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他抬頭,距離太近,唇堪堪擦過。
也不知道是誰的呼吸先變得急促起來。
他又往我這挪了挪,我抵著窗戶,偏過頭想躲開他的唇,他卻擋住我的退路,讓我避無可避。
唇齒相依,戰慄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忽然在想,顏侯來時我為什麼要躲呢?
我明明可以和顏述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書房裡啊。
剛才還可以,這下卻晚了。
顏述的吻愈發深入。他與我緊緊依偎,在喘息時分顫聲問我:「燕燕最近有夢見我嗎?」
有。
我發現,不見他就沒事,但凡一看見他,我就得做夢。
我不肯回答,極力調整自己的呼吸。
他闔了闔眼,雙頰緋紅,略微沙啞的嗓音染了情欲。
「我有,我很想你。」
此時,顏侯的腳步聲愈發近了。
他在往這邊走來。我屏住呼吸,不敢亂動。
顏述一手環住我的腰,一手在我身上撩撥。在一層層激蕩之下,我無處安放的手死死摟住了他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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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侯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掉了一本地方志?」
他已經走到方才我看地方志那處,再往前幾米,就是這扇屏風。
我做賊心虛,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雙手湿漉,哀求地看向顏述。
顏述乖順地停了手,偏偏在我剛松了口氣時,腦袋一歪,靠在了我的肩窩,唇似有若無擦著我的鎖骨。
風從背後灌進來,前方一片灼熱。
「這麼冷,是窗子沒關嗎?」
顏侯自言自語地往這邊走來,許是要關窗。
他已經走到屏風前。
屏風後,我咬牙閉上了眼。顏述雙眸湿漉,擋在我身前。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身邊的小廝跑了來,「侯爺,那書找到了,已放在您桌案上。」
顏侯停住腳步,「找到了?」
他轉了方向,往門口走,一邊走一邊囑咐小廝。
「夫人畢竟商賈出身,比不得大家閨秀。回頭你把《女則》《女訓》《女論語》這些書給夫人送去,讓她好好學學。」
那小廝問他:「侯爺也有好幾天沒見夫人了,不如親自把書交給夫人?」
「她說了那般傷人的話,自然該由她來找我。等她給了我臺階下,我再哄哄她,這事也便過了。」
「侯爺當真是寵夫人啊。」
兩人漸行漸遠。
顏述捻著我的耳垂,輕輕地說:「別去看那些沒用的書,盡是荼毒人的思想。」
「商賈出身又如何?每次募捐,那些高門大戶門庭緊閉,都是商人出資賑災。」
「也別聽他那些話。你很好,特別好,根本無需改變。」
他在我額上落下一吻,「愛你的人,始終愛你。」
「比如我。」
11
小廝把《女則》等書搬進了我的房中,話裡行間都是暗示我趕緊去找顏侯求和。
我隻當他在犬吠,心中默默盤算著接下來的事。
不日後陛下在宮中設宴,我受邀參加。
顏侯見到我,冷哼一聲,「蘇燕爾,送你的那些書可看了?」
今日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不想橫生枝節,便敷衍答他:「看了看了。」
他小聲嘀咕,「看了還不知道來找我?你就沒什麼想法嗎?」
「哦,這個你今晚就知道了。」
他的臉色緩和了不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腦袋,「這才乖嘛,我拭目以待。」
我矮身躲過他的魔爪。
今日因邊關大捷而設晚宴,陛下在宴上論功行賞。
酒過三巡,陛下看向了我。
「聽說顏侯夫人將嫁妝換成糧草,親自送往邊關。顏侯,你娶了個好夫人啊。」
顏侯笑了起來,「忠勇為國是顏家家訓。拙荊嫁進顏家後,家母便日日教導她當心懷大義。」
我暗暗翻了個白眼。
什麼好的都往他顏家身上攬。
「顏夫人巾幗不讓須眉,當賞!」陛下問我,「你想要什麼賞賜?」
顏侯知我第一次參加宮宴,生怕我怯場出洋相,壓低聲音和我說:「你就說請封诰命即可。」
我不理他,起身朝陛下行了一禮,「謝過陛下。隻是臣婦所求乃一事,不知陛下會否應允。」
陛下來了興致,「無妨,你且說與朕聽聽。」
顏侯面帶疑惑,桌案下的手扯了扯我的衣袖,「陛下面前,你休得胡來。」
我不理會,朗聲道:「求陛下賜臣婦與侯爺和離。」
我想過了,按照顏侯的性格,他絕不會答應我和離。
作為他的小嬌妻,永遠是他的掌中之物,怎麼能逃離他的掌控?
那麼,想要堂堂正正和他撇清關系,今日宴會是我唯一的機會。
這番話落地,四周忽然靜了。
顏侯維持著方才的動作,一時間沒有動靜。
片刻後,他反應過來,「陛下,拙荊吃多了酒,如今醉了開始說胡話。」
我搖了搖頭,堅定地道:「臣婦滴酒未沾,清醒得很。」
「臣婦對侯爺並無情意。陛下若當真要賞賜臣婦,那就請陛下準予和離。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顏侯像從未認識過我一般,怔怔看著我,喃喃自語:「並無情意……怎麼可能呢?」
周遭的人或震驚錯愕,或疑惑不解。隻有顏述雙眸澄澈明亮,唇角一彎,勾起一抹很淺很淺的笑容。
我朝陛下跪下,叩首不起。
良久的沉默過後,陛下說:「既如此,朕便準你二人和離。」
我謝恩起身,眼風掠過顏侯時,我看見他眸底好像有什麼東西一寸寸碎裂。
他的臉色很難看,「方才我問你看完書有什麼想法,你說今晚我就知道了。」
「我原以為,今晚回府後你會和我好好致歉,屆時我會原諒你,日後疼你愛你,與你生兒育女,讓你過上相夫教子的美滿生活。」
「卻原來,你當真是不要我。」
能與他和離,我實在太高興了,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無妨,現在知道也不算太晚。」
陛下繼續論功行賞,今晚的鬧劇並未結束。
輪到顏述時,他一撩衣袍長跪不起,語驚四座。
「求陛下徹查十二年前言相貪墨案。」
12
十二年前,先帝在位。
御史臺彈劾言相貪墨,言相門生當堂提供罪證。
證據鑿鑿之下,言相一家下獄,滿門抄斬。
年輕的陛下微微沉吟,似乎陷入回憶,「言相……」
他沒有直接回答,反問:「為何要查?」
「臣已集齊當年一事的人證、物證,可證明言相清白,還請陛下明鑑。」
陛下最終同意了顏述的請求,讓顏述把證人統統帶來,重審言相談墨一案。
這一查,還真證明了言相無罪。
作偽證的門生說,當年的一切都是趙大人指使。
這趙大人是言相的政敵,如今已升為尚書,聽了這話後當即申冤:「陛下,他血口噴人,老臣冤枉啊!」
可顏述這邊提供的證據太過充分了,一看就是花了多年功夫收集,將他錘得死死的。
最終,陛下神情悵惘地感慨:「言相也是朕的啟蒙老師。那年的午後,朕和言相像往常一樣告別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朕聽先皇說他貪墨。可朕總忍不住想,這樣一個教會朕家國大義、要朕明白民生疾苦的人,怎麼會貪墨呢?」
「他果然清清白白,是朕記憶中的老師。」
顏述輕輕笑了笑,顏侯終於松了一口氣。
陛下又問顏述,「你和言相是什麼關系,為什麼要替他翻案?」
顏述平靜地說:「他是我的生身父親。」
四周再次安靜了一瞬,然後「砰」得一下炸開了鍋。
陛下也很震驚,「當年言家滿門抄斬,你怎麼……?」
顏侯當即跪了下來:「言相曾救過臣一家老小性命。他在行刑前懇求臣務必保住他的幼子。臣受他恩惠,應了這事。」
「當時臣的兒子三歲夭折,就讓他以臣兒子的身份繼續活著。」
「臣自知有罪,還請陛下責罰。」
陛下沉吟了片刻,親自將顏喉扶起,「言相無辜,是你護住言相唯一血脈,朕如何能罰你?」
「顏述,朕問你,你是想繼續留在顏家當世子,還是打算認祖歸宗?」
這場慶功宴,我和顏侯成功和離,得了自由。
顏述也不再是顏家人。
他朝著顏侯磕了三個響頭,從此更名為言述。
13
家裡雞飛狗跳。
最生氣的是老夫人。
顏述並非親子這事,原來老夫人也被蒙在鼓裡。
她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攥著顏侯的衣襟,後怕不已。
「這麼大的事也敢瞞著我?你想過這事當初若被人知道,我們顏家會遭遇什麼嗎?」
想了想,她又拍拍心口,「你們還敢捅到陛下面前。要不是陛下人善,隻怕早把你們都給殺了。」
「祖母,我們是摸清了陛下的秉性,又準備了萬全的證據,這才把事情呈到陛下跟前的。」
老夫人不再說話,她看顏述的神情少了當初的慈愛。
她又指著我,「好你個商賈女,居然當眾讓我們顏家難堪,真是白眼狼啊。」
我今天心情大好, 沒有理她,輕盈地邁步出門準備收拾細軟。
顏侯攔住了我。
如水月光下, 他身姿挺拔,語氣沉哀,「蘇燕爾, 你怎麼會從未喜歡過我?」
我聳了聳肩,「侯爺,喜歡基於合適,而我們並不合適。」
他低著頭喃喃自語, 「原來千裡送糧草的情誼, 當真不是為我。」
我終於擺脫了這一紙婚約。
我將各種金銀首飾變賣, 招呼了我爹一聲後,快樂地踏上了領略古代山川河湖的旅程。
但我沒想到,言述會跟著我走。
14
言述沒有入仕。
他算準了我會從東南城門走,早就在那處侯著。
「你想好了嗎?真不子承父業?」
「不了。」他拉著我上了馬車, 「天下之大,除了仕途, 我還有很多路可以選。」
他的眼裡揉了漫天星子,指了指自己的行李, 「比如, 我們可以拿這筆錢做買賣, 沒準還能成為皇商呢。」
馬車轆轆前行,往山高海闊處走。
我們路過了一家食鋪。
老板娘是個很漂亮的女子, 梳著整齊的墮馬髻,一雙巧手格外擅長做芙蓉糕。
十裡八鄉的人都會跑來這裡買芙蓉糕吃。
聽說老板娘原是京城人氏, 不知什麼原因跑來這裡,先是當庖師,攢了點錢後又租了鋪子開食鋪。
我和言述來得巧,老板娘說今天是她生辰, 芙蓉糕白送不收錢。
我嘗了一口,果真和京城的味道有些相像。
我忍不住朝她看去。
她正拿了張宣紙,狼毫筆沾了墨,一筆一畫寫上「共安」二字。
我這才知道,顏侯沒來得及和我拜堂就領命出徵,儀式是他兒子代他完成的。
「【「」我見她好像沒寫落款, 便走過去提醒她。
她衝我溫柔地笑了笑,「不必落款, 她都知道。」
那雙長滿繭子的手萬份珍重地將信封遞給驛夫。
驛夫問:「還是送給京城的定國侯府嗎?」
她點了點頭, 「多謝。」
回座位時,我又多吃了兩口芙蓉糕, 和言述耳語,「你看,古代也有很多女子自力更生,靠自己的雙手賺錢。」
「這樣多好啊。」
言述頷首, 又湊到我面前, 拉了拉我的衣袖。
「燕燕,今天其實也是我的生辰。」
「真正的生辰。」
他從前一直頂著別人的名頭生活,以往的生辰也是過別人的。
想到這裡,我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腦袋, 「等晚上我給你慶生。」
他順勢將頭往我掌心蹭,「那我可以討要一個禮物嗎?」
「什麼?」
「我希望你有關於我的夢,夜夜成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