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欣慰，也算是給那猴子減少一點仇恨值了。
日後我帶著幼崽們投靠他也可以借這個理由。
12
於是我們四個便帶上蛇妖繼續西行。
期間我一直用捆妖索捆著蛇妖。
蛇妖從一開始的抵抗和破口大罵，到後來的沉默寡言。
越往西，大妖越多，好幾次我們都差點被大妖吃了。
再又一次被大妖追殺上百裡後，敖烏不禁問我：「這裡離西天這麼近，為什麼這些大妖這麼猖狂呢？」
我也回答不上來。
畢竟我在深山避世千年，連孫悟空西行取經的那些經歷我都是從別的妖和人界的說書先生那裡聽來的。
因為好幾次遇險，我們逃跑時，都帶上了蛇妖一起逃，漸漸的，他開始主動和我說話。
我才知道他叫紅澤，他父親是紅鱗大蟒。
「孫悟空隻知我父親下山吃人，可他不知，我父親吃的都是些窮兇極惡之人，那山下的村民因為懼怕我父親，故意編撰出我父親沒有做過的事。」
「我父親曾經是對唐僧有企圖，想吃他，但見他是一個好和尚，他便隻是遠遠地吸了一口唐僧周邊的佛氣，沒想到就被那孫悟空兩棒打死。」紅澤雖然語氣平靜，但通紅的眼眶已經出賣了他的情緒。
我松開了他身上的捆妖索，隻留了一個圓圈狀的禁制在他腳下。
有了這禁制，他不能踏出圈外。
Advertisement
然後給他盛了一碗蘑菇湯。
他有些錯愕，但最終還是沒有拒絕。
身旁三個奶團子東倒西歪地睡著，他坐在我對面，繼續講著父親被打死後的事情：「父親死後，山裡的妖怪見我無人照應，日日欺負我，吃的被搶、洞府被砸都是常有的事。」
「所以你開始吃妖修煉？」
「不然呢？」他看向我：「等著被別的妖吃嗎。」
他說得沒有錯，若是我遭此經歷，恐怕也會變成他這樣。
但——
我斟酌了一番，小心翼翼地開口：「或許，你父親還有一線生機呢？」
我與石頭精相識數年，後來也聽說了不少他的事情。
他雖是一隻猴子，但心思細膩，一個就算去九重天搬救兵，都會耐心等待菩薩換衣服，若他知道自己錯殺了紅鱗大蟒，定當會想別的辦法補救。
紅澤聞言冷笑一聲：「我親自為我父親收的屍，還有什麼生機？」
一場對話最終不歡而散。
13
見他不再說話，倒頭睡下時。
我也隨之睡下。
然而我剛睡著，似乎就進入了像幻境一樣的地方。
幻境裡，一個穿著袈裟的人形坐在蓮臺之上。
一會兒撓撓背，一會兒抓抓腿的。
待我走進才看清，哪是什麼人，分明是隻穿著袈裟的猴子。
對方看見我似乎也很錯愕：「小白？」
我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已經成為鬥戰勝佛的孫悟空。
果然，有些猴子就算成了佛，也不像佛。
他跳下蓮臺，滿臉驚喜：「好久沒見到你了，千年前我拜師學藝完再回到花果山就發現你不見了，我還以為你被某個大妖吃了！」
「確實有大妖想吃我，但我逃走了，後來躲進了深山裡呆了很久，不過，」我有些納悶：「你怎麼在這裡？」
「嗨呀，有幾個土地老兒給我傳信，說有一女子帶著幾隻小妖一路西行，如來派我查探下情況，最近西天不太平，一群菩薩裡竟生出了魔……」孫悟空一開口就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問我：「你又為何西行？」
「自然是來投靠你。」我坦然道。
有一個在西天當佛的朋友，這聽上去多厲害。
孫悟空聞言哈哈大笑：「我那佛座下倒是容得下一朵蘑菇，隻不過你帶著的那幾隻小妖又是什麼來頭？」
「你還好意思說。」我將這一路的經歷講給他聽。
他聽完後臉上多了一絲愧疚：「多年前我護送唐僧到西天取得真經後，便被封了鬥戰勝佛，不知那些個妖怪還有幼崽，既然你說他們的父母都被九重天上的神仙收服，那你帶他們一起來找我便是，屆時我想辦法讓他們見一見父母。」
我若有所思：「那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在小西天駝羅莊七絕山打死的一條紅鱗大蟒？」
孫悟空思考了片刻：「有點印象。」
「那條紅鱗大蟒的幼崽也在我身邊，此前你因他父親作惡多端，所以打死了他，但那孩子說有隱情，你可知道？」
他點了點頭：「我知道，那條蛇雖然吃人，但吃的都是窮兇極惡之人，我當時不過是做給九重天上那些人看罷了。」
我眼睛一亮，急忙問道：「那他父親現下在何處？」
「被我送去歷劫了，他雖然吃的是作惡多端的人，但畢竟是犯了天條，需成為凡人，歷三世劫，才能重新為妖。」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我認識的孫悟空，不是是非不分的猴子。
就在我還想再說點什麼時，孫悟空突然神色一凜：「九重天那邊出事了，我先走了，你去了西天報我名號即可，自會有仙使帶你來見我！對了，近日魔神隱隱有要復生的趨勢，靠近西天的地方已經一團亂了，你們來的時候千萬要小心。」
說完，他便和蓮臺一起消失不見。
我也隨之夢醒睜開眼。
然而我甫一睜開眼，就聽見敖烏著急地開口：「不好了阿娘！那條蛇跑了！」
14
我看向原本給紅澤畫的禁制圈。
禁制圈還在，但裡頭的妖已經跑了。
我嘆了一口氣，還想和他說有關他父母的事情來著。
我能感覺到，他其實並不是什麼壞孩子，隻是被父母的仇恨蒙蔽了雙眼。
如今已經快到西天了，也不知道他能跑到哪裡去。
擔心之餘，我還得帶著剩下三個團子繼續前行。
然而就在我們到達下一座山頭時，就得到了有關紅澤的消息。
他被某個大妖抓了。
白雪聽說後還有些幸災樂禍：「讓他跑！這下被抓了吧！」
但盡管嘴上這麼說，提出要就紅澤的也是她。
畢竟之前我們和紅澤也一起呆了很久。
她還嘴硬道：「我不過是怕他暴露了我們的位置而已，萬一大妖也抓我們怎麼辦。」
敖烏帶著我們救出紅澤的時候，紅澤渾身是傷，甚至比之前敖烏受的傷還重。
青音給他療愈完，都累得昏睡了過去。
等到紅澤醒來發現是我們救了他後，有些別扭地說了聲：「謝謝。」
趁著機會，我將他父親的事情也告知了他。
他沉默了很久，就在我們休整好準備再次出發時，我問他：「你父親歷劫完就能重新為妖，屆時你們就能團聚了，你還要去西天嗎？」
他臉上神色有些掙扎，不過最後還是選擇和我們一起。
我雖不知道他為何想去，但反正多他一個也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遂帶著他一起。
我們走走停停，再經歷了兩個秋天後，終於在冬天的第一場雪落下時，到了西天靈山腳下。
我按照之前孫悟空所說的，向山腳的仙使說明來意後。
接待我們的仙使喚作長葉，他帶我們進入了靈山，但孫悟空並未在靈山裡。
將我們安頓好後，長葉解釋道：「深淵魔域的魔神即將出世，諸位佛祖以及鬥戰勝佛都前往了深淵魔域，待到除魔成功，就會回來。」
「深淵魔域是什麼？」我問。
「一個集世間所有邪惡汙穢的地方。」
除魔這種事情，與我這種小妖向來是沒什麼幹系。
長葉不想多說，我也就沒再問。
於是我帶著幾個崽子就這麼安心在靈山住下了。
然而還不等孫悟空回來，紅澤又不見了。
15
與此同時發生的是留守靈山的諸多仙使被殺了一半。
先前安頓我的仙使長葉找到我，神色凝重：「白傘姑娘，你先前帶進靈山的那條小蛇是什麼來歷？」
我雖有些疑惑，但還是如是告訴了他紅澤的身世。
然而下一瞬他說出來的話讓我愣在了原地。
「那條蛇殺了靈山一半仙使，逃去了西天靈域！西天靈域和深淵魔域正好相反，是世間至純至淨的地方，裡面生長著萬年菩提樹，若他成功進入靈域，汙染了菩提樹的話，那天下就要大亂了！」
可紅澤不過是一條不到百歲的蛇妖。
他怎麼可能有能力殺掉修為高深的仙使？
我這麼想也這麼問了。
沒想到長葉回道：「那些死去的仙者身上都有魔氣縈繞，你帶來的那條小蛇，怕是早就生了心魔。」
入了魔……
我突然想起之前被紅澤抓的時候，白雪說他喜歡自言自語。
或許那個時候他不是自言自語，而是在和自己的心魔交談！
難怪後面就算得知了父母的下落，他也要跟著我們一起來西天。
想來那時他已經被心魔控制，來西天不過是想汙染靈域裡的菩提樹。
「那現在該怎麼辦？」我問。
我一隻蘑菇精，拖著三個不足百歲的幼崽，我真是想不到自己能幫上什麼忙。
「鬥戰勝佛已經從深淵魔域趕了回來，那小蛇是後天生出的心魔，還請白傘姑娘同我們一起去靈域，或許你能喚醒他的神智。」
「行。」事不宜遲，我當即準備跟他一起去。
沒想到白雪敖烏和青音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一個個小臉嚴肅：「我們要和阿娘一起去。」
長葉正想勸他們不要胡鬧時。
我直接一手一個，打暈三個團子，然後在長葉震驚的眼神中對他開口：「我們走吧。」
16
等我和長葉趕到靈域時，我終於見到了孫悟空。
隻不過此刻來不及寒暄，以他為陣眼，他身後幾十個仙使十指結印，立下法陣結界，守護著背後的靈域。
而在他們對面，一條巨大的九頭蛇妖正在瘋狂地攻擊結界。
我沒見過紅澤的真身，一時有些錯愕：「他怎會如此……」
「魔化了。」長葉沉聲道。
隨後他將一塊拳頭大像玉一樣的石頭遞給我：「白傘姑娘, 此乃還魂玉, 玉上有那蛇妖的血，一會兒我入陣後，你便用此玉吸引那蛇妖的注意, 隻需一息即可, 我加入法陣，鬥戰勝佛便可從針眼剝離，誅殺那魔物。」
要殺了……紅澤麼。
像是知道我所想一樣，長葉沉聲道：「不殺他, 到最後他也會徹底魔化, 沒有做妖的記憶, 而殺了他, 救的是天下蒼生，他的魔力隻會越來越強, 如果此時不殺, 再晚就來不及了。」
「好。」我艱難地開口：「我要怎麼做？」
「一會兒我加入法陣的時候，你就對著還魂玉叫他的名字, 一直叫, 直到他被你吸引。」
很快, 按照長葉說的，當他進入法陣的一瞬間。
我拿起還魂玉：「紅澤。」
剛開始那九頭蛇並沒有反應, 直到我叫了一遍又一遍。
那九頭蛇撞擊法陣的速度變慢, 再然後, 九雙猩紅的眸子看向了我。
我顫抖著嗓音, 喊出最後一聲：「紅澤, 喝蘑菇湯嗎？」
17
孫悟空將紅澤斬殺的時候, 天空下起了猩紅的血雨。
紅澤的頭一個一個消散, 到最後的時候, 他恢復了之前小小的模樣。
長葉同我說：「去和他道個別吧。」
我走到紅澤面前，他的眼睛已經瞎了, 但我一靠近他，他吸了吸鼻子：「白傘？」
我眼眶有些發酸：「你怎麼知道是我。」
「聞到你身上的蘑菇味了。」他說。
我蹲在他身旁, 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最先開始消散的是他的腳，他那兩隻血淋淋的小腳變成齑粉時，他突然開口：「我其實很羨慕白雪敖烏還有青音，他們雖然也是被遺棄的, 但他們可以那麼早就遇到你。」
他語氣平和，像是感受不到身體的消散：「但我卻很倒霉，卑微求活的時候還能被心魔佔據了身體。」
「其實我剛才聽見你喊我了。」他說：「聽見你的聲音, 我短暫恢復了一點神智。」
我的眼淚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他的胳膊也開始消散, 但他依舊還在說話：「我不知道自己的阿娘是誰, 我自睜眼看見的就是父親。」他頓了頓：「我知道我快死了，所以——」
「我能叫你一聲阿娘嗎？」
我還沒說完，一旁的樹精嗤笑一聲：
「（洞」紅澤徹底消散的最後一瞬, 他罕見地笑了笑：「阿娘。」
「阿娘的蘑菇湯, 要是能再喝一次就好了。」
18
深淵魔域被孫悟空和西天一眾佛祖聯手封印後。
孫悟空帶著白雪敖烏和青音分別去見了他們的父親。
隨後帶著我離開了靈山。
「我們去哪裡啊？」我問。
「小西天駝羅莊七絕山。」他回。
「是那隻紅鱗大蟒歷劫結束了嗎？」
「沒呢。」
「那是什麼？」
孫悟空從懷裡拿出還魂玉：「找那條小蛇啊，你不是還為他難過了很久嘛。」
我一愣：「可他……不是被你打死了麼？」
孫悟空隨手拔了一根狗尾草塞進嘴裡，雙手背到後腦勺往前走。
直到走到一處眼熟的洞府門口時，他才吐掉狗尾草, 吊兒郎當道：「不過是做給九重天上那些老頑固看的罷了。」
洞府門口，一顆小小的腦袋冒出來，奶聲奶氣道：「我好像聞到了蘑菇味。」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