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下輩子，請讓我媽媽拿一次好劇本吧。」
臨死前的執念，讓我重新回到了四十年前。
那年，外公藏起了媽媽北大的錄取通知書，逼著她嫁給隔壁村的鳏夫。
這是媽媽人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
而剛穿越回去的我。
變成了一隻剛下完蛋的老母雞。
1
我稍微適應了一下這具新身體。
一道嚴厲而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
「李盼娣，你沒有考上，下個月就嫁過去吧。」
我順著聲音往屋子摸去，偷偷伸出頭往裡看。
一眼我就看到了年輕了許多的媽媽和外公李傑。
媽媽倔強地抬頭看他：「不可能！我發揮得很好，一定是路太遠了，郵差還沒有走到。」
李傑冷哼一聲，伸手指向門外：「你去問問鄰居吧，前些日子郵差已經來過一趟了！」
媽媽衝出了屋外問了一圈，過了一會，她失魂落魄地回來，渾身被汗湿透了，臉色慘白。
李傑一看她反應就明白了，冷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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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初鬧死鬧活非要去考試，我給你機會了，是你自己沒抓住。」
「下個月就老老實實給老子嫁過去，再敢耍什麼花樣仔細你的皮！」
媽媽呆呆地坐在地上不說話，仿佛已經失去了生活中所有的希望。
我邁著爪子走過去，依偎在她的腳邊。
這是媽媽人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
當年，李傑藏起了她北大的錄取通知書，收了一千塊的彩禮，逼著她嫁給隔壁村一個剛喪偶的鳏夫鄭富雄，我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
鄭富雄怕她再生出什麼高考離開大山的念頭，三天兩頭地打她，打到她低頭，打到她求饒，硬生生用語言和暴力折斷了她的傲骨。
媽媽生下我時，鄭富雄一看是女孩子，當即一巴掌就甩到了虛弱的媽媽身上，又趕著她下地幹農活。
後來，為了要一個兒子，鄭富雄每每幹完農活回來，一身汗臭就不由分說地脫了媽媽的褲子，當著我的面開始上下起伏。
我永遠記得當時媽媽空洞而絕望的眼神。
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本該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北大高材生，僅僅因為一千塊錢，她被一個男人賣給了另一個男人，貧窮、暴力、羞辱伴隨了她的一生。
從此，她再沒走出大山。
媽媽，你本該擁有一個更加絢爛的人生。
2
趁著李傑不注意，我偷偷溜到了媽媽的房間。
我用尖利的喙啄出了壓在床角的小紙團，一把叼在嘴裡，邁開靈活的爪子飛一般地跑到了廚房。
灶膛裡的火苗發出了「噼啪」的聲音。
火光忽明忽暗，映紅了媽媽麻木的臉。
我在她腳下，松開了嘴裡的紙團，用頭上的雞冠去蹭她。
媽媽看了地上的紙團一眼，僵硬地撿起來，下意識地就要往灶膛裡扔。
我嚇得啄了她的手一下，媽媽吃痛，紙團落到了地上。
真是嚇死雞了！
「咯咯，咯咯噠咯咯！」
媽媽，快打開看看！快啊！
媽媽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隨手打開了紙團，手瞬間頓住了。
灶膛裡的火焰「呼」地一下蹿高了。
火光在媽媽的眼裡燃燒。
她猛地站了起來，攥緊了手中的錄取通知書，風風火火地跑到屋子裡。
「爸！我考上了！肯定是郵差沒放好，通知書差點被雞吃了！」
我感覺一陣頭痛。
現在的媽媽還沒認清李傑的真面目，這麼跑過去簡直就是羊入虎口！
我急急地跟了過去。
果然，屋子裡的溫度降到了零點。
李傑的眉毛緊緊擰在了一起，臉色黑沉沉的。
「哦？是嗎？你拿來我看看。」
媽媽下意識地把手中的通知書遞過去。
一股寒意直直竄上了我的尾椎骨。
不，絕不能給他！
3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跳起來，用喙狠狠啄在了李傑的手上。
又趁媽媽不注意，一把從她手裡搶過了通知書，撒腿就往外跑。
媽媽想追我，卻被李傑叫住了。
「別追了，追上我也不會讓你去讀的。」
媽媽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我顧不得多少，急匆匆地把通知書藏在村口一個不顯眼的灌木叢中，又趕回去。
遠遠地就聽到了一陣激烈的吵架聲。
「爸，那可是北大！求求您了，讓我讀吧，等我畢業了我一定會千倍百倍地回報您的！」
是媽媽撕心裂肺的聲音，但李傑絲毫不為其所動，冷冷地說：
「呵，等你出去了，隻怕連家都不肯回了！你媽是個不下蛋的母雞，就生了你一個，你就在這大山裡好好待著，以後給我養老！」
媽媽還是不放棄，帶著哭腔喊道：
「爸！要是真隨便找個人嫁過去，我這一輩子都要毀了啊！」
啪！
響亮的巴掌聲後，時間仿佛靜止了，隻留下李傑冷酷的話語：
「那可是一千塊彩禮！你畢業後得多久才能掙回來？一個女娃讀書有啥子用？老老實實嫁人得了！」
媽媽沉默了，過了半晌，她沙啞著聲音說：
「好。」
我覺得，這時候的媽媽，可不是這麼容易屈服的性格。
我跑回雞窩靜靜地等待著。
果不其然，月亮高懸，正是人困狗乏的時候，一個身影借著夜色偷偷爬上了矮牆。
家裡那條老黃狗似有所覺，睜開了眼睛，就要吼叫。
我眼疾手快地啄了上去，吃了滿嘴的狗毛。
閉嘴吧你！
老黃一看到我，低低地嗚咽了一聲，委委屈屈地閉上了嘴。
可以，老母雞的地位不容挑釁！
我從牆角的狗洞裡鑽了出去，跟上了那道趁著夜色奔逃的身影。
4
媽媽看到我時有些驚訝，我扯著她的褲腳就往村口走。
待看到那張錄取通知書時，她驚喜地撿起來，認認真真收到包裡。
「阿雞，你好聰明！」
來不及吐槽她的稱呼，我又扯著她的褲腳往山上走。
天亮以後李傑很快就會發現媽媽不見了，我們不能走大路，隻能從山上的小路走出去。
媽媽很快領悟了我的意思，抱起我就往山上走。
天蒙蒙亮時，山腳下的村落升起了嫋嫋炊煙。
走了一晚上的媽媽累得不行，坐在樹下休息，我耳朵一動，聽到了隱約的狗吠聲和人聲。
「狗有反應了！就在這附近了！找到那死丫頭後，大伙都來我家裡吃飯啊！」
是李傑的聲音！
他帶著一群壯漢和大狗追過來了！
而此時的媽媽，還察覺不到危險的到來。
我直接上去啄了一下她的腳踝，扯著她的褲腳就往前拉。
媽媽，快跑！快跑！
我不敢叫出聲，隻恨自己這具身體為啥不會說話，急得翅膀都要扇飛了。
媽媽愣了愣，很快又領悟了我的意思：
「阿雞，你是聽到什麼了嗎？」
她毫不猶豫地起身往前走，想過來抱我，卻被我躲開了。
我站著不動，示意她往前走。
媽媽的腳程比不上一群壯年男子，我們很快就會被追上的。
「阿雞……」
媽媽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後，迅速轉身往前跑。
我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而李傑的聲音越來越近。
我甩開爪子，朝李傑的方向跑去。
借著灌木叢的掩護，我很快看到了李傑，他帶著一條大黑狗和五個村裡的壯漢。
一旦媽媽被追上，她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
我慢慢靠近了隊伍，趁著大黑狗不注意，猛地跳了出來，尖利的喙狠狠地釘進了大黑狗的眼睛。
嚎叫聲響徹山林。
嘴裡嘗到了血腥味的同時，我被一隻大手提著脖子拎了起來，狠狠一扭。
失去意識之前，我聽見了李傑惡狠狠的聲音：
「這是我家的雞，真是撞鬼了老是出來礙事，待會回去就煮了給大伙補補！」
5
醒過來時，我發現我又換了一具新身體。
這次的身體是一匹黑馬。
「李盼娣，你給老子站住！」
我心一凜，遠遠地就看到了媽媽狂奔的身影，她的身後跟了一群人，最前面的就是那隻嗷嗷叫的大黑狗。
可惡，這狗瞎了一隻眼怎麼還能跑這麼快！
眼看媽媽就要被黑狗追上，它已經嚎叫著拱起了身子。
我衝了出去，一蹄子狠狠踢飛了黑狗。
又快速跑到媽媽的前方，伏低了身子，轉頭看她，低低地叫了一聲。
「咴咴，咴咴咴！」
媽媽，快上來！
媽媽一愣，毫不猶豫地把手搭在我身上，猛地借力，一個利落的翻身，就穩穩地坐在了我身上。
嘴裡還嘟囔著：「哎呦，還好我之前騎過驢。」
我忍不住想笑，但意識到場合不對，隻管撒腿狂奔。
因為沒有馬鞍，媽媽隻能緊緊地抱著我的脖子，鬃毛被她扯得有些疼，但我此刻卻感到無比安心。
李傑一行已經被我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天突然下起了小雨，群山都隱在斜風細雨中。
媽媽小聲問：「你是阿雞嗎？」
我嘶鳴了一聲。
媽媽很開心，她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鬃毛：
「阿雞，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但我以後一定會努力養活你的。」
「你相信我，我說話算話的。」
細雨滴進了酸澀的眼眶中。
我知道的，媽媽向來是說話算話的。
上輩子，她不僅把我好好養活了，還扛著鄭富雄疾風驟雨般的拳頭，緊緊地把我抱在懷裡。
「瑤瑤，你才 14 歲，我不會讓你嫁人的，你一定要上學。」
她那麼堅持地要送我去上學。
送我走出大山，送我一個她夢寐以求卻未曾如願的光明坦途。
所以，這輩子我想讓她如願。
6
雨越發地大。
馬蹄踩在湿漉漉的山路上，濺起了一片黃泥水。
我一直沒有停下來休息過，隻知道一直向前跑，向前跑。
媽媽心疼得想讓我停下來休息，我也沒有聽她的。
我們心裡都清楚，這場大雨中的逃亡還沒有結束。
李傑不會輕易放過她的，他隻需要找村長借來一輛摩託，提前堵在縣裡唯一一個汽車站，媽媽還是會被抓回去嫁人的。
必須趕在李傑之前把媽媽送出去！
我不知道馬和摩託車比，誰的速度比較快。
我隻知道，跑，用盡我所有的力氣，不停地跑。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停了，太陽曬幹了毛發中的雨水。
我遠遠地看見了「汽車站」的幾個大字。
心神一松，渾身飄飄然，我慢慢停下了腳步。
然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白沫控制不住地從嘴裡流出。
身上一輕，媽媽從我身上跳了下來。
重生以來，我沒有見過媽媽哭過。
哪怕她得知自己沒考上北大，她被李傑掌摑逼著嫁人，她都是把眼睛忍得通紅，也不肯真正哭出來。
但此刻，大顆大顆滾燙的眼淚從她眼中流下來，砸到了我身上。
她抱著我的脖子，哽咽著說：「阿雞，你不要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