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芽芽埋在我的臂彎裡,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隻能感覺手臂濡湿。
她的聲音像小貓似的,輕輕的。
「媽媽……
「你幸福的話,我也會感到幸福的。」
12
第二天,我在樓下遇到了江齊澈。
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連忙迎了上來。
「漾漾,你聽我解釋——」
我看也不看他,牽著芽芽回屋。
「漾漾——」
江齊澈想要攔住我,看見我身旁的芽芽渾身一震。
猛地提高聲調:「夏漾!這小女孩怎麼在你家!」
我雖然心裡翻江倒海,但仍然強作鎮定:「怎麼了?」
他一把拉過芽芽,皺著眉把她上看下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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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芽條件反射地想往我身後躲,又被江齊澈給拽了出來。
「芽芽?你怎麼在這兒!」
我把芽芽護在身後:「你認識她?」
江齊澈本就心虛,這終於找到一個解釋的機會,連忙說:「漾漾,我知道這個聽起來有些荒唐。
「但我這個月一直在做一個夢,我夢見我們以後結了婚,有了一個女兒。
「我夢裡的女兒就長這樣,她叫芽芽是嗎?她肯定叫芽芽!這是我們一起取的名字!」
我心下一沉。
我知道,江齊澈沒有說謊。
他果然也知道了芽芽的事。
但我置若罔聞,牽著芽芽往單元樓走去。
「和你的寧總一起滾吧,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周圍鄰居來來往往,都朝我們投來詫異的目光。
江齊澈放軟了語氣:「漾漾,我都是被逼的。
「你也知道,她是我領導,我要是拒絕她,萬一她給我穿小鞋怎麼辦?
「而且我從沒想過和你分手,等過幾天我就和她說清楚,和她一刀兩斷!」
他想來拉我,卻沒想到芽芽像一隻執拗的小獸,狠狠地撞開他。
江齊澈一時下不來臺,不由惱怒:「你幹什麼?」
芽芽死死瞪著他:「我討厭你!
「你離媽媽遠一點!」
江齊澈愣住了:「你這小孩說什麼……
「我討厭你!你讓媽媽受苦!」
她拼盡全力地吼道,眼眶通紅。
「因為你讓媽媽受苦!」
霎時,我大腦一片空白。
江齊澈也怔住,繼而惱羞成怒揮拳相向:「還輪不到你這個小東西教訓我——」
「江齊澈——」
我連忙擋在芽芽面前。
然而,江齊澈揮拳的動作一頓。
有人死死鉗住了他的手腕。
抬頭,是沉著臉的邵淮時。
「你私闖民宅還想打人?
「她叫你滾沒聽懂嗎!」
13
邵淮時找了幾個男生陪我去江齊澈家裡收拾行李。
江齊澈臉色很不好看:「夏漾,你真要做到這份上嗎?」
幾個男生五大三粗,站在我身旁像一堵牆。
邵淮時不耐煩地嗤笑:「人都要走了你還在這兒說些有的沒的。
「出軌的時候沒想過這一天?
「還是以為永遠不會被抓住?」
江齊澈暴怒:「我和我女朋友說話關你什麼事!
「你早就想挖牆腳了是吧!」
邵淮時拖著我的行李箱,客氣指正:「是前女友,謝謝。」
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江家出來。
邵淮時的朋友給我看手機:「這種人渣我們這種路人都看不下去了!
「等會兒就把聊天記錄發到他們公司內部郵箱。
「放心!總有人幫你收拾他們!」
邵淮時的朋友們和他一樣,毒舌刻薄但心地善良,我垂下眼眸,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我們就先回去了啊!
「有啥需要幫忙的盡管提!」
等把那幾個朋友們送走,邵淮時也開車把我送回我家。
我問他芽芽呢,他說應該還在睡覺。
今天他給家裡打了幾個電話都沒人接。
「小孩都喜歡睡懶覺。」
邵淮時笑了笑:「我昨天答應她了,今天請她吃比薩和炸雞。」
我心裡好笑:沒看出來啊。
邵淮時已經漸漸習慣父親的角色了。
我低頭翻看著手機裡附近的餐廳,腦海裡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一句話。
「因為你讓媽媽受苦!
「我討厭你!我不要你當我爸爸!」
……
突然,我心跳頓了一拍。
「邵淮時!」
我聽見自己聲音尖銳刺耳:「快開車回你家!
「快回去!」
邵淮時也嚇了一跳,連忙猛打方向盤。
到了小區門口,我跌跌撞撞地跑上樓,拍著門:「芽芽開門!
「芽芽——」
然而屋內卻毫無動靜。
邵淮時安慰我:「別著急。
「可能芽芽還在睡覺?」
我搖頭:「不可能,她沒有睡懶覺的習慣。
「鑰匙呢?把鑰匙給我!」
我一把搶過鑰匙,開門的時候因為緊張哆嗦,鑰匙插了幾次都插不進門鎖。
門打開的瞬間,我急匆匆地往客廳跑去。
一邊焦急地大喊。
「芽芽——
「芽芽——」
臥室,沒有。
衛生間,沒有。
廚房,沒有。
屋裡窗戶都被鎖上,大門也是反鎖。
客廳裡還放著動畫片,布藝沙發卻被她整理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皺褶。
我撲上前去,摸了摸沙發的溫度。
觸感冰冷,完全沒有芽芽的體溫。
她離開很久了嗎?
她怎麼說走就走了。
我恍惚地坐在沙發上。
這才看見桌上還放著一根棒棒糖。
是芽芽在動物園的時候得到的獎勵。
像是她留在這世間。
唯一的遺物。
「夏漾……」
邵淮時也下意識到什麼,走上前來。
「芽芽是不是偷偷跑出去……」
我終於控制不住,抱著他號啕大哭。
「邵淮時——
「我的芽芽不見了——
「我沒有女兒了——」
邵淮時也慌了起來,連忙摸出手機。
「沒事, 我們別著急。
「我先去報警, 然後讓物管調一下監控。
「芽芽年紀不大,跑不了多遠。」
我搖搖頭,蹲在地上, 以手覆面。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哭到渾身顫抖,像是被抽空了力氣。
她這個小騙子。
什麼爸爸是邵淮時。
她從剛見到我的第一眼就開始撒謊。
明明是從小被江齊澈虐待,從小活在爸爸媽媽吵架的陰影中。
她看到我未來受過很多苦。
所以寧願自己消失也要讓我遠離江齊澈。
難怪問她爸爸和媽媽感情怎麼樣,她毫不猶豫地說從不吵架。
問她爸爸會做飯嗎, 她也一股腦把自己喜歡的菜單報了出來。
這根本不是江齊澈。
也不是邵淮時。
這隻是她臨終前想象的爸爸。
可我卻根本沒有察覺。
在這世上, 隻有我的女兒願意回到過去。
然後為了媽媽的幸福。
親手殺死自己。
周遭變成黯然單調的黑白。
像是默劇結束時的落幕。
我被邵淮時抱在懷裡,早已泣不成聲。
終於在這一刻,我明白了那天晚上,她靠在我的臂彎裡說出的那句話。
那是她在這人世間。
活了七年的小小心願。
……
「媽媽。
「你幸福的話,我也會感到幸福的。」
14
時間是不知疲倦的洪流。
年復一年淡漠地翻著新的篇章。
江齊澈和寧總的戀愛聊天記錄被廣泛流傳,驕傲如他根本不敢面對社會,隻能匆匆離職。
聽說寧總也並沒把他放在眼裡,隻當個娛樂的玩具, 玩膩了就扔了。
可江齊澈的社交軟件卻被輪番轟炸, 他苦不堪言不得躲在家裡。
後來江齊澈又上門騷擾了幾次, 被邵淮時找人打了一頓。
適逢老小區拆遷,我們搬了家。
我媽還是一如既往地和邵家關系親密, 再一次買了同層樓的房子。
這樣一來,兩家人又成了鄰居。
過年時總是一起團聚, 熱熱鬧鬧。
「漾漾, 出不出去玩?」邵淮時把我從沙發上拉起來。
我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去哪兒?」
「渡口大街今晚有煙花表演。」
再次聽到這個地名。
我愣了愣。
這條街, 就是我曾經撿到芽芽的地方。
可後來我去了這條街多次, 又張貼了無數張尋人啟事。
都一無所獲。
芽芽就這麼安靜地消失在了這廣袤的歲月長河中。
那麼小的她,甚至沒給這世間留下隻言片語。
輕盈的, 像是一陣風。
邵淮時顯然也知道我心下失落,什麼也沒說,隻嘆口氣揉了揉我的頭。
開車到了街口, 河堤兩旁已經坐滿了等待煙花的人群。
我倆找了個空位坐下。
深冬的寒風割在臉上卻感覺不到疼痛。
每個人的心裡都充滿著對來年希冀和憧憬。
「哇——」
周圍的歡呼聲突然此起彼伏地響起來。
煙火晚會開始了。
一簇簇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盛開。
照亮了整片夜空。
無數相愛的人群, 在煙火的見證下相擁。
我看著天空出神。
不知道曾經芽芽見過煙花沒有呢。
「喵……」
草叢裡突然有什麼東西碰了碰我的手,嚇得我猛地起身。
旁白的邵淮時見狀, 連忙擋在我面前。
在枯草叢裡, 對方也害怕地躲在灌木後。
不多時, 才鑽出一個小小的頭。
是一隻幼貓。
已是寒冬臘月,它冷得直打哆嗦。
邵淮時小心翼翼地把它抱出來, 我摘下圍巾將它裹住。
它這才暖和了些, 舒舒服服地打了個哈欠。
小貓一點兒不怕生,在我懷裡找了個舒適的位置, 安靜地打起瞌睡來。
「還挺可愛的。」邵淮時逗弄著小奶貓, 笑起來。
我的眉眼也溫柔了些,伸手輕輕撫摸著它的後背。
在煙花明明昧槑的映照下,我們望著懷裡的小貓。
彼此都沒有開口。
聽到我的聲音。
「(新」我抬眸,對上他認真的眉眼。
隻聽邵淮時繼續道。
「把它照顧長大。」
他沉默片刻。
又道:「就叫芽芽吧。」
小貓窩在我們懷裡, 發出幸福的呼嚕聲。
我垂眸,睫毛微不可聞地顫抖著。
「好。」
芽芽。
身後,煙花一簇簇綻開。
新年的鍾聲敲響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