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才知道,哪怕是一個簡單的午後,我也抓不住。
20
活動結束後,我收到了裴暮的短信。
「他病還沒好,你如果還有點良心的話,就去看看他吧。」
我盯著手機發呆,隨手往嘴裡塞了一把藥。
見一面吧,再見一面吧。
裴朝的家在半山腰,出租車司機看著地址,打量許久後輕嘖了一聲:「咳,年輕就是好啊。」
我對著窗戶,有些緊張地揪了揪頭頂的呆毛。
「嗯,他就喜歡我這一款,從小就喜歡,以前總說要養我,我沒同意。」
我自顧自地說著大話,可真見了裴朝,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裴朝裹著大衣,站在風口,額間的碎發微微揚起。
「裴暮說你有東西落在我這兒了,自己進來找吧。」
裴朝微微側身,腕間隱約系著一根紅繩。
我不知道裴暮和他說了什麼,但我從沒來過這裡,更不可能落什麼東西在這裡。
我有些無措地坐在沙發上,看著四周的裝飾,愈發覺得眼熟。
「找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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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朝端過來一杯溫水,骨節微微泛著白。
我搖搖頭,但看到角落裡的吊床時,我忽然明白這種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這裡的每一處,都和我們曾經規劃的未來,一模一樣。
如果沒有那些變故的話,這本應是我們兩個人的生活。
「到底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裴朝微微蹙眉。
我收回視線,目光落在他腕間的紅繩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我送他的第一份禮物。
他還留著。
21
裴朝給我補習功課的第二個月,我的成績罕見地擠進了年級前二百名。
記憶中,除了小學偶然拿過一次數學競賽第一,剩下的考試都是倒著數。
班長看著我的試卷,比我本人還高興。
「慶祝一波,裴神一起去啊?」
聽說裴朝從不參加這種活動,我順著視線望過去,裴朝垂眸,捏了捏手中的筆。「聽你的。」
他皮膚本身就白,一著急就微微透著紅。
補課的這一個月,他幾乎天天都紅著臉。
聚餐時,他逞能喝了一杯啤酒後,連帶著耳尖都紅了。
被問及戀愛的時候,裴朝捏著酒杯,有些心虛地嗆了一口酒。
「我……我出去一趟。」
裴朝起身時搖搖晃晃,險些栽在我懷裡。
我不放心,一路跟到了衛生間。
裴朝扶在洗手臺上,肩膀微微聳起,後頸的薄汗沿著脊背下滑。
第一次覺得,男生和男生,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
我喉結上下滾動:「裴老師,早戀嗎?」
「傳家寶交給你,答應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22
「來找這個。」
我指了指他腕間的紅繩。
「怎麼,收回去要給誰啊?姓傅的那個,還是哪個小助理?」
裴朝眼眶微紅,有些氣急敗壞地扯著紅繩。
「沒誰,」我起身握住他的手腕,急著解釋,「真沒誰。」
我靠近時才發現,他手機上播著我和傅舟馳的熱門視頻。
那個綜藝節目播出後,我們的 CP 黨連夜剪輯視頻,配上宿命感拉滿的背景音樂,連夜衝上了熱搜。
「我就是想問……你還要我嗎?」
我病快好了,裴老師,你還要我嗎?
我站在未來,祈求過去的裴朝再次向我伸出手。
裴朝沒有動……
我太貪心了。
正準備抽出手的時候,唇間被蹭了一下。
「江御景,你欠我一個解釋,你欠我整整七年。」
23
追債人纏了我們很久,還多次揚言要找裴朝讓他還錢。
就在我考慮要不要轉學的時候,裴朝的爸爸找到了我。
「你就是那個江御景吧,錢都替你們還清了,現在我是你們的債主,但我有條件。」
裴總坐在對面,西裝革履,頭發一絲不亂。
明明是和老江差不多的年紀,卻帶著說不上來的壓迫感。
我也是那天才真正意識到,我和裴朝,不隻是成績上的差異。
就算我再聰明,也追趕不上他的起點。
我正在拖著裴朝,邁向深淵。
「他將來要繼承整個裴家,我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和、還有那些下三濫的討債人有半點關系。」
裴總雙指並攏,推過來一張全英文的燙金紙。
「讓他進星華高中,不過是利益交換,現在校長也退下來了,裴朝沒必要留下來。」
「想辦法讓他同意出國,我可以考慮不起訴你們。」
「……」
我低頭笑了笑,下意識想摸出一根煙,卻發現早被裴朝藏起來了。
戒煙而已,明明沒有那麼難,可是心為什麼會這麼痛呢?
24
裴朝的體溫,直到半夜才降下去。
我正準備抽回胳膊的時候,經紀人的電話打來了。
「收拾一下,現在去救個場。」
以星華高中為原型的大熱校園綜藝上,傅舟馳罷工了,導演組找不到人,急得團團轉。
這種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我連夜趕到錄制現場,熬到天亮時,忽然迎著晨光,看到了裴朝。
我昨晚就發現了,這裡到處都是振澤集團的贊助,裴朝出現,我並不意外。
綜藝錄制到了消防考試環節,我和裴朝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後一排。
試卷有滿滿當當的四頁,我心不在焉地咬著筆,拽了拽裴朝的衣擺。
「臨時被安排的工作,我留了字條的。」
七年前的事情還沒機會開口解釋,我不想他再誤會我了。
「嗯,看到了。」裴朝的聲音悶悶的。
他以前一直很黏人,午睡醒後見不到人就要鬧脾氣,聲音和現在一模一樣。
還是生氣了。
我走神時間太長了,交卷時,還有整整兩頁沒寫。
不出意外,又成了倒數第一。
「那請倒數第一蒙上眼睛,接受我們的小懲罰嘍。」
我被助理一路領到了頂樓,這裡的一切都是按照星華高中的模樣布置的,哪怕閉著眼睛,我都知道自己在哪裡。
頂樓的雜物間,是我和裴朝經常去的地方。
也是……我們分手的地方。
「你需要扮演被困在火場的路人,等待其他智囊團的解救。」
助理解下我眼上的布條,機械地宣讀著遊戲規則。
我獨自被關在雜物間,看著這裡熟悉的一切。
七年前,就是在這裡,我叼著煙,看著裴朝寫給我的情書,一點點化為灰燼。
我曾經在我們最親密的時候親手推開了他。
裴朝說過,他第一次見我,是在十歲那年的一場數學競賽上。
我叼著白桃味的棒棒糖,單手轉筆,拿下了全市第一名。
那次,裴朝拿了第二名,將頭埋在臂彎裡,長睫輕顫。
我從沒在一個同齡人身上見過這樣的表情,考了第二就仿佛犯了什麼天大的錯誤。
領獎結束後,我把帶來的所有筆記都送給了他,包括口袋裡最後兩根棒棒糖。
這些,都是裴朝後來跟我講的。
……
回憶總是越陷越深,直到窗外的火焰漸漸逼近的時候,我才回過神來。
這濃煙……未免也太逼真了。
雜物間的門被反鎖了,玻璃被報廢的桌子死死擋住。
滾黑的濃煙從每個縫隙擠進來,一點點壓榨剩餘的空氣。
說起來,我和裴朝,在這裡開始,又在這裡結束,也挺好的。
就在這時,裴朝倏然出現在門口,七年前的陽光又灑在了他的身上。
時間的縫隙在慢慢縮短。
就好像……老江被對家設計車禍、當場死在我面前,以及我被確診抑鬱症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
但這次,我抓住了裴朝的手。
番外:裴朝視角
1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江御景在我心中的樣子。
他很有天賦。
十歲那年,我第一次在數學競賽上見到他的時候,我就確定了。
他的字跡很潦草,步驟跳躍,恨不得一筆寫出答案。
我咬著筆,將他的筆記翻了一遍又一遍。
那天之後,我參加了無數的競賽,但再沒見到過他。
就連他的名字,我也不得而知。
直到高二那年,班上轉來一個男生,手腕內側有顆小紅痣,就連字跡,也和他一模一樣。
江御景……原來他叫江御景。
我在班長那裡要來了他的入學照,復印了一百張,家裡到處都是。
甚至連裴暮都猜到了他是誰。
裴暮趴在我床上賴著不走:「哥,這就是你初中時候說過的那個男生吧?」
我點點頭,就是他。
他後來問我,喜歡是一點點積累的,還是一見鍾情才作數。
我沒答上來。
對我來講,愛意日益瘋長,甚至看不到源頭。
2
我自以為藏得很好,但喜歡他這件事,還是被發現了。
他把我抵在衛生間的鏡子前, 將一根帶著金竹子的紅繩系在我的手腕上。
「裴老師,早戀嗎?」
他喝了一點酒, 嗓音帶著微微的醉意。
我喜歡了七年的人,站在我面前,親口問我, 早戀嗎?
3 偷偷談戀愛的時間,過得很快。
每次考試結束後,他都會帶我去學校後院的糖水鋪。
很甜,但沒有他甜。
他還是很聰明, 我補習的時候就發現了, 隻是, 他從不認真考試。
我問過一次,他叼著煙說,就是想讓老江愧疚。
「是不是還挺幼稚的?」
他微微抬眸,隔著煙霧迷茫地看著我。
叔叔經常帶著江御景轉學, 要說他沒有情緒,我都不太信。
小時候是這樣的, 父母一旦虧欠過我們,就想讓他們一直虧欠, 仿佛這樣, 才能委屈得理直氣壯。
我在人群中偷偷環住他的腰:「江老師, 這題太難了。」
但我不知道的是,多年之後, 江御景還是為少年的任性付出了代價。
老江直到車禍橫死的時候,手裡還捏著他不及格的試卷。
他沒能等到江御景高考成績一鳴驚人的時刻, 心裡隻惦記著自己的寶貝兒子以後如何謀生。
命運有太多無常,串聯在一起像一場荒誕不經的喜劇,讓人哭笑不得。
4
和我分手時,他紅著眼, 掐著煙的手微微發抖。
一定另有隱情,但直到火舌吞噬掉我的情書,他也沒能說出口。
後來,我出國了,百般探聽,卻再也沒得到他的消息。
再次得到江御景消息的時候, 是在回國後的第三天。
他跑去當了明星,代言了一個行將就木的小品牌, 好像是瘦了。
直播節目上, 被問及初戀的時候,他搖了搖頭, 用熟悉的嗓音否定了我們的一切。
我沒忍住,將徐徐圖之的復合計劃忘得一幹二淨。
我喜歡了他十四年,他怎麼能說沒有談過呢?
說話的像是新來的實習生,扶著黑框眼鏡怯生生地抬眸看著我。
「永這」他節目上一句「想我了」, 都能讓我心尖亂顫。
我根本就忘不掉他。
但我好像, 也總是抓不住他。
直到他來我家看我時,遺漏了一瓶氟西汀,我才猛然把江御景的這些年拼湊完整。
我的江御景,他病了好久。
我徹底失去了理智, 在頂樓濃煙滾滾的時候,不顧一切地奔向了他。
這次,我們終於抓住了彼此。
永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