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寧

第4章

字數:3232

發佈時間:2025-03-03 16:35:18

我想要血債血償,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血賺。


傅維楨蹲下來平視著我,那雙從來溫和的眼睛有種洞察人心的力量。


「瑾寧,你受了什麼委屈,受過什麼委屈,若你願意,可以告訴我,我來為你討一個公道。」


我意識到他猜出來了,脊背上湧起森森涼意。


能讓一個姑娘家激憤至此卻不肯說一個字,隻有受了侵犯。


我趕緊說我沒有,我還是清白的,不是春花樓的媽媽心善,是因為每個丫頭掛牌做姑娘都要賣一次初夜,她像防賊似的防著摸丫頭的男人,生怕把人提前開了苞,就不值錢了。


我茫然地住了口。


多好笑啊,我竟不知是流落青樓更髒,還是實實在在的失貞更令人厭惡。


8


傅維楨思索片刻,換了個姿勢。


「所以,是有人知道了你從前受的苦,想要勒索你?」


我嗓音已經嘶啞得不成樣子,涕淚交加,卻笑了出來。


「是我爹,不是後爹,就是生我的那個爹,還有我弟弟。」


「他們就是那天你遇上的賊?」


「是,是他們。」


說出來了,我曾費盡心機隱藏的一切,全都說出來了。

Advertisement


淚眼蒙眬間,我猛然對上傅維楨的雙眸,那樣悲憫,像二月蘭她們嘴裡的菩薩。


人人都拜菩薩,窯姐兒也拜,說菩薩垂愛眾生,不像人,總拿白眼看她們。


可照我看,菩薩高高在上,鎏金的外皮包裹起一攤塑成形的泥,享著人們的供果、香火,隻用一雙泥塑木雕的眼睛看著人間的苦難血淚,那憐憫也是冷的、死的。


不像……不像絕境中一雙溫熱的援手,一句令人如沐春風的良言。


傅維楨的聲音驚醒了我。


「瑾寧,」他掰開我攥著的拳,「你說你髒,可你和那些入過青樓的女子,是自願進去的嗎?」


我用力搖頭,眼淚都甩到了地上。


「你是被你爹賣進去的,其他的姑娘或許是被父兄、丈夫賣進去的,還有些是為了不被餓死,不得不靠脫下衣裳換一口飯吃;如果你們髒,那些把你們賣進去,吃著你們血肉還鄙夷你們的父兄丈夫,那些靠幾個錢侮辱你們肆意享樂的嫖客,他們為什麼不髒?」


我愣住了。


半天,才怔怔地問。


「既然都髒,他們憑什麼看不起我們?」


「因為他們不僅髒,還壞、惡毒,又懦弱。」他耐心地解釋。


「不敢與欺壓他們的更上位者爭辯動手,隻能將怒火加倍發泄在比他們更弱小無助的人身上,用旁人的痛苦作為維系他們這條爛命的養料。」


我看著他,他神色平靜又認真。


更多的往事浮現在我腦海,我想起那些自己過得像爛泥一樣,在春花樓裡卻對姑娘挑三揀四、非打即罵的男人;想起我跟著樓裡雜役去買脂粉,剛挨掌櫃罵了一頓的小伙計聽見名號,立刻挺直腰杆斜眼看我;想起樓裡的姑娘大多能給自己開藥,因為給同樣的銀子,郎中唯獨不肯給她們瞧病,非得比旁人多添上些,那郎中才肯陰陽怪氣地叫她們把手伸出來,好像多給點,那銀子就不髒了。


世道已經足夠難了,卻總有人樂於給過得不如自己的人再添幾分艱難。


我睜大了眼睛,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傅維楨嘆氣,抽走讓我揉成一團的帕子。


「好了,都水漫金山了,瑾寧姑娘,快收了神通吧。」


我被他逗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又想起什麼,怯怯地說。


「先生,其實那天趙大爺隻是把我交出去抽了一巴掌,沒說要把我賣到窯子裡去。」


他點頭:「無妨,他在宴席上都敢打你,回去還不定怎樣作踐你。若早知如此,我便該當場應下。」


「我原先不叫瑾寧,也不姓何,都是我胡說的。」


「這名字很好聽,你很會起,隻要你喜歡,就還叫何瑾寧。」


我又要哭了。


吸了吸鼻子,試探著問。


「先生,我騙了您這麼久,您為什麼還對我這樣好?」


他撫了撫我掙到蓬亂的頭發,動作溫柔,如春風拂柳。


「你從未傷害過無辜之人,騙我是世道所迫,不得不如此。難道隻因為你命苦,曾被人推入深淵,就活該一直躺在坑底與泥濘為伴,連遞到手邊的救命繩子也不許你接嗎?那些又髒又壞的人,未曾受過你吃的苦,無須如你這般艱難搏命,又有什麼資格站在岸上對你指指點點?」


「瑾寧,我知世道如此,我隻一介布衣,做不出許多改變,也無法解決世間所有不平。可在我力所能及之處,滿足一個好姑娘的小小心願有何不可?」


我張大了嘴,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好嗎?」


他伸手將我掉下的碎發別到耳後,聲音也沉了些。


「你當然好,你知恩圖報,即使生來命苦,有機會時也不忘了用功,總讓我想起從前一位朋友。」


我一驚:「不敢不敢,我怎配與您……您的朋友相提並論?」


他詫異地挑眉,理直氣壯。


「為何不配?我們瑾寧,同樣是個即便生長在泥濘裡,也能長出錚錚傲骨的好姑娘。」


窗外不知何時變了天氣,雷霆閃電接連劈過,卻也不及我胸膛中怦怦跳動的一顆心。


我清楚地意識到,有些東西在我心中破土而出。


那是我久違的自尊,我真正的新生。


原來無須見血,無須殺人,無須一死。


世人以話語為刀,對我肆意中傷,他卻披荊斬棘至我身邊,揮刀斬斷束縛我多年的藤蔓。


陰霾散去,重見天光。


我慢慢站起身,眼前的景色未變,卻讓我生出豁然開朗之感。


傅維楨還蹲在地上。


「先生?」


他幹咳了一聲,神色有些不自然。


「瑾寧,你快扶我一把。腿麻了,起不來。」


9


傅維楨帶我去了警署,以搶劫罪控告爹和弟弟。


他們倆在約好的胡同裡被捕快們捉住,被抓時還囂張得很,嚷嚷著是傅家的外老太爺和大舅爺。


捕快從他們身上搜出了我那日戴的一條手鏈,因沒跟當鋪談攏價格,還沒來得及出手。


證據確鑿,加上傅維楨的面子,警署痛快地將他們收押進去,裡頭自然有人好好整治他們。


從警署出來,雨已經停了,街上陸續有小販推著車出攤,吆喝聲此起彼伏。


路過賣炊餅的攤子,我摸出銅錢,買了兩張餅,遞了一張給傅維楨。


想來他沒吃過這麼粗糙的食物,嘗了一口,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可我覺得好吃,好吃極了。


在家裡時,我從沒吃過一張圓圓的餅,一個完整的窩頭,一碗冒尖的飯。


八歲以前的大妮,從來不知道一張餅是可以吃飽的。


回到傅公館,我將折回去新買的餅給了何媽。


一直捂在懷裡,現在還熱著。


何媽卻顧不上吃餅,先把我拉過來上下打量一番,捶著我邊哭邊罵。


「你這孩子,多大點事兒,你說說多大點事兒啊!啊?嚇死我了……」


她也沒怪我一句,即便我聽說她丈夫曾為一個窯姐兒險些要殺了她。


我提心吊膽地過了幾日,什麼都沒有發生,剛放下心,就在某天下學時被人「請」到了傅家老宅。


獨門獨戶的一處庭院,進了門去,亭臺樓閣如畫卷般鋪陳在眼前,許是早春未至,滿園隻有光禿禿的枯枝亂石,連松柏亦是沉沉的舊年顏色,尚未長出新枝。


趙大爺府上也是傳統的老式庭院,可就算冬日裡也有無數鶯鶯燕燕點綴其中,淺碧、鵝黃、輕紅,不動是一枝花,動起來便如花瓣上滾動的露珠,花蕊上飛舞的蜂蝶,永遠缺不了歡聲笑語。


這裡卻不一樣,零星路過的丫頭小廝,行走間幾乎聽不見一絲聲響,連帶我也跟著緊張起來,低下頭使勁倒騰兩條短腿,一句話也不敢問。


半晌才聽見一聲:「老太太。」


我趕緊停住腳,堪堪沒撞上前面的丫頭,退後兩步跪下磕頭。


傅老太太端坐堂上,一身絳色衣裳幾乎融進身後的紅木屏風裡,她年紀應有七十歲了,滿頭青絲盡成銀發,面上皺紋如刀削斧鑿,眼皮有些浮腫,目光倒還清明,隻是臉色枯黃,瞧著精神不大好。


傅老太太並不像尋常老太君那樣愛念佛,也不愛晾著人不理,我才磕了頭,她便抬起戴了一隻翠綠玉镯的手叫我起來,又叫我近前去給她看看。


屋裡靜悄悄的,靜得能聽見她喉嚨裡一進一出的氣聲,像燒火時拉的風箱。


「進了傅家,往前的事就都翻篇了,我也管不著,隻是——」


她突然咳嗽起來,丫頭忙遞上茶,被她抬眼止住,卻用力攥緊了我的手,眼中有過往的流光浮動。


「我唯有楨兒一個孫子,他自小有主意,我也不是非要強按頭。可我如今身子不好,閉上眼之前,總得為他尋一房好妻室。」


「你年紀小不知事,我不得不啰唆兩句。楨兒是個痴性子,樂意把你寵到天上去,我不管;但你萬萬要記得,斷不可恃寵生驕,忘了本分。」


我聞見她袖裡飄出的濃重藥味,有些替傅維楨難過。


他父母早逝,極為敬重撫養他長大的祖母。


「老太太,先生待我恩重如山,我絕無攀附之心,先生也隻是瞧我可憐罷了。我願一輩子伺候先生太太,絕不敢有半點不忠。」


傅老太太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望著我,提著一口氣正要說話,外頭有丫鬟來報,大爺來了。


她於是張了張嘴,嘆息在兩片幹枯的薄唇上下打了個轉。


「去吧,去吧。」她無奈揮手。


我一頭霧水地被掃地出門,走到前廳,沒見到傅維楨,卻與一個穿著寬袖旗裝的小姐撞了個正著。

暢銷精選

戀人未滿
戀人未滿 "我守護了一個女孩十二年。 也曾主動表白過。 她卻說:「這輩子我都不會戀愛,我喜歡戀人未滿的感覺。清源,你對我來說獨一無二。」 我信了。"
貪嘴後我誤食了苗疆美男的情蠱
貪嘴後我誤食了苗疆美男的情蠱 我被一身銀飾的苗疆美男堵了。「不好意思,我妹把我的情 蠱寄給你了,你沒誤食吧?」情蠱?我突然記起前幾天網友 寄來的苗族特產——苗寨茶餅,茶油黃粑糕 ……
實習生室友想踩著我轉正
實習生室友想踩著我轉正 "去國外出差,蹲酒店裡打開小紅書搜本地攻略。 無意中刷到一個筆記。"
山無遮
山無遮 師尊從凡間帶回來了一名女子。師兄白衣瞧了瞧那女子,看 了看我,一口氣沒提上來,咳得滿臉通紅。我拍了拍師兄, 大驚小怪,長得像點怎麼了,至於這麼驚訝嗎?
過度依賴
過度依賴 室友有肌膚饑渴症。每天都要碰我。可是他的動作越來越過 分。夏天我熱得不行,要跟他分床睡。
朝陽的愛
朝陽的愛 我的男友失憶了,兩次。 都說真正喜歡一個人,是即使忘記了你,身體也會幫我記住我愛你。 隻有從未喜歡過的,才會在失憶之後,變成陌路人。 而我就是我男友的陌路人。 在所有人再次逼我放過男友,永遠不要出現在他面前時,我同意了。 我收拾好自己的所有東西,從此離開他的生活,隻做他生命中的陌路人。 後來,某指揮官看到別人給我送飯,一臉吃醋樣,卻隻敢幼稚地搞小動作,可憐兮兮地等著我垂愛。
第十九年春
第十九年春 "全上京都知道,沈秋白是個中毒短壽之人。 我追在他身後十一載,終於為他制出了續命的解藥。"
美人尾
美人尾 生了一窩狐狸的我,踹翻了床邊憋笑的臭男人。「都怪你,這都生了七八個了,看你以後怎麼養!」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20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