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盡管我爸在兩人中做出了抉擇,但婚紗照到底是沒拍成。
咖啡廳裡,喬阿姨漫不經心地攪動著咖啡,嗓音平靜得駭人,「我需要個答案。」
她不是一個會稀裡糊塗過日子的人。
反而遇事理智到可怕。
總能在一團亂麻中,做出最合乎自己利益的選擇。
我爸正是清楚這點才不敢相瞞,啞聲將一切和盤託出。
末了,我爸道:
「我知道這聽起來有些玄幻,但我沒騙你。」
我也忙不迭點頭:
「我作證,我爸說的都是真的。」
喬阿姨兀自重復我爸說過的話:
「攻略、救贖……那看來你和她的羈絆很深啊!」
「這段感情不好忘吧?」
喬阿姨霍然抬頭,恰好將他一瞬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忽而溫柔地笑起來:
「如果你想和她在一起,現在取消婚約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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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怪你的。」
十年的陪伴,雖不如和我媽的刻骨,但也足夠讓人銘記。
幾乎是在她話落的那刻,我爸便急吼吼地抓住喬阿姨的手,保證:
「現在,我想相伴到老的人是你。」
喬阿姨依舊隻是笑,「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們回去吧。」
聞言,我爸殷勤地起身,「我送你回去吧。」
卻被拒絕,「不用,我已經通知人來接我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喬總。」
進來的是喬阿姨新招的奶狗秘書。
他有一雙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好幾次都被我爸抓到眼神專注地盯著喬阿姨看。
醋得我爸失了平日的穩重,威脅:「開除,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喬阿姨笑得花枝亂顫,「就是要讓你有危機感,讓你知道姐的行情很好,隨時都可以找下家。」
我爸如臨大敵,連續一個月都親自接送上下班。
就連午餐也要跑到喬阿姨的公司與她共用。
確定兩人真的隻是單純的上下級關系後,才逐漸卸下心防。
這點點滴滴滲透進血液的日常。
難道就抵不過心中的意難平嗎?
12
轉眼就到了婚禮那天。
奮鬥到我爸和喬阿姨這個年紀,兩人早就功成名就。
所有來參加婚禮的都是一些大佬。
他們都打趣:
「老厲啊,你和喬總強強結合,是不是以後準備橫掃商場,不給我們留一點活路啊?」
以往他都會笑著回應,「那大家要做好在風暴底下求生的準備咯。」
可現在,我爸魂不守舍,笑容牽強道:
「肖總說的哪裡話?」
明顯的人在神不在。
我退到他身邊,最後一次悄聲提醒:
「爸,今天要和你結婚的人是喬阿姨。」
不是我媽。
他聽言,轉頭茫然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點下了頭。
我惴惴不安,希望婚禮能順利進行。
但現在還是令我失望了。
司儀問完喬阿姨是否願意嫁新郎後,又轉過頭來詢問我爸:
「新郎,你願意娶新娘為妻嗎?」
「我……」
「他不願意!」
一道冷冽的女聲傳來,眾人循聲望去。
隻見身著雪白婚紗的女人提著裙擺蹁跹而來,朝舞臺上的我爸伸出手,含淚邀請:
「厲頌言,最後一次機會,你跟不跟我走?」
此言一出,眾人哗然。
有人脫口而出:「搶親?」二字將氣氛推至高潮。
剎那間,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爸。
相機「咔擦」聲此起彼伏。
在媒體的鏡頭下,我爸媽儼然成了一對因誤會分開的苦侶。
破鏡重圓隻在一念之間。
見我爸媽兩人還在含淚相望,我低低地喊了他一聲:「爸!」
可是,他還是令我失望了,我們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我跟你走!」
13
然後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不顧一切地拽著我媽沿著紅毯,跑出了宴廳。
我媽被扯得踉跄了下。
待反應過來,嬌豔的臉龐上綻放出璀璨笑顏。
私奔的間隙,回頭挑釁地瞥了一眼喬阿姨,唇邊揚起獨屬於勝利者的得意弧度。
好一個荒誕而可笑中年偶像劇場景!
這個發展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閨蜜驚駭中回神,悄咪咪問我:
「衿衿,現在該怎麼辦啊?」
我心裡也是一團亂麻。
恨我媽也恨我爸。
但更多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喬阿姨。
我惶惶然抬頭,卻見喬阿姨始終面帶微笑,仿佛早已預見了這場混亂。
在司儀都傻掉的時候,奪過他手裡的話筒快速穩定軍心:
「感謝大家來參加我和厲頌言的婚禮。」
「不過很遺憾,厲先生好像另有所求。」
「既如此,這場婚宴就權當是我以私人名義宴請各位的。」
隨後,喬阿姨提著婚紗裙擺優雅退場。
我不安地跟到休息室。
似是察覺到了我飄浮的心緒,喬阿姨卸妝的手一頓,透過鏡子愛憐地瞧了我一眼,道:
「我和你爸之間的糾葛,不關你的事。」
言下之意,是她不會遷怒於我。
但這也讓我更愧疚。
我極力想要留住喬阿姨。
可到頭來,一切都被我爸毀了。
「他一定會後悔的。」
喬阿姨卻是搖頭,「從他做出選擇的那刻起,他在我這裡就已經出局了。」
14
顯然,我爸逃婚的事沒對喬阿姨造成多大的影響。
反而利用此事刷了一波外界的同情。
她公司的股票短時間內迅速攀升。
話題和熱度都是絕無僅有。
她趁此機會,又敲定了好幾個大項目。
當然,這裡面還有我爸愧疚地放水。
喬阿姨沒有矯情,痛快收下。
可著卻引起了我媽的不滿,在喬阿姨與人籤署合同時,突然跑出來發瘋。
一杯滾燙的咖啡潑了過去。
「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賤呢?」
「都成了下堂棄婦,居然還不要臉的要我男人的東西!」
喬阿姨躲閃及時。
那杯咖啡沒潑到她,但全濺到甲方和合同上去了。
甲方平白受罪,氣性上來了,冷臉道:
「喬總,看來你還有些私事要處理,既然如此,合作的事也下次再談吧。」
見狀,我媽洋洋得意道:
「這才對,像你這種乘虛而入偷搶別人男人的小三,就該是這樣的下場,無錢可……」
「我什麼下場我不知道,但是——」喬阿姨耐心告罄,冷聲打斷她,「你馬上就要遭報應了。」
「你說什麼?」
我媽愣住。
喬阿姨揚了揚處於錄音狀態的手機,道:
「誹謗罪。」
然後當著她的面,撥打了報警電話。
15
彼時我正在和閨蜜逛街。
得知此事後怒不可遏,第一時間衝回去質問我爸:
「你還嫌對喬阿姨造成的傷害不夠嗎?」
「為什麼還要放縱我媽去挑釁、辱罵她?」
下一秒,我滿腔的怒火生生止住了。
因為當下的場景給我造成了巨大的衝擊。
我爸素來注重自己的形象。
可現在,他渾身酒氣,放縱自己躺在一片狼藉中。
要死不死的。
隻有在聽到喬阿姨的名字時,才有了點動靜。
睜開一雙迷離的醉眼,憑感覺朝我的方向看來,有氣無力地問:
「你……喬阿姨她——還好嗎?」
提起這個我就來氣,沒忍住機關槍一樣懟他:
「好個屁!」
「先是被你這個渣男戲耍,後有我媽這個神經糾纏。」
「人家順風順水一輩子,所有磨難都在我們一家子身上受完了。」
不知道是我哪句話刺激到了我爸,他突然蜷縮起身子,捂臉壓抑地哽咽起來。
這把我弄不會了。
我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輕聲詢問:
「爸,你沒事兒吧?」
「是不是我剛才的話說得太重了。」
我爸抬起一張糊滿淚痕的臉,歉疚而痛苦道:
「是我對不起你喬阿姨,所以她想做的事,我都會竭力成全她。」
聽言,我隻覺得很可笑,嘲弄開口:
「人家現在想要我媽坐牢,你舍得嗎?」
我爸:「別說坐牢了,就算讓她死也行。」
「你說什麼?」
我徹底愣住。
不理解她這句話的含義,直到在拘留所的我媽提出要見我。
16
才被拘留十天不到,我媽整個人就憔悴得猶如老妪。
「你爸呢?」
看到我出現,猛地站起撲向我,卻又被镣銬生生扯了回去。
我有些怵,不敢靠近她,站在很遠的地方回她:
「在家呢。」
話落,我媽突然癲狂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果然!」
從她的瘋言瘋語中,我拼湊出了事情的所有真相。
當年我媽脫離回歸現世後,就拿著四百億開始了醉生夢死的生活。
但是這樣的好日子沒能持續多久。
她的身體開始衰敗,瀕臨死亡。
倉皇之下她求到系統。
系統說:「這是因為攻略對象對你的愛意衰減了。」
為了活命,她不得不重啟攻略任務。
原以為有了第一次的經驗,第二次攻略手到擒來。
誰知我爸根本不是愛意衰減,而是由愛生恨!
他記恨她當年的拋棄,所以以牙還牙。
所謂的逃婚私奔,不過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報復!
我媽崩潰,「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我會死的啊?」
我爸冷漠地凝視著她:
「那又怎樣?」
「我不過是將你當年說過的付諸現實罷了。」
挽回不了我爸的心,我媽直接被判定任務失敗。
生命開始進入倒計時。
得知這些後,我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
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多待,轉身就跑。
17
我走後不久,就傳來了我媽的死訊。
報喪的警察說,她是暴斃而亡的,查不到死因。
也就是那天,我爸去找喬阿姨求和,他道:
「我終於可以和你幹幹淨淨的在一起了。」
但是喬阿姨在聽了我爸的講述後,也和我一樣感到寒意陣陣。
倒不是責怪我爸心狠手辣,而是:
「你想怎麼報復她是你的自由,但你不應該拿我做筏!」
「你和遲早早之間的感情深刻到你十年都沒能忘記她負你的事。」
「以至於你不惜一切都要報復她,出了心頭的這口惡氣。」
「倘若有一天,你又悔悟自己還是愛她的,那你會不會將今日之事遷怒到我身上呢?」
「會不會像報復遲早早一樣報復我呢?」
我爸急忙表示:
「小喬,我現在愛的人是你。」
「更何況這一次是我對不起你在先,你的假設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說著,伸出了雙手。
喬阿姨退後一步,躲開他的懷抱,對我爸宣判了死刑:
「可是你在我這裡已經失去了信用。」
「厲頌言,當初你坦白和遲早早之間的關系時,我就已經明確說過可以取消婚約,我不會怪你。」
「但被你一口否決。」
「當時你也是像現在這樣信誓旦旦地說,你現在想要共度餘生的人是我。」
「可最後呢?」
「你還是在婚禮上逃了。」
喬阿姨的一字一句都是我爸有罪的呈堂證供,他抵賴不得。
悔意洶湧襲來,我爸佝偻了身子。
英俊儒雅的男人頃刻間就老了十歲,他哽咽開口:
「小喬……」
看他這般模樣,喬阿姨終究是心軟了,無奈輕嘆一聲:
「如果你真如你所說的那樣愛我,那以後就多在商場上給我放放水吧。」
「我的目標可是成為世界首富。」
「但是——」
「別和我談『情愛』二字了,我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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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爸是佝偻著背回來的。
一看他那心灰意冷的樣子,我就知道談崩了。
但我一點都不心疼他。
還要落井下石,「當初我就一遍遍地提醒你,不要意氣用事。」
「現在好了,一個媳婦都沒撈著吧?」
我爸頹然地閉了閉眼,忽然問:
「你媽呢?」
他會問起我媽,是我全然沒想到的。
看他對我媽那狠心樣,我還以為他恨不得死生不復相見呢。
我偏頭看向櫃子上空空蕩蕩的骨灰盒,道:
「燒了, 骨灰也撒了。」
能給她收屍, 是我唯一能盡的孝道。
我對我媽壓根沒多少感情。
她孩子心態, 生下我後就當了撒手掌櫃, 忙著和我爸談情說愛。
後來到了我懂事的年紀,我爸有心讓我和她培養感情。
她卻厭倦了這裡的生活。
死遁離開。
此後十年, 在我身邊的多是保姆。
直到喬阿姨到來, 她成了我人生中出場次數最多的女性長輩。
若非我爸突然回來, 她也會是我心目中唯一的母親人選。
可現在, 這一切全被我爸的一己之私毀了!
每每想起此事, 我都覺得咬牙切齒, 忍不住埋怨我爸:
「都怪你!」
「以後我再也沒有正大光明出現在喬阿姨面前的理由了。」
盡管她說和我爸之前的糾葛牽扯不到我,但誰樂意成天看到渣前男友的女兒呢?
面對我的指摘,我爸苦澀地扯了扯唇, 不予辯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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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大概就是贖罪了。
他聽從了喬阿姨的話,在商場上給她放水。
不僅放水, 還將自己千辛萬苦搶來的項目拱手相讓。
喬阿姨全都來者不拒。
外界質疑她靠男人上位, 她笑:
「那那些入贅成就事業的鳳凰男怎麼解釋?」
「憑什麼隻對女人雙標?」
「再者, 厲頌言瘋狂喂我資源,那是他有愧在先。」
「有了這些補償就可以少走幾年彎路, 我是傻了才不要。」
然後喬阿姨繼續我行我素。
終於在她五十五歲那年, 成為了亞洲首富。
喬阿姨作為年度人物上了央視新聞,接受採訪時,她說:
「五十歲正是闖的年紀,我會繼續加油!」
我爸坐在電視機前, 看到屏幕裡精神矍鑠的喬阿姨,與有榮焉般臉上滿是笑意。
這時的他飽受癌症折磨,早就從公司董事長的位置上退下。
而我已經結婚多年,並且孩子也五六歲大了。
我爸注意到我要出門的動作,問:
「是又要去你喬阿姨那裡嗎?」
我隻「嗯」了一聲,低頭繼續給女兒換鞋。
難聽的剎車聲劃破夜幕。
「-「」「喬奶奶成了年度人物, 我和媽媽要去給她慶祝。」
「爺爺, 你要一起去嗎?」
我爸搖頭,但是他拖女兒給喬阿姨帶了一份賀禮。
20
與我爸斷掉後,喬阿姨並沒有進入下一段感情。
而是全身心投入事業中。
她說:「愛情這種錦上添花的東西, 嘗試一次過後就夠了, 沒必要當成必需品。」
飯後, 我和喬阿姨聊及此事, 她說:
「我現在渾身還有使不完的牛勁兒。」
我看著滿面紅光的喬阿姨,心裡羨慕的緊:
「您可真是我的楷模。」
喬阿姨卻是笑著搖頭,「別這樣說。」
「人生不同的階段都有不同的選擇。」
「倘若當年我和你爸順利結婚, 或許現在我已經退休帶孫女了。」
「反倒是我要感謝你爸,給了我人生一種截然不同的選擇。」
「爺爺!」
在客廳裡玩火車的女兒聽到我爸的名字,欣喜地叫了一聲,然後「噠噠」跑入房間, 從她的書包裡拿出一份文件遞給喬阿姨。
「奶奶, 這是爺爺送給你的禮物。」
喬阿姨看後沉默了。
我好奇,「是什麼?」
她不語,隻把文件遞給我, 讓我自己看。
我接過打開。
發現是一份遺囑。
我爸將自己名下三分之一的財產留給了喬阿姨。
遺囑的末尾,還有一句不起眼的話:
「小喬,我對不起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