輸出。
把李強罵得狗血淋頭。
「不要臉的老畢登,我就罵你了咋啦,你有本事憑什麼啥都讓陳苗幹啊?」
罵完了,劉芳還不解氣,拿起手機,用自己的賬號發了一段含沙射影的話。
她個人賬號跟我的賬號有聯動。
所以粉絲很快腦補出了一場完美大戲。
她的性格比我更外向,嫌打字太慢,還主動開啟了直播,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得清清楚楚。
一時間,我們的粉絲漲了不少。
遠在北京的兒子,難得主動打了個電話給我。
「媽,你別在網上搞那種視頻了,我同學都在問我那是不是你,你有那麼老嗎?還自稱上了奶奶,兒媳婦都還沒娶進門呢。」
「我隻是生你生得晚,別人在我這個年紀,早就做奶奶了,有什麼問題嗎?」
「整天拋頭露面的,我嫌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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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夫和我兒子,都嫌我丟人。
我就不明白了,我一沒偷,二沒搶,怎麼就丟人了?
剛開始面對鏡頭我還害羞,要求牛駿不要拍正臉。
現在我想開了,每天那麼多粉絲來跟我互動,我又不是不能見人。
頭發白了又怎麼樣?
那也是過去的經歷造就了現在的我。
我一個退休老太太,嘗試新鮮東西,不過分吧。
想通之後,我舉著手機,打算搞一個視頻說明。
隻是牛駿被他媽媽帶走了,兩天都沒有來過。
我跟劉芳都不會剪輯視頻。
年輕人的東西,學起來很慢。
我們研究了兩天,也沒研究出來個所以然,隻能作罷。
牛駿不回來,我們的賬號就沒辦法更新。
日子忽然回歸平淡,每天都是重復著生活。
買菜,做飯,種種花,除除草。
劉芳比我好一點,她已經認識了不少這裡的人,每天都出去跟人打麻將。
有時候會感覺到孤獨。
可是我從來就沒後悔過。
我花了半個月時間,學會了用手機剪輯視頻。
成功將做好的視頻發了出去。
這是半個月內唯一的一條更新。
標題被我取為了「追光」。
視頻花了兩分鍾回顧了我的前六十年,再花了半分鍾講述了我暢想的未來。
我希望這個世界有更多的女人,能站出來為自己考慮,去追尋自己的那束光。
家庭固然重要的。
但也是建立在平等的關系上的。
我不希望女人在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後,得到的隻是一句不配和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