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的春天

第1章

字數:3708

發佈時間:2025-02-22 17:02:27

  • 20

我是個女屠夫,突然變成相府假千金她娘。


相府夫人高傲尊貴,掩著鼻子把假千金扔到我屋前。


我狐疑:「這小女娃你真不要了?」


她滿眼嫌惡,隻把真千金帶走。


我點點頭,行吧,白添一個糯米團子。


後來,我一天殺五頭豬,小團子一天幹五碗飯。


還要屁顛屁顛跟在我身後:「娘,餓餓,飯飯!」


1


我是個女屠夫,一天能殺五頭豬,人送外號豬見愁。


豬見愁沒有春天,和小郎君才好上一年,他就把我的殺豬刀和銀子全卷走了。


一個子兒都沒留下。


隻留一個愛玩泥巴的女兒祝小草。


可我未曾想到,就連女兒也不是我的。


貴人尊臨時,我正拎著一包爊肉幹脯慢悠悠回家。


小草大老遠就跑來迎接我,一直扯我的袖子。


我奇也怪哉:「今兒個咋有空來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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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眉眼恹恹,不說話,隻讓我回家看看。


嘖,偏讓我回家作甚?家裡到底有誰在啊?


嚯,我回家一看,果然有人在!


那女子步態嫋娜,雲髻峨峨,丹唇皓齒,戴金銀之首飾,曳綾羅之輕裾。


她抬眼望了過來,恰似一枝嬌貴的芙蕖。


和我不同,我日日風吹日曬,是老樹皮。


女子自稱是丞相夫人,姓崔。


「祝夫人,那年我們都在菩薩廟裡誕子,府裡一位姨娘起了歹心,才把你我的女兒調包。」


「如今事情皆已查清,那也該讓小……小草回家。」


崔夫人的嗓音平靜得很,沒有什麼波瀾,唯獨在說到小草名字時頓了一頓。


想來這樣的名字太普通,從崔夫人口中說出,卻如天上高潔的雲沾了泥濘。


可泥濘也有不甘願的時候。


我盯著她的眼,道:「小草愛在泥地裡打滾,滾一圈,衣服都髒了。」


崔夫人淡然:「無妨。」


我:「小草會說夢話,半夜還會起來夢遊。」


崔夫人:「無妨。」


我忖了忖,又道:「小草不喜歡念書,這麼久了,隻會寫自己的名字。」


崔夫人蹙了蹙眉。


我心一喜,怎料她眼風驀地掃向我,仍是輕緩道:


「祝夫人,本夫人是丞相夫人,今日不是來和你協商的。」


我的心驟然沉到谷底。


這是威脅了。


可這出狸貓換太子非我之過,憑什麼要我讓步?


雖然她也沒有蒙我的必要。


還未等我想好民與官鬥有多少勝算,小草卻松開了我的手,跑到崔夫人身邊。


「娘,您就讓我跟親生母親走吧!」她擰起一雙秀眉,和崔夫人像是從一個模子裡雕出來似的,「我已經吃夠了豬肉,也不想當屠夫的女兒了。」


我木在原地,怔愣許久。


最終,她們還是走了,丟下一個錢袋子。


恢宏的馬車揚長而去,揚起的灰塵蒙了我滿臉,我在後面追,卻怎麼也追不上。


等我重新回到家,爊肉幹脯都冷了。


那是小草最愛吃的,花了我三兩銀子。


糟心得很。


2


隔壁王大娘是碎嘴子,加上崔夫人鬧的動靜不算小,沒一會兒,全村人都知道小草是相府千金了。


王大娘平時就妒忌我對小草好,說她一個女兒家家,怎麼能天天吃葷?倒不如把豬肉給她家耀祖,讓耀祖以後看顧我一些。


我沒理,反而亮出我磨得鋒利的殺豬刀,激得王大娘日日咒罵我和小草。


小草也不是個慫的,叉腰和王大娘對罵。


她還說:「娘,您放心,我以後也能光宗耀祖,一定會好好孝順您!」


我還沒等來她的孝順,她就跟崔夫人跑了。


這下好了,王大娘時不時就在我院外晃悠,手裡抓著一把瓜子,往我門口吐瓜子皮。


「喲,豬見愁,小草和人跑了,我倒要看看誰給你養老送終!」


我冷笑了聲,把殺豬流的血水一股腦倒在她家。


氣得王大娘直跳腳。


嘖。


她家耀祖挺廢的,隻敢瞪我,但一個字都不敢說。


隔了幾日,崔夫人又來了,這一次,她直接把假千金丟到我家門口。


小小的糯米團子,眼睛又紅又腫,瞧著很是可憐。


而小草著銀紅長裙,大袖霞帔上繡著碗口般大的海棠花,團團簇簇的,通身氣派。


描眉畫眼,傅粉施朱,又梳雙螺髻,真真是個俏女郎。


她依偎在崔夫人身邊,母女二人看起來很是親密。


「娘,既然我都回謝府了,那謝妙宜也要回自己家。還有,我和她根本相處不來。」


謝妙宜就是糯米團子,臉比豆腐還嫩,不吭聲,一個勁盯著崔夫人看,好似想把她盯出花來。


但這次的崔夫人可不像上次那般好說話。


她冷冷呵道:「孽障,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們謝府養了你十一年,還不夠嗎?!」


謝妙宜臉上的血色頓時褪得幹幹淨淨,她眼眶湿潤,像是抑不住心底那股酸澀的情緒,聲音都帶著哽咽。


「母親,您真不要妙宜了嗎?」


崔夫人避而不答,轉而問我:「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可要滴血驗親?」


我嘆了嘆氣。


哪裡要呢?


光她那雙桃花眼,我幾乎就可以確定這是我的女兒——和她的便宜爹長得一模一樣。


隻是——


「你真的不要這個小女娃了?」


崔夫人滿眼嫌惡:「鳩佔鵲巢,我為什麼要她?」


「如果沒有你們母女倆,我和緣玉也不可能分別這麼多年!我教你的女兒琴棋書畫詩酒花茶,你又教了我的女兒什麼?」


她頓了頓,美目忽而溢出幾許諷刺:「祝娘子,你以後該不會讓她和你一起殺豬吧?」


緣玉啊。


原來小草的新名字叫謝緣玉,真是好聽。


比小草強一萬倍。


隻不過這崔夫人真厲害,一字一句,盡戳人肺管子,戳得我啞口無言。


她帶著小草一步步離去。


而謝妙宜愣愣看著二人遠去,淚水一直在眼眶裡打轉,遲遲沒有掉下。


好嘛,這孩子還隨了我。


一個字,倔。


3


我是個屠戶,不會哄孩子,也不知道謝妙宜是肯跟我,還是不肯。


她不說話,靜靜站在門口,時不時踮腳張望。


我也不去勸慰她,一頭鑽進了堂屋,燒起了飯。


堂屋常年備著豬骨湯,面上浮著一層淡淡的油光,湯汁奶白,像是把豬骨裡面的精髓全部榨出。


柴火燒得很旺,豬骨湯沸騰四濺,我切了薄薄的豬肉下鍋,立時就燙成了肉卷。


香味飄到鼻尖,濃鬱得很。


我又端出豆腐,沾上面粉,以溫火慢煎。


鯽魚用熱油反復煎灼,放入鹽、酒、醋、花椒、橘皮、豆豉,用小火焖煮。


我另做了素燴三鮮丸和山楂梨子碎米粥,三菜一湯一粥擺上桌,天色恰好暗了下來。


謝妙宜還在望著,神色卻平和許多。


想來是想通了。


我換上一套新衣服,仔仔細細洗幹淨手,才上前拍了拍她的肩:


「吃飯嗎?」


謝妙宜訝異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忸怩,乖乖坐到凳上。


隻是,她看著一大桌子葷菜,根本不知從何下手。


這模樣,倒隨了她斯文的爹。


我笑了笑,給她盛了碗山楂梨子碎米粥,酸酸甜甜的,適合開胃。


小草從前最愛喝這個。


豬骨湯很鮮,豬肉卷裹上辣椒粉,入口麻辣鮮香;


豆腐外表酥脆,內裡卻鮮爽嫩滑;


鯽魚骨酥刺爛,汁水飽滿;


三鮮丸口感豐富,鮮美濃香。


……


一不小心,謝妙宜就狼吞虎咽,幹了兩碗飯。


她注意到我在看她,立馬放下筷子,雙頰微紅,看著有些不好意思。


我收回了目光,拿了雙新筷子給她夾菜:


「京城來這一趟都要兩個時辰,你又站了一天,多吃些不礙事。」


「何況,吃不完的第二日都得丟,多浪費吶。」


謝妙宜慢慢紅了眼,好半晌,她才輕輕說了一聲:「嗯。」


真是個傻孩子。


我有些想小草了。


4


謝妙宜的作息很規律。


我在後院殺完豬,天蒙蒙亮時,她就起床了。


因著我們不大熟,所以我們隻在吃飯時才能說上一兩句話。


通常都是各待各屋,互不幹擾。


——雖然我不知道她一個人成日待在屋裡,有什麼好待的。


她不敢看我殺豬。


豬叫的聲音很悽厲,她害怕。


盡管我告訴她:「我們祝家真的很會殺豬,絕技可是一刀封喉,保證豬最多隻叫一聲,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謝妙宜還是不肯,臉都嚇白了。


小草不一樣,小草甚至擱旁邊給我鼓掌助威。


現在看來,小草真乃奇人。


謝妙宜很瘦,好似一隻嶙峋的病貓兒。


和人講話時,嗓音永遠輕輕細細,像極了風拂湖藍時,一漾一漾的春水。


但無妨,我喂豬很有經驗。


水晶肘子、酥骨魚、雲片火腿、百合酥、櫻桃肉山藥、糟香鹌鹑、杏仁豆腐、酸梅湯……


隻要我錢袋子還鼓著,就不會讓我和謝妙宜的肚子癟著。


不到半個月,謝妙宜身上就長了些肉,臉上倒是不顯,仍是下巴尖尖。


王大娘每次路過我家,都會扯著嗓子大喊:「又來了個小草吶,長這麼瘦,給你娘幹活都沒力氣!要我說,還不如把肉都給俺家耀祖!」


每當這時,謝妙宜便會低著頭,盯著她的繡花履,好似自個兒犯了錯。


可她又有什麼錯?


本是千金小姐,忽被告知自己其實是屠夫的女兒,她都沒嫌棄我,我又怎麼可能嫌棄她不幫我幹活?


何況,我也從來沒讓小草幹過活。


小草愛滾泥,愛罵人,我通通都不攔。


她們倆啊,都該是我心頭肉才對。


我把謝妙宜攬在懷裡。


頭一次,我攬自己的親生女兒。


「你無須在意她的話,當她……當她犯蠢。」


我本來想說「當她放屁」這等粗鄙之語,但我怕嚇到謝妙宜,故而轉用較為文雅的說辭。


謝妙宜大抵真是委屈了,大滴大滴的淚水浸湿了我的衣服。


她哽咽著問:「娘,我是不是很沒用?」


我嘆氣:「不會。」


我又愣了愣:「等會兒,你喊我什麼?」


謝妙宜不好意思了,輕聲細氣地喊:「娘……」


我把人攬得更緊,卻是想到了小草第一次喊我娘的時候。


那會子小草身子弱,時不時就發場高熱,唬得我整宿整宿都不敢睡。


有一回,小草發熱了整整三日,大夫來了也隻搖搖頭。


我抱著小草哭了一晚上,神經兮兮地在她耳旁狂念:「小草小草快快好,等你好了,娘帶你日日吃豬肉,越吃越有勁,再也不會生病了。」


許是小草被我念煩了,又許是神仙見我心太誠,第二日,小草竟就這麼好了。


我幾乎喜極而泣。


小草的小手指勾著我的手,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轉,奶聲奶氣喚了聲:「……娘。」


我確信我聽見了。


心裡頭軟得一塌糊塗。


就像現在一樣。


謝妙宜說:「娘,其實我很想母親。您會不會怪我?」


她口中的母親,定是崔夫人無疑。


我揉了揉她的發:「不會。」


思念不是無聲的。


思念浸潤在每時每刻。


我想我的小草,但也喜歡我的妙宜。


我確信我心中的天平不會偏移。


5


又過了兩日,我本在圩上賣豬肉,張大娘忽然賊眉鼠眼探出頭,粗著嗓子喊:「豬見愁,你家完了喲!你的新小草把房子都點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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