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管事大娘和我說漏了嘴,讓我得知這秘藥中有蠱蟲的卵。
它以人的血肉為養分,又反哺於人體。
在人身上養夠八年後,就會成為成蟲,破體而出。
想要殺滅蟲卵,隻能烈火燒之。
但這件事沒人知道,因為每個花仙都不會活過八年。
我知道後,開始拒絕喝藥。
可我沒辦法,藥裡有致人成癮的東西,意志再堅定的人都難以扛過去。
直到去了滿春院,仙宮裡的人為了防止我們亂說話,還會定期送來這所謂的秘藥。
所以今世的花玉珠,不知道這秘藥是比砒霜還可怕的東西。
她的纖纖玉指捏著裝著秘藥的酒杯,拿眼角看向矗立在門口的我。
「這花藥沁人心脾,這樣的好東西,姐姐可再也享受不到了。」
我還是開口提醒:「玉珠,我勸你別喝。」
喝下去,你就真的贏不了我了。
她翻了個白眼:
「管家婆婆,花雙兒對我出言不遜,拉下去。」
又是一頓荊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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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出了仙宮,身上的疼痛讓我忍不住給了自己一巴掌。
「活該多嘴。」
忍不住提醒她,是因為小時候的花玉珠,是還沒受到阿娘影響的花玉珠。
她會甜甜地喊我「長姐」,會搬著小板凳幫我擇菜。
物是人非,也隻有我自己還記著那樣的她了。
我們的姐妹情義,也到此為止了罷。
喝下秘藥的她,都不用我做什麼小動作,就會自己走向滅亡。
站在仙宮大門外,月色下,我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自從我被花玉珠弄到仙宮來做事後,傻子便天天來等我。
也多虧了他,下山的這段路我走得無比安心。
可見,世上並不是隻有花玉珠那樣的白眼狼。
還是有知恩圖報的人在的。
9
一晃就過了一年多。
桃花花期過去的時候,滿春院來人了。
現在的花玉珠美得不似真人,柳夭桃豔,真像極了天上下凡的仙子。
她婷婷嫋嫋地站在那裡,在一排花仙中格外出眾。
老鸨一眼就看中了她,可是村長張嘴就是六百兩。
老鸨面露可惜,開始把目光轉向別的姑娘。
六百兩,買一個窯姐確實太貴了。
前世四百兩的我,已經足夠當豔冠昌州的花魁了。
誰知花玉珠直接拽著老鸨的衣袖:
「貴人,五百兩,五百兩就行,您帶我走吧。」
經過兩世,她知道老鸨是今年出價最高的買主,再等下去她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等到能出六百兩的冤大頭。
晚走一年,她就晚享受一年的榮華富貴。
村長聽她這麼一說,氣得吹胡子瞪眼:
「花玉珠!什麼時候輪到你和貴人談價了!」
花玉珠瞥了村長一眼:「老匹夫,當初領我回來的時候你自己說的最低五百兩,我可不能由著你诓騙貴人。」
聞言,老鸨樂開了花。
她抬抬手,身後的打手抬著箱子放到村長面前。
老鸨捏著手帕,將花玉珠扯到身後:
「花村長,我老婆子跟你做了這麼久的生意了,五百兩的姑娘跟我要六百兩,你當我老婆子眼瞎心盲?」
村長額頭冒出冷汗。
他做的事情說到底就是在買賣人口,還是把良家子賣到青樓去。
這些從昌州來買人的,哪個不是在官場中有後臺的,他一個都得罪不起。
他咬咬牙:「五百兩就五百兩,但我隻送五年的花藥。」
花玉珠的去向塵埃落定。
她明日就要隨著老鸨去昌州,我幫她收拾完東西,就再也不用來仙宮受罪了。
也沒多少東西,隻是一些胭脂水粉、衣裙首飾。
「姐姐,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她人還未到,香氣伴著聲音先進了房間。
我轉過身:「滿春院是什麼地方,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聽我這麼說,她反而興奮起來:
「姐姐,你果然也重生了,我就知道你之前說話這麼陰陽怪氣是有原因的。」
眼皮子淺的死丫頭。
隻注意到了我說話的語氣不對,對我說了什麼一點沒入耳。
她靠近我:「花雙兒,清醒地看著我奪走你的一切,是不是覺得很痛苦?」
「不,這本就是我該享受的!你就是個偷走我人生的賤胚子!」
說完這些話,她看起來無比得意。
那雙下意識流露出討好之色的眸子,和這張囂張跋扈的臉顯得格格不入。
我走上前。
她猝不及防地挨了我一巴掌。
「花雙兒!你想死嗎!」
她驚聲尖叫,「來人,快來人!給我打死這個膽大包天的奴才。」
但是沒有人來。
如今我是良家子,她主動把自己賣身到青樓成了賤籍。
她才是奴才。
更何況,今日她的所作所為惹惱了村長,這間院裡已經無人為她撐腰了。
隻要我不做得太過分,村長反而希望我能給她個教訓。
因為村長之所以說六百兩,是因為他自己要扣下一百兩,給我家的確實是五百兩。
結果被她這麼一攪和,他最多隻能扣下五十兩,才能勉強不失信於村民。
我撫上她的臉,給出最後一句忠告:
「到了昌州,再這樣囂張,可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
10
昨日我把花玉珠得罪狠了。
她走之前,誓要讓我也不好過。
花玉珠把所有錢都留給了阿娘,她說她給我尋了一門親事。
她把我許給了傻子。
村裡所有人都知道傻子不是我們村的,他眉弓處有一道非常駭人的疤,天天髒兮兮得像是從泥裡滾出來似的。
他兩年前來到這裡,住在了村頭無主的草屋裡。
花玉珠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姐姐每次得了吃的都要給那傻子送過去,若不是有首尾,怎麼會如此上心?」
「我是從小在花仙村長大的,也知道村裡有人家看上了姐姐,但我要是不說出來,實在良心不安。」
有好事的村民看向阿娘。
阿娘看著白花花的四百五十兩銀錠,點了點頭。
算是承認了我和傻子的事。
我閉上了眼。
我有兩個選擇,一是嫁給傻子,二是因為與外男私通被沉塘。
也罷,傻子好歹算是個心善之人。
嫁給他總比一雙玉臂千人枕,一張朱唇萬人嘗的日子好過得多。
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我往外頭望。
傻子站在遠處,第一次沒有笑,他歪頭看著我。
辨不清神色。
11
我連喜服都來不及繡,就和傻子成婚了。
腦袋上隻頂了張皺巴巴的喜帕,還是阿娘從她的嫁妝箱子裡翻出來的。
好在成了親,就可以自己拿著身份文書了。
之後想辦法做點小生意,給傻子上個身份,然後永遠離開這個噩夢般的花仙村。
我坐在傻子的破茅屋裡,這裡竟意外整潔。
畢竟家徒四壁。
傻子被村裡男人帶河邊洗澡去了,屋裡隻剩阿娘和我。
「雙兒,你也別怪娘,這就是你的命。」她突然開口。
我掀開喜帕,聲音悲切:「我隻想知道,阿娘為什麼不喜歡我。」
她沒有回答,隻是深深地看我一眼便出去了。
不多時傻子就被推了進來。
有人在屋外說:「還真讓花雙兒撿著漏了,這小子除了腦子壞了,長相倒是俊俏得很。」
我喜帕還沒蓋回去,一抬頭就看到了湿漉漉的傻子。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沒裹泥的樣子。
不看眉毛上那道嚇人的疤,這傻子居然長了一張劍眉星目的俊臉。
他換了一身弟弟的舊衣,本來弟弟就長得很高,這衣服穿在他身上還短了一些。
此時他滿臉委屈:「雙雙,冷。」
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傻小子?」
他突然靠近我,巨人般的陰影籠罩在我面前。
我緊張地吞了下口水。
但他隻是扯下了我頭上的喜帕,披在自己肩上。
然後拿他那雙黑黝黝的眼睛看著我,傻笑起來:
「不冷了。」
第二日,我一睜眼就沒見到傻子。
昨夜我把他哄到床上睡,自己趴在屋裡僅有的桌上睡了。
結果我是在床上醒來的。
這傻小子居然是個會疼人的?
那他人呢?
推開搖搖欲墜的門,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又把自己搞了一身泥。
12
因為我是女娃,在村裡沒有田地,隻能想辦法給別人家做工。
阿娘不願讓我染指家裡的田,她怕我出了力,會找借口和弟弟爭。
還是村尾的王寡婦見我夫妻一個娘不疼,一個是傻的,可憐我們,便收留我幫她家種花。
她有個十歲的小兒子,家中分了幾畝花田。
「雙丫頭,你老這樣也不是個事兒。」
「要不你去州裡找找活計,我幫你看著小傻子,等你安置下來再回來把他帶走。」
「我算看明白了,你娘心是偏的,你要是一直待在村裡,夫家是個傻的,不能給你撐腰,早晚你得讓你娘算計死。」
我在河邊洗衣服,她坐在岸邊的石頭上邊納鞋底邊和我聊。
她說的也正是我所想的。
花仙村幹的是賣姑娘的營生,想在這裡活得好,就得想方設法生個姑娘,然後還要生個兒子以求能分得幾畝地。
原本我擔心,我去了州裡,傻子連飯都可能吃不上,現在有人主動提起幫我看著他,我也不再矯情:
「多謝嬸子,傻小子……我相公在您這裡吃了多少,雙兒一定雙倍奉還。」
王寡婦笑道:「誰稀罕你雙倍還給我,以後發財了記得嬸子的好就行。」
「哎,我看你對這小傻子挺上心的,難不成你真稀罕他呀?」
我愣住。
我喜歡傻子嗎?
他會在山頭等我一天,隻為陪我下山。
他總會在懷裡藏一個饅頭,自己肚子餓得咕咕叫,也要留給我。
他是個傻的,卻在看到我被逼婚的時候不吵不鬧,安靜地被那些男人帶走,在河裡挨了一頓揍。
這些我都看到了,弟弟的衣服都遮不住他身上的青紫。
他不通男女之事,卻知道要讓我睡得安穩,每天醒來他都蜷縮在床尾,被子全蓋在我身上。
喜歡他,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13
到昌州落腳不是一蹴而就的,我準備先去一趟打聽打聽什麼營生可以做。
可我要去昌州的消息不知怎地被阿娘知道了。
我成婚後她就沒再搭理過我,這次倒是破天荒地一大早就找上門來了。
和前世對我的不管不顧不一樣。
花玉珠自從去了昌州,也沒個消息,她十分擔心。
她也要去昌州,看看花玉珠過得好不好。
我算了算日子,本想拒絕她的話到嘴邊轉了個彎變成了:「好啊,阿娘,我們正好做個伴。」
立秋剛過,菊花花季,我那個弟弟剛染上賭癮。
到了昌州。
根本不用我們費力打聽,茶肆酒館到處都在說滿春院來了個絕色美人。
花玉珠還未接客,豔名已經遠播。
我啐出一口茶渣:「阿娘,滿春院好像是個青樓呢。」
阿娘的臉色鐵青:「不用你這個賤胚子提醒我!」
她氣急的辱罵並沒有傷到我,反而讓我暢快地飲下一口茶。
一個是放在心尖上疼的女兒,一個是剛沾上賭癮的小兒子。
阿娘,這次你會怎麼選呢?
前世,她在得知我成了花魁後,帶著花玉珠到滿春院來打秋風。
花玉珠看到我滿屋貴公子送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嫉妒得眼睛通紅。
她們二人把我存著贖身的財物搜刮一空,洋洋得意地準備回去的時候,老鸨忽然上樓說我被宮中貴人看中,要被帶走做娘娘了!
花玉珠心態徹底失衡,她央求母親再在昌州待一晚,說很久沒與我見面了,有很多話想和我說。
可笑我還以為她終於想起了兒時歲月,是真的想我這個姐姐了。
好酒好菜備上,卻迎來了一把泛著寒光的匕首。
直到現在我都記得花玉珠猙獰的表情。
「賤人,這樣的好日子本來該我過的!」
「憑什麼我就要日日下地幹活,還要被婆母磋磨?」
「你還想入宮當娘娘?下輩子吧!」
她一刀又一刀地扎在我身上,我連呼救都來不及。
因接客損耗成破布的身子,怎麼能抵擋得住健康有力的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