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想？宋晨星，如今你還需要念想曉光嗎？」
哥哥的聲音裡面都是諷刺。
「怎麼不需要，我當然需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愛曉光！」
「你愛曉光？能放任別人推她，更忍心傷害她？」
「這……它不是曉光，它隻是，隻是……」
「它隻是玩意，隻是東西！」
哥哥譏諷地說著。
宋晨星想辯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應該說它是玩意是東西，但，它隻是鋼鐵，是電腦，是機械，它的血肉都是假的，假的……」
「她剛到你身邊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不一樣，不一樣，我那時候……我那時候……」
宋晨星喃喃自語。
他那時候到底怎麼樣呢？
「我那時候，需要它……」
「宋少爺現在不需要了對不對，那麼，銷毀又能怎麼樣？」
「不不不，為什麼要銷毀！它可以靜靜躺在倉庫裡面，不用銷毀呀。為什麼這麼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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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忍？」
哥哥忍不住大笑出聲。
「殘忍？你說殘忍？宋晨星，怎麼才叫不殘忍呢？是不是把曉光孤零零一個人扔在倉庫裡面，暗無天日，仿生皮膚組織老化，內部零件生鏽，就不是殘忍？你哪天想起來了，就去看看她，然後帶著你的老婆帶著你的孩子，假惺惺地流下幾滴眼淚，就叫不殘忍？」
宋晨星回答不出來。
這時候，我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
「晨星，你來這裡做什麼？」
聲音很尖厲，聽起來讓人焦躁。
「煙煙，你怎麼來了，趕緊回去，我和峰哥說一些事情。」
「晨星，那個機器人已經完成使命了，它不是曉光姐，而且，它都壞了，出故障了，怪怪的，你都說過，曉光姐可不是她這個樣子！」
哥哥聲音冰冷地問：
「曉光不是什麼樣子？」
「她才不會一遍一遍黏著晨星呢，她才不會別人不理她了，還要求人家做這個做那個。曉光姐也不會賴在晨星身邊！」
「那麼許暮煙小姐，你是不是特別會黏人，特別會賴在別人身邊？」
6
我聽到了一陣抽抽搭搭的哭聲。
「峰哥，你怎麼能這麼說我！」
宋晨星對哥哥說：
「峰哥，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拿煙煙撒氣。」
「哦，我拿許暮煙撒氣，我怎麼撒氣了？從曉光重病開始，不是這位許暮煙小姐不離不棄嗎？據說打也打不走，罵也罵不走。如今，她終於是你的未婚妻了。恭喜恭喜。其實這也沒什麼，人總是要向前看的。我們何家，可從來沒想過說，讓你給曉光守一輩子。」
哥哥口氣裡面的諷刺更濃烈了。
許暮煙聽了，忍不住說：
「峰哥，既然如此，這個機器人完成使命了，公司把它收回去不好嗎？大家都開始新生活，都……」
哥哥打斷她：
「都忘了她，這樣宋晨星就沒什麼心理負擔了，對不對？我們何家，是不可能忘了曉光的，不過，今天我帶機器人來，就是讓公司把她銷毀。銷毀後，我會好好安葬她的殘骸。」
許暮煙聽了，不再言語，半晌才出聲：
「那，那……那不是挺好……」
哥哥又開始冷笑：
「呵呵呵呵，問題是，宋晨星攔著不讓，說留個念想！」
許暮煙對宋晨星說：
「晨星，銷毀就銷毀吧，好像，這個機器人損毀挺嚴重的，也不能再使用了。」
宋晨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憤怒：
「不能使用就留在那裡，你們何家說忘不了曉光，可是卻非得要銷毀這臺機器，它，它的臉是曉光的……以後……」
哥哥打斷宋晨星：
「你現在在意它的臉是曉光了？那麼當它被推倒被破壞被損毀的時候，你是什麼想法？它身上，還有你的腳印。」
「我我，那是因為，它出故障了，不像曉光了。」
哥哥笑了一下：
「呵呵。宋晨星，你記不記得，曉光最喜歡一句詞，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聽到這句話，也不知為什麼，我像是被觸動了一般。
車門打開了，我走下車。
「我是情感安撫人形智能機器人，憐芳草一號。我的設定參數都來自何曉光女士，我的一切功能都是為了安撫宋晨星先生，讓他重新振作。」
我站在他們面前，平靜地說著。
宋晨星的表情似乎要裂開。
哥哥看了看我，繼續對宋晨星說：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她說，你看到綠色的小草，都會記得她穿綠色裙子的樣子，這就是愛一個人。所以，研發出來的機器人叫憐芳草一號！它的所有設定都來自曉光，全部來自曉光！！全部！！你看到她，就應該想起和曉光在一起的一切才對！」
宋晨星的臉越來越白。
許暮煙忍不住張嘴：
「怎麼會，就是因為她不像曉光姐了，晨星才不高興的……」
哥哥不理她：
「你閉嘴！否則我不介意打女人！宋晨星，程序設定，如果有一天，你不需要機器人了，可以執行『離別時刻』。當然，本來應該由你手動決定是否啟動。但是，主機故障，憐芳草一號自己啟動了『離別時刻』，她的一切行為，是在同你告別。」
「什麼？！離別時刻？！」
宋晨星驚呆了。
「我我我，我不知道……」
哥哥呵呵冷笑：
「我們沒給你看過曉光的遺書嗎？她說了，可惜，沒能和你好好告別。她想再和你坐一次旋轉木馬，想再給你做一次大餐，想穿著你送給她的綠裙子跳一支舞，想跟你去濱海大道兜風……」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
宋晨星忽然捂住耳朵。
「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我就是忘了，忘了而已！峰哥，是我的錯，我對不起曉光，可是正因為如此，為什麼要銷毀呢，憐芳草一號，它就是曉光的載體，我們把它留下吧！」
哥哥搖頭：
「不！她不是曉光，或者說，就算她是曉光，恐怕她的願望，也是幹幹淨淨無牽無掛地離開！！」
哥哥看著宋晨星說道：
「我已經啟動『離別時刻』二號方案，並且已經執行完畢，啟動按鍵就在憐芳草一號手上。啟動之後，它會刪除關於你的記憶參數，我和父母，會好好同曉光道別。曉光知道我們會一直愛她，就能放心離開。我們不需要一個機器人做念想了。並且它的主機確實損毀太厲害，『離別二號』也是勉強執行完畢。主機損壞的機器人，四十八小時後一定要銷毀！」
宋晨星的表情有些瘋癲：
「什麼叫『離別時刻』二號？怎麼還有二號，刪除關於我的記憶參數是什麼意思？」
「就是，她不記得你了，我帶她去兜風，我們一家人好好吃了一頓團圓飯，一家人晚上睡在一起，她像小時候一樣，睡在中間，我們圍著她。」
7
像是為了回應哥哥的話，我抬起頭看向他：
「離別時刻已經完成，何曉光和家人告別，她已經知道，家人永遠愛她。她活在爸爸媽媽和哥哥的心裡，永遠是那個可愛的小女孩。憐芳草一號使命完成，根據何曉光女士的遺願，申請銷毀！」
這時候，從公司大樓裡面，走出來一群穿白大褂的人，一輛樣子奇怪的小車自動停在我跟前，我一步跨了上去。
「哥哥，再見！」
小車有一層罩子，我進入車內，罩子就把我罩住。
這時候，宋晨星忽然跪在我面前，他頂住車子不許我離開。
「不！！不可以，不可以！！我要和曉光好好離別，我沒有和曉光認真告別，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哥哥走過去，一腳踢在宋晨星臉上。
「裝什麼深情！打量我不知道嗎？許暮煙趁你不在的時候，總是毆打憐芳草一號，剛開始還偷偷摸摸。後來，你發現憐芳草一號身上有修復過的痕跡，也選擇默不作聲。許暮煙就越來越明目張膽。曉光喜歡櫻花，你房子周圍的櫻花樹上個月已經都砍了！宋晨星，你把曉光忘了。忘了就忘了，可就像你說的，它有著和曉光一樣的臉，你為什麼糟蹋它！！」
宋晨星抬起頭，他看向許暮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許暮煙打了她！許暮煙，你真是心機狡詐，我不會娶你這種惡毒的女人，永遠不會！！！」
許暮煙臉變得扭曲。
「宋晨星，明明你背後也說，何家非得放一個機器人在你身邊，天天提醒你別忘了何曉光，這件事真惡心。你說你現在看到這臺機器，就心煩！是你說的，是你說的！」
我坐在罩子裡面靜靜看著這場鬧劇。
宋晨星從地上爬起來，對著我說：
「曉光，我錯了，跟我回家好不好！我需要你！我不要和你離別，我是真的愛你，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有你就夠了。」
我的機能還沒有完全失去。
「檢測到對方情緒，有小部分是懺悔，大部分是恐懼。」
我平靜地說著。
哥哥哈哈大笑。
「恐懼？宋晨星，看來你知道啊，你們宋家這一段時間能撐著不倒，是我們何家一直念舊情！你是不是怕我從你們宋家撤資？」
宋晨星拼命搖頭。
「不不不不，峰哥，我是害怕失去曉光，我隻是害怕失去曉光呀！！」
哥哥看著宋晨星，好像看一條狗。
「宋晨星，其實憐芳草一號定期會把一部分視頻文件傳送給我。我人在海外，事務纏身，無法馬上回來。所以，我早就看到了，許暮煙毆打憐芳草一號，你裝作不知情。」
宋晨星的臉部徹底扭曲了：
「峰哥，我是被這個女人騙了，真的是被這個女人騙了！！」
「宋晨星，那天憐芳草一號正常和你講話，許暮煙忽然走到你面前，拉著你說，她可能懷孕了。憐芳草一號不過是說了一句，許小姐，請不要打攪我和晨星說話，就被許暮煙從樓上推了下去。之後的情況，我也都看到了。」
所以，哥哥第二天出現在我的面前，啟動了「離別時刻」二號方案。
在這個方案裡面，沒有宋晨星的存在，相當於何曉光已經把他完全忘記。
聽到哥哥這麼說，宋晨星突然跳起來，打了許暮煙一巴掌。
「賤女人，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許暮煙歇斯底裡地大喊：
「你打我，你為了一臺機器打我！！」
「她不是機器，是曉光，她就是曉光！」
宋晨星撲到我面前：
「不可以銷毀，曉光，我帶你回家，我要帶你回家！」
哥哥拽著他的領子，把他甩飛。
「它不是曉光，它是憐芳草一號，制作它，是為了安慰你失去曉光的痛苦。如今你根本不會為了曉光痛苦。作為曉光的家人，我們不需要憐芳草一號，她在我們心裡！宋晨星，你對著機器人表演深情，根本無意義！」
宋晨星拼命搖頭：「不對，不對不對，我真的深愛曉光，我還愛著她，我愛著她，沒有忘記她！！」
他向我爬過來：
「曉光，曉光，我記得一切，我沒忘。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我明白，我明白！我以為你和真實的曉光不一樣，是我錯了，是我太在乎你，所以對一個機器人的你無法接受。現在我才明白，我愛你，我不能失去你！哪怕是一個機器人的你，我也需要！曉光，別離開我！」
哥哥很不屑：
「真是惡心！」
他揮揮手，公司的安保人員靠攏過來。
宋晨星趴在罩子上不肯下來。
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把他硬生生拖下來。
何至峰在他身後說道：
「實際上，銷毀是曉光的意願，她並不希望一個機器人代替她在你的身邊，憐芳草一號的開發，真的是為了治療你失去曉光的傷痛而存在。本來隻要你恢復了對生活的勇氣，它就完成使命。我們以為還得花大力氣，讓你尊重憐芳草一號需要被銷毀的事實，結果沒想到，有一天你巴不得這張和曉光一樣的臉從你的生命消失。」
宋晨星拼命搖頭：
「我不知道銷毀這件事，不知道！」
這時，我感覺到自己的雙眼十分沉重：
「主機徹底停止工作，主機徹底停止工作……」
最後，我隻聽到哥哥說：
「主機損壞, 就算不銷毀，它的仿生皮膚也會老化, 它的存儲會歸零，最終它也不會再是曉光的樣子了。」
8
宋晨星被拖走, 憐芳草一號被帶去銷毀。
何曉光對哥哥說過，如果有一天宋晨星把自己忘了, 不要在他身邊保留自己的痕跡。
等闲變卻故人心, 卻道故人心易變。
要求永恆的愛, 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隻不過，何至峰還是被宋晨星的虛偽惡心到了。
可以不愛，但要坦蕩。
可以忘記, 但要坦誠。
「宋晨星，如果曉光還活著, 恐怕你也未必能和她白頭偕老。」
何至峰留下一句話，轉身走了。
宋家很快陷入了財務危機, 何家撤資，並且持續打壓宋家的產業。
宋家人說何家不念舊情，因為一個機器人，瘋狂報復宋家。
「商場如戰場, 父子之間都可能鬥得死去活來，何家和宋家之間, 還有多少舊情呢？」
何至峰對外界不鹹不淡地回應著。
很快, 宋家就垮了。
許暮煙沒有懷孕, 看到宋家倒了, 趕緊跑路, 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宋晨星精神受到了一定的刺激, 他無法面對一切變故。
他頹廢不堪，根本沒有東山再起的能力和勇氣。
宋家人罵他是廢物。
情感安撫人形智能機器人的研發被終止了。
「親人的離去不是一場暴雨，而是此生漫長的潮湿, 我們也許永遠困在這潮湿中。但是, 很多人也許並不需要一份虛擬的安慰，最深的愛就埋藏在心裡，永遠不會忘卻。隻有虛偽的人才會嘴上深愛，心裡遺忘, 還在外人面前表演故作情深。」
何至峰對曉光靜靜地說著。
他在妹妹墓前放了一束花。
許暮煙莫名其妙處處碰壁, 後來還被人做局進了一場殺豬盤，被騙光了積蓄。
剛好，「離別時刻」差不多也需要在四十八小時內完成。
「他宋」「都是宋晨星的錯, 他最虛偽，我接近他，他嘴上說不要, 實際上欲迎還拒。他誰都不愛, 就愛自己！」
何至峰讓她閉嘴, 別說廢話，何家不會再跟她計較。
許暮煙麻溜滾去了別的城市。
何家不許宋晨星接近何曉光的墓地。
「我是錯了，可是, 在曉光生前, 我沒有一丁點兒對不起她的地方啊！」
宋晨星喊得撕心裂肺。
何至峰像扔垃圾一樣把他扔得遠遠的。
「宋晨星，別來打攪曉光，否則我打斷你的腿！」
傾盆大雨下了起來, 宋晨星獨自一瘸一拐。
不能獲得何家原諒，宋家其他人瘋狂瓜分他家剩下的一切。
宋晨星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他覺得，這世上不會有人再愛他了。
本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