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沒想到是晴天霹靂。
唯一慶幸的是,她今天有事沒有陪我一起來。
可後來我更慶幸的是,我的絕症救了她。
那晚做飯的時候,她也神情恍惚,好幾次把糖當成鹽炒進鍋裡。
弄得我心驚膽戰,以為她知道了什麼。
後來她說隻是工作上的事,我才松了口氣。
吃飯的時候,她問我檢查得怎麼樣。
記不清說了什麼,反正隨便找了個不痛不痒的病糊弄過去了。
好幾次我躊躇想開口,可一看見她眉開眼笑地規劃我們將來的樣子,嘴巴就像被膠水粘住,說不出一個字。
我想著還有點時間。
我可以慢慢地,慢慢地告訴她,把她託付給別人。
可病情發展得太快,不肯給我留一點點時間。
那天是夏日一個很平常的傍晚,宋雨晴最近的臉色越來越憔悴,我拉著她去超市買菜想要給她好好補補。
回來的時候要過一條馬路,她沒注意人行道是紅燈,被右轉的車刮了一下。
好在下班高峰期對方車速也不快,沒受什麼傷。
她向對方道歉後回過神來埋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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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顧著和你聊天了,怎麼也不拉著我點。」
卻在看到我蒼白著臉,冷汗直流的樣子後嚇了一跳,轉而安慰我。
「哎呀,你看我一點事兒也沒有,我和你鬧著玩的。」
她哪裡知道,我根本不是沒看見不拉著她。
而是看見了,卻動不了,眼睜睜地看著她被車碰到。
那一瞬間心驚膽顫到了極點。
她拉著我走到人少處,拿出紙巾替我擦汗。
「怎麼嚇成這樣了,臉色比我都白,不知道地以為被撞的人是你。」
「知道你肯定沒看見,你怎麼會舍得我受傷呢。」
是啊,我怎麼會舍得她受傷。
可我的胳膊動不了,腳邁不動,腫瘤壓迫著我的神經,讓我無法和正常人一般作出動作。
我不敢想象以後她有事情時,我隻能眼睜睜看著,無法保護她一絲一毫的局面。
既然這樣,不如找個能保護她的人。
心口的傷總會愈合,總比她在我眼前消失要好。
於是,我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偷偷聯系了楚安和。
11
提出分手那天明明預報的是晴天,卻下起了小雨。
我們去了一家之前一直嫌貴,沒舍得去的餐廳。
宋雨晴最近喜歡起了化妝,卻不得要領,化得像個小花貓。
她滿心歡喜地和我聊著最近發生的事,卻被我突然打斷。
「宋雨晴,我們分手吧。」
她吞下了沒說完的話,盯了我一會兒後移開眼看向窗外,局促地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景麟,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了,我不喜歡。」
我低著頭沒說話。
膝蓋隱隱作痛,但心裡更痛。
她看著窗子裡我的樣子,伸出手描著輪廓輕聲開口:
「你是不是,知道了?」
「對,心力衰竭,治療費用高昂。你瞞我這麼久,不就是要我給你出錢嗎。」
那天去找楚安和的時候才知道,宋雨晴心髒病嚴重了,心力衰竭,需要做心髒移植手術。
他雖然恨我,但人不壞。
所以在我跪在地上求他的時候,他還是答應了幫我。
我從來沒有這麼恨過命運,讓我們二人如此悲慘。
我也從來沒有如此感謝過命運,讓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救心愛的女子一命。
她猛地扭頭看我,嘴唇微微張開,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張景麟,你以為我是圖你的錢?」
指甲死死地掐進肉裡,我深吸一口氣低下頭逼自己繼續開口。
「不然呢?你都已經和家裡斷絕關系了,哪有錢治病。」
「也算我倒霉,本以為找了個富家女,還下了血本買了房子寫你名字,沒想到一毛錢沒撈著。」
「景麟,這個玩笑不好笑,快別——」
「識相點就趕緊把房子錢還給我,看在交往一場的份兒上我好心給你收屍。」
「張景麟!」
水,潑了我滿頭滿臉,上衣湿了大半。
「你道歉,說你剛才是一時糊塗,亂說的。」
我嗤笑一聲,嘴角嘲諷,
「女人啊,幾句情話就被迷得暈頭轉向。」
頭上的水,更多了。
「房子是老娘應得的,想要錢,你做夢。」
她說著狠話走了,桌子上一片狼藉,靠近她餐盤的地方有水,分不清是灑下的水還是淚水。
我這才抹了把臉,抬頭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想一醉方休卻不敢。
我的心髒,要好好地留給她,不能有一點損傷。
喝酒對心髒不好,不能喝。
但是真的好痛。
12
宋雨晴突然按著心髒想到了什麼,神情恐慌。
她給楚安和打電話,是護士接的,說楚醫生去了城南的療養院。
我媽媽現在住的療養院。
她沒顧上自己爸媽的呼喊,打了輛車就向療養院奔去。
趕到的時候,正好從半開的門裡看到有個背影在給我媽媽削蘋果。
是楚安和。
她聽到出來散步的病人在聊天:
「207 老太太的兒子對她可真好,老人要什麼帶什麼,來得可頻繁了。我家那個能有一半孝順就不錯了。」
「聽說好像不是親兒子,可能是養子吧。」
「她親兒子早就死了,死之前好像還把器官捐出去了,連個全屍都沒有。雖說是做好事吧,也怪可憐的。」
她緊緊攥住頸間的項鏈,不小心按了開關。
裡面是牽手的那幅畫,縮小成照片被放在裡面。
明明放不下我卻還要裝作冷漠的樣子,怎麼那麼傻。
我應該沒有眼淚的,可還是覺得眼眶發酸。
她怎麼就不能一直恨我,恨下去呢。
這是第一次,我這麼痛恨女人天生的情感豐富。
宋雨晴呆呆地看著屋內,直到楚安和扭頭看見她走出來。
「當年我的手術是你做的,我的心髒,是不是景麟的?」
我不斷地在楚安和面前揮手,他當年可是答應我絕不告訴宋雨晴的。
可他卻平靜地點了點頭。
「張景麟來找我之前並不知道你的情況,他那時候得了癌症,給了我不少錢委託我照顧你和他媽媽。」
「他本來也活不了多久了,知道你需要心髒的時候反倒笑了,他去做過檢查,和你能匹配上。他說太好了。」
「所幸一切都順利,你也沒有出現排斥反應,可以和正常人一樣進行生活,可以繼續畫畫。我也算彌補了當年拆散你們的事了。」
宋雨晴靠著牆蹲下,抱住膝蓋哭得不能自已,委屈極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知道的話,至少我不會恨他這麼久。」
「他不讓, 我也有私心。他想你無負擔地展翅高飛,我想你忘掉他和我在一起。」
「可這三年我也想明白了, 就算沒有他,你也不會嫁給我。對嗎?」
宋雨晴起身擦幹眼淚,給了楚安和一個擁抱。
「抱歉,我知道你等了我很多年, 可小景才是我的愛人,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
門裡突然傳來媽媽的哭聲。
跟著他們進去的時候, 媽媽好像往我在的地方看了一眼。
可很快就移開了,她抹了抹眼角,還像以前一樣溫柔地握著宋雨晴的手。
「小景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你們分手後他去看過你,隻是你不知道。」
13
其實,我去看過宋雨晴好幾次。
每次都偷偷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一開始還能自己去。
我看著她一個人出門, 一個人回家。
看著她在我們經常去的咖啡廳裡點一杯飲料發呆。
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恨我。
後來就隻能是媽媽推著我去。
她每次推我去的時候都會扭過頭抹淚, 她知道我有多不舍。
到後來, 我開始吞咽都困難,像個骷髏似的隻能住在醫院裡。
我就一直盼著, 盼著見她最後一面。
我沒有等太久。
那天媽媽早早給我擦洗幹淨,和我絮絮叨叨說了很久的話。
在我被推出去做手術的時候, 她還是沒忍住掉了眼淚。
一個助手模樣的人小跑過來將她護在身後,往門口走去。
「(有」手術室裡最後閉眼之前, 我看到的是宋雨晴帶著希望安然熟睡的樣子。
楚安和帶著宋雨晴去了我的墓地, 我也跟著去了。
自己看自己的墓碑, 總覺得有點怪異。
上面的照片是我患病之前的樣子,拍得還挺好看。
宋雨晴忘了戴口罩, 祭拜我的時候被人拍照發到了網上。
有人在網上問,墓裡面的人和她是什麼關系。
她說是她愛人,此生唯一的摯愛。
她把事業逐漸搬回了國內,時不時地去療養院看媽媽,和她聊我以前的事情。
媽媽的精神狀態越來越好,身體卻不知為何越來越差。
一個溫暖的午後,媽媽好像越過宋雨晴看見了我。 ??
她對宋雨晴說:
「我看見小景了, 他看見你現在過得很好也就放心了。」
「他在等我,要帶我去遠方了。」
又摸著宋雨晴的心口, 定定地看著我:
「要帶著他那份好好活下去。」?
宋雨晴以為媽媽又開始糊塗了, 握著媽媽的手:
「景麟現在沒有病痛的折磨,一定很快樂。」
「我會一直陪著您的。」
她走後沒多久,媽媽就笑著閉上了眼睛,和我一起消散在空中。
據說, 宋雨晴後來走過許多地方,名氣越來越大。
但是她畫展最顯眼的地方,永遠是一幅略顯潦草的畫,畫名是《一生摯愛》。
畫裡面青春稚嫩的男女牽手相望, 中間有一條被粘起來的裂縫。
有人問她的時候,她就摸著心口說這是她和她的愛人,他們現在很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