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她詫異地看著我。
我拿出食盒裡的糕點,又倒了一杯茶。
「蘭香說你許久沒吃飯了,奴婢帶了些新制的糕點,娘娘就著茶水吃一些吧。」
我將碗碟遞到她面前,她拿起來,小小地咬了一口,約莫是嘗到味道,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荷花,你現在在哪裡當差。」
「在鳳鳴宮。」
她驀地一愣,我繼續道:「娘娘放心,奴婢心裡念及娘娘,會常來看你的。」
「皇後,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我抬起手,露出前幾日不小心燙傷的疤。
貴妃的嘴角輕輕一抽:「想不到那個自命清高的女人,也會虐待下人。」
我沒有否認,繼續為她斟茶。
蘭香送我出冷宮,她說:「以後你晚點來,侍衛換班,不容易發現你。」
我點點頭,夕陽灑在宮巷。
這個宮裡,每個人都在算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每個人都有自己想保護的東西。
我想,報仇,我還得靠自己。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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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孕中,嘔吐不止,經常頭痛胸悶。
吃了太醫的藥也不見效。
我便去藏書閣借了幾本講食療的書籍,為她烹飪孕婦可食的藥膳。
隔幾天,我亦會悄悄給貴妃做一份,送去冷宮。
貴妃吃後,胃口大開,面色紅潤了許多。
隻有我知道,那些菜看似美味,是我依照書上所說的相生相克的食材,烹調出來的。
它們看上去都是普通常見的食材,可是一起吃就如同在吃毒藥。
貴妃,遲早是會死的。
我卻沒想到,她居然能活著出冷宮。
皇上見皇後的胎象穩固,便頒了一道旨意,稱李玉燕靜思己過,悔不當初,寬赦她出冷宮,搬回永春宮。
為了安撫皇後,皇上沒有復她的貴妃之位。
李玉燕回到永春宮,第一位要見的,竟然是我。
18
「荷花,我想把你要回來,你看如何?」
我低垂著頭,對她說:「奴婢在鳳鳴宮甚好,娘娘才搬出冷宮。若是為了奴婢的事,跟皇後起衝突,奴婢怕您失了聖心。」
她眉頭舒展,喜笑顏開:「從前竟不知你如此忠心於我。荷花,等我復了貴妃之位,我一定把你調回永春宮。」
李玉燕的臉色看上去格外紅潤,抹了口脂之後,便看不出來她嘴角泛著微微的紫色。
我的藥膳,應該起作用了。
盡管皇上刻意隱瞞,李玉燕搬出冷宮的消息還是傳到了皇後耳中。
她氣得昏了過去。
皇上來時,皇後已經醒了過來,她倚在床頭,面色慘白。
「陛下這麼快便忘了,臣妾的喪子之痛了嗎?」
「皇後,你與玉燕都失去過一個孩子。這件事就當扯平,今後不要提了好不好?朕現下最緊張的,便是你腹中的孩子。」
皇後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我將親手熬制的藥膳湯遞給她。
「這是什麼湯,朕聞著好香。」
「是荷花,為我熬制的藥膳湯,倒是比太醫院的那些湯藥管用。」
「荷花,朕記得你。以前在玉燕宮裡的那位廚娘。」
「正是奴婢。」
皇上側臉,笑著對皇後說:「朕要問你借借她,想品嘗一下她的藥膳。」
皇後點了點頭。
我暗自竊笑,這一切如我所願。
19
皇上金口一開,我能用的食材和藥材便更多了。
說來也奇怪,年年災害,我們平民都吃不飽飯。那些山珍海味卻一車一車地送進皇宮裡。
皇家,一點影響也沒有。
我翻炒著鍋鏟,恨意在心中跟著不斷翻攪。
皇上喚來李玉燕,他們一同用膳。
「荷花,你的廚藝越來越好了。」
「多謝娘娘誇獎。」
「陛下有所不知,臣妾在冷宮,食不下咽,是荷花念及昔日主僕之情,偷偷為我開小灶,臣妾才有命活著走出冷宮。」
皇上吃驚地看著我:「荷花如今忠心,愛妃該好好賞她才是。」
「要賞,也該陛下來賞。」
「行,就賞荷花百兩黃金。」
我叩謝了恩典,躬身退了出去。屋內從低聲細語變成了曖昧的嚶嚀。
大補之後,又行男女之事。
看來,他們的身子,好不了。
我清點好皇上賞賜的黃金,不忍嗤笑,我們平民連飯都吃不起,他大手一揮,就是百兩黃金。
真是諷刺。
這位天子,換一換,說不定,平民的日子,沒那麼難熬。
20
皇後的月份逐漸大了。
她怕橫生枝節,免了各種晨昏定省,安心待在鳳鳴宮養胎。
依照宮規,皇後的母親入宮來觐見。
她從宮外帶來了一位神醫。
神醫為皇後把過脈,淡淡道:「娘娘這胎,是男孩。」
皇後大喜,轉頭命令鳳鳴宮的所有人,不得外傳,要盡量低調。
我知道,皇後母家那位剛正不阿的大將軍,坐不住了。
他行軍打仗,見過平民的苦難,對皇上的奢靡無度早就看不順眼。
他們也在籌謀一件大事。
皇後即將臨盆,皇上卻在這時復了李玉燕貴妃之位。
李玉燕趾高氣揚地來到鳳鳴宮:「娘娘,臣妾要跟你要一個人。」
「誰?」
「荷花。」
我與皇後,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
她無奈地揮了揮手,當作默許。
李玉燕嬌豔的臉龐,露出得逞的笑。
她自以為是贏了,其實是輸的開始。
21
皇後早就對皇上失望透頂了。
她說,愛與權力,她總要得到一樣。
她選擇了後者。
我離開鳳鳴宮後,皇後的兄長便安插了暗衛,嚴防死守。
過去的幾日,我如常為貴婦做藥膳。
可她的精力卻一日不如一日,總覺得渾身乏力。
一個噩耗接著一個傳來,太後病逝,皇上悲痛得臥病在床。
前朝一片混亂,貴妃急得,嘔出了鮮血。
「娘娘,該吃藥了。」我走進臥房,她如一具披著人皮的白骨,無力地癱在床頭。
她臉色蠟黃,聞了一下藥味,雙目瑩瑩地看著我:「荷花,我不想吃藥,我想吃你做的飯菜。」
「好,奴婢這就去做。」
我烹飪了一桌好菜,扶著貴妃坐下。
一位太監,連滾帶爬地闖進來:「貴妃娘娘,皇後生了。」
貴妃瞪著骷髏般的雙眼:「男孩女孩?」
「是皇子。」
她一下跌坐在椅子上,猶如喪家之犬。
我寬慰道:「娘娘別急,你也會有孩子的,多吃點,養好身體。」
貴妃愣了瞬,端起湯碗,一飲而盡。
那之後,她像瘋子一樣,吃我做的膳食。
她說,她要快點好起來,為皇上開枝散葉。
我欣慰地笑了,她不知道,那個躺在床上的皇上,早就斷了氣。
皇後的兄長已經把持朝政,隻是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便宣布死訊,擁立皇後之子為新皇。
李玉燕的死期,終於要來了。
22
她已經很久沒有下床了。
瘦得不成人形,小皇子滿月這天,崔將軍宣布了國喪。
整個皇宮都是一片哀號。
她們哭的不是皇上,哭的是自己的命運。
李玉燕問我:「荷花,為什麼好幾天都沒看見蘭香。」
她的蘭香,被我綁在暗室裡。
「奴婢也不知道,不如奴婢攙著娘娘出去找找,外面的陽光正好,娘娘也該曬曬太陽了。」
我領著她,到了湖邊。
「荷花,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麼?我要回宮。」她轉身想走,我一把拖拽,她摔在地上,爬起來,後背抵在欄杆上。
「娘娘,我與你的緣分因湖而起,也該在這裡結束。」
23
李玉燕的眼睛瞪得快要裂開了,她渾身顫抖:「你說什麼?」
「兩年前,我的夫君,因下湖救你,被活活淹死。可娘娘卻說他多管闲事,他該死。」
我淡淡地望著她,一字一頓:「奴婢覺得,我夫君確實多管闲事,娘娘該死,不該救。」
「你……」她的雙眼充滿了恐懼,聲音都在發抖。
「陛下,我要見陛下,讓他處死你!」
「娘娘,你的陛下早就死了。如今的皇上,是崔芷晴的兒子。」
她愕然,表情變得絕望,嘶啞著問我:「你想怎麼樣?」
「娘娘不是會水嗎,跳下去再遊回來可好?」
我拽住她的衣領,她瘦得輕飄飄,我輕輕一推,她便掉入湖中。
她在水裡撲騰,大喊救命。
我呵呵大笑:「娘娘倒是遊啊。」
我抓起旁邊的樹枝,一下一下拍打她的身體。隻要她冒頭,我便用樹枝把她按下去。
一來二去,她沒了體力。
她哭著求我:「求求你,救我上去。」
我哽了哽喉:「好呀,你抓緊了,我拉你上來。」
她的手剛觸到樹枝, 我又收了回去。
一次,兩次, 如此反復,她露出絕望之色,聲音低啞:「我想活著,我不想死。求求你。」
我的心髒, 好似被銳物鑿開了一道口子, 冷風灌入,一抽一抽地疼。
「我的夫君,何嘗不想活著。你明明會水,你明明不是真的想死, 明明你們兩個人都能抓住樹枝,一起遊上來, 為何?為何你要將他推走,眼睜睜地看著他,體力不支, 沉入湖底。」
我冷嗤一笑:「就為了你可笑的貞潔?名聲?你與皇上打情罵俏, 耍花腔,偏偏害我夫君喪了命!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父親。」
「平民的命, 就不是命了嗎?憑什麼要我如此輕易地原諒你。」
「李玉燕, 你該死。」
我用盡全力拿著樹枝拍打她的身體,直到她徹底咽了氣。
我隨意選取了三樣最普通的食材,都是我懷孕時,最愛吃的。
「來你」事後, 崔芷晴問我, 要不要打撈上來,暴屍荒野。
我說, 不用了, 就讓她在湖底喂魚。
24
我帶著崔芷晴給我的賞賜出了宮。
一年了, 也不知道我的兒女還認不認得娘親。
我剛走到村口,便看見隔壁的林嬸領著他們跑向我。
「娘親。」
他們一左一右在我臉頰親了一口。
團聚後,我們坐在一起吃飯。我問林嬸:「孩子怎麼會一見到我,就知道我是他們的娘親。」
林嬸從抽屜裡掏出一張畫像:「你忘了嗎, 我有一幅你和宋亦的畫像,我天天教他們,這個是娘親, 這個是爹爹。」
畫上的我和宋亦,眉眼淺淺, 他還是我記憶中鮮活的樣子。
這張畫, 是我在鎮上得知自己有孕,宋亦領著我去畫的。他說若是我們以後老了, 便把這幅畫拿給孩子看。
看看爹娘, 年輕時一個貌美,一個英俊。
宋亦,他永遠留在了英俊的年華。
而我, 還要帶著孩子, 好好活下去。
宋亦,黃泉路上,你要走慢一點呀。等我們的孩子成年,我老去, 病逝,便來見你。
你可不要嫌我老呀。
來世,我還要做你的妻。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