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再次順著我的額頭滑落。

我疼到後來，已經麻木。

最後他攥著我的衣領，絕望怒吼：

「你這個毒婦究竟把意兒弄到哪裡去了？！」

9

阿姐的屍身不見了。

那阿姐是不是真的永遠也回不來了？

原來佛祖也會說謊。

我被宋寒奕強摁在地上磕了不知道多少個頭。

「晚晚？你……別裝了，這才磕幾個頭？！

「晚晚！

「晚晚……晚晚別睡！快醒醒！這招對我沒用！」

他最後的語氣中竟然有一絲驚慌失措。

我身體一輕，被他抱起，恍惚間夢見了從前。

宋寒奕原來並不是什麼赫赫有功的將軍，他隻是老將軍在外的私生子，卻是長子。

聖上將我指腹為婚，萬萬沒想到還有他這麼個孩子。

Advertisement

在宋寒奕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嘲笑諷刺他是孽種，要和傻子在一塊成婚。

可那日晴空萬裡，我站在了他身邊，一一扔石子奉還給那些人。

夫子說，要阿晚做個有善心的小姐。

大抵是我也被打得鼻青臉腫，蹲下身遞給他僅剩幾塊糖的模樣。

可他冷冰冰的，一點都不討喜。

宋寒奕滿頭是血，厭倦地掀起眼皮，皺眉道：「滾。」

我收回糖氣呼呼地離開了，覺得真不值當。

他活該被人打！

後來他在宮宴上，被一群人若無其事地扒掉上衣扔到狂風驟雪中。

宋寒奕全身傷痕，狼狽匍匐在地，連爬都爬不起來。

外面大雪那樣急，他又那般難堪。

沒人管他，宋寒奕遲早會凍死在這裡！

我想，我該救救他。

夫子教導我要懷良善之心，更何況他是我的小夫君。

哪怕宋寒奕並不喜歡我。

冰天雪地，入目隻有刺眼的白和入骨的冷。

滿場權貴看熱鬧的暖閣內，就隻有一個小小身影不懼風雪衝了出來。

我脫下大氅披在他的身上。

宋寒奕愣住，然後抬眼緩緩看著我，眼眶通紅道：「我髒。」

我拂去他眉眼冰霜，茫然看他滿身雪汙。

「那要洗一洗嗎？

「林府有熱泉，你若是願來，我可以為你做主。」

冰封千裡，白茫茫大雪下，隻有被他嫌棄過的小傻子滿臉誠摯地說「我為你做主」。

宋寒奕沒說話，雪落在他微微顫動的長睫，定定看著我良久。

最後他忽而笑了。

再看向我時，眼中厚重的冰層仿若霎時融成一池春水。

他嘆息：「你果真是個傻子。」

後來他領兵打仗，臨走時讓我等他回來。

將士帶功歸時，便是滿城紅袖飄。

可宋寒奕偏偏隻接了我繡得歪歪斜斜的荷包。

我應該再凝些神的。

就能看到他身側一直笑吟吟，被護得很好的女子，正是我那被找回的阿姐。

後來的後來，我才知道戰場上一直為他療傷治病的是阿姐。

他早就心悅她了。

爹娘為了彌補阿姐，哄我讓我給阿姐這樁姻緣。

在所有人都以為我對宋寒奕情根深種、大哭大鬧的時候，我卻松了口氣。

太好了，小夫君要成為旁人的小夫君。

我不用再跟在他身後，裝模作樣地替他在外人跟前撐腰了。

從那以後，我聽話地避嫌，從未再找過宋寒奕。

但是又為什麼他偏偏將我拖至身下，瘋狂折騰那樣一個整夜呢？

藥效真的那般猛烈，甚至足以讓身經百戰的將軍都難以自抑嗎？

我不明白。

世事難料，人心汙垢。

唯有阿晚痴傻，怎麼也想不明白。

10

昏昏沉沉中，關於宋寒奕那些或痛苦、或快樂的記憶像是被一雙大手輕柔地抹除。

再無任何痕跡。

我再睜開眼時，和府醫大眼瞪小眼。

一轉頭，看到了陰沉著臉站在大夫身後的宋寒奕。

斜陽冬日，他實在不討人喜，擋了一屋的光。

終於，悠悠落日灑在他冷凝的眉眼，那樣俊俏的人生生站在那兒。

過了好久，我茫然抬頭，猶猶豫豫地發問：「你是誰？」

我第三個忘記的，是宋寒奕。

他愣了一下，然後滿臉厭惡看我：「你又在玩什麼花樣？」

不耐煩、悲憫、壓抑、厭惡，這些情緒密不透風地混雜在他的眼中。

他不是個好人！

我心中警鈴大作，往後瘋狂蜷縮。

全然是防備陌生人的姿態。

「你躲我？」宋寒奕緊緊皺眉，滿臉不可置信。

在他的眼中，我從來都是乖巧跟在他身後，永遠都不會嫌棄他身份的小傻子。

可以毫無芥蒂替他出頭，也能用小小的身體將他護在身後。

唯獨，不會是龇牙咧嘴的小獸一樣處處提防。

宋寒奕臉色越發難看，冷笑一聲，強制鉗住我的手腕拽到身前。

「你以為裝成不認識我，就能一筆勾銷以前給我下的藥，逼我娶你的事？

「我倒要看看到底還能演出什麼戲碼！」

如果我還沒忘記，一定會愣住。

因為他第一時間說的竟然不是關於阿姐，而是我不得不和他成婚的醜事。

似在提醒。

「我沒有！我不認識你！你快走，離我遠遠的！

「阿娘！阿爹！救命啊！

「阿晚不喜歡你，阿晚討厭你！你走開！」

我渾身發抖，哭喊著怎麼都掙脫不開。

下一秒，我幾乎是下了死口，狠狠咬在他的小臂上。

頭頂傳來悶悶的痛哼，以及隱忍的抽氣聲。

他的手反而攥得更緊了。

疼！

阿晚疼！

我淚眼蒙眬咬得更深，鼻子皺起，喉嚨裡低吼著警告。

忽然有滾熱腥甜的血漫進我的口腔。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宋寒奕的眼眶慢慢紅透，語調顫抖得快要讓人聽不清楚。

「既然你非得和我這麼置氣，那我就成全你，裝得了一時，難道還能裝成一世？

「以後，我要你留在我身邊，日日給意兒贖罪。

「就算不記得，我也會讓你一件一件地想起來，你死也不能忘記我！」

幾乎與此同時，外面忽然傳來狂喜的傳呼：「將軍！二小姐！二小姐沒死！」

「林二小姐，回來了！！」

11

趁他愣神，我猛地抽出自己的胳膊，快速縮到了離他最遠的角落裡。

宋寒奕見狀，唇角的笑中多了幾分自嘲。

緊接著，他毫不猶豫地甩袖離開，叫人把我鎖起來。

我待在屋子裡，低頭將頭埋在雙膝中，靜靜蜷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

我呆呆勾起唇角。

太好了，佛祖靈驗讓阿姐回來了。

所有人都會開開心心的，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生活。

太陽落盡，徒剩一片黑暗。

爹爹娘親快找到阿晚吧，阿晚好害怕。

而前廳熱鬧，隱約有委屈的哭聲傳來。

「阿娘，爹爹，女兒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貼身丫鬟祭拜我時，發現我還剩一口氣，將我救了出去。

「女兒直到今天才醒過來，是我不孝，讓你們憂心了！」

「意兒！我的意兒啊！」

娘親突然哭出聲。

或許他們早就依偎在一起，相互慰藉了。

可明明阿姐回來了，為何無人提起一句我呢？

我埋頭更深。

或許是我出了幻覺聽錯了，或許是還未來得及，也或許是阿晚偷偷逃的課業被發現，故意罰我。

我聽到阿姐一遍遍叫人，有顧哥哥，有宋哥哥，還有林哥哥。

最後，她哽咽著問：「妹妹去哪兒了？」

「她該擔心壞了吧？」

眾人一片寂靜。

我卻意外聽到了她的心聲。

【系統，你讓我把林晚變成萬人嫌之後死遁，為什麼還發布任務讓我回來繼續陪著這幾個人生活？

【不過也好，反正當時你用道具把我融入他們記憶中，直接剝奪團寵女主氣運，實在是太輕松了。既然我的傻子妹妹是朵白蓮花，我就親手揭穿她的真面目。

【到時候把她拉到泥裡，折磨到她崩潰絕望，看看她是不是還那樣純善！】

12

「晚晚，阿姐好想你啊，都是阿姐不好，讓你受委屈了。」阿姐抱住我泣不成聲。

同時，她興味十足的心聲在我耳邊響起：【我已經想到該怎麼玩死她了。】

林子安看著我呆滯的模樣，皺眉不滿：「意兒因你而死尚未計較，你不要不識好歹，還不認錯道歉！」

「夠了！」

我滯然抬頭，剛想問他是誰，顧裴之就擋在我面前。

他滿眼心疼地撫摸我額頭傷口，整個人聲音都在顫抖，轉頭怒聲：

「林子安，她也是你的親妹妹！你還有完沒完？！晚晚今天已經被折騰得夠嗆了！

「要說對不起，我們哪個能對得起她？」

因為打岔，林子安並沒有來得及意識到我的不對勁。

他冷冷看我一眼，起身將林意小心翼翼地扶走。

而就在顧裴之也想要帶我走時，宋寒奕猛地抓緊了我的手腕。

他聲音喑啞：「她要留下來！」

我想到剛才種種，立刻驚恐地掙扎。

「晚晚。」宋寒奕臉色越來越黑，語氣竟然透露著哀求。

顧裴之狠狠打落他的手，上前一步，側身將我護在身後。

「宋寒奕，你既然那麼喜歡意兒，就追著她走，別再來禍害晚晚！

「整個京城都知道你大婚日拋下新婚妻子，失魂落魄抱著別人屍身，你又將晚晚置於何種境地？！」

宋寒奕低吼：「顧裴之！」

顧裴之沒理他，反而更加激動，似乎終於被引燃了長久以來積壓的妒火。

「宋寒奕！那天雪夜亭臺，要不是晚晚你就死了，可阿晚卻受了風寒，險些在家中病死！

「她為了不讓你受欺負，日日跟在你的身邊，隻為給你撐腰。每次怕你被府內苛待，她都歡歡喜喜地給你帶吃食。

「你以為你有機會行軍打仗是聖上突然發現你的才能嗎？別做夢了！是晚晚跪求自己爹爹整晚，隻是為了讓你實現所願，往後不再靠她保護！

「可明明是我先出現的，是我陪著她長大！她的目光卻頻頻看向你，就因為那個該死的婚約！

「我以為你能待她比我更好一些，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

「意兒用權勢逼你娶她，你那時還未起勢，隻能給自己下藥壞了晚晚的清白，讓她和你在一起。要不是我親眼看到，恐怕所有人都要被你瞞在鼓中。

「宋寒奕，你欺她痴傻，騙得她好苦！」

顧裴之每說一句，宋寒奕的臉就白一分。

到最後，他身體在空中劇烈晃動幾下，已經快要站不穩了。

他像是被拋棄的傷獸，近乎絕望地又喚了我一聲晚晚。

我躲在顧裴之的身後，又被這一聲嚇得顫抖。

可我記不起宋寒奕，也不記得顧裴之。

往事種種和我再沒有任何瓜葛了。

我隻是本能地害怕。

坐上馬車時，顧裴之想來替我擦去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