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
屋子裡沒電燈，到處都黑漆漆的。
窸窸窣窣的爬動聲越來越明顯。
和妹妹出現時的動靜一樣！
我害怕極了，以為是妹妹又來找我。
可細聽了一會兒，那些蛇爬聲並不是衝我來的。
我這才壯著膽子，把門推開一條縫。
很奇怪，王叔家的後院，居然養了一些麻繩粗細的蛇。
這些蛇一到晚上就很活躍，撒歡似的鑽出地板，快速蠕動身子爬到外面。
因為老爸生前經常捉蛇的關系，我對它們倒不是很怕，隻是不明白，為什麼王叔後院裡會有蛇窩？
密密麻麻的蛇群，讓我聯想到了老爸潰爛的下肢。
好像有村民說過，老爸死前，曾經受過蛇群追趕......
說不上為什麼，心裡沒來由地恐慌。
房間也讓我感到壓抑。
我把心一橫，用力推開大門，小心翼翼觀察蛇群走向。
它們去的方向，居然是我家！
Advertisement
8
不明白為什麼，我家燃起了大火。
山裡的蛇從四面八方湧來，覆蓋了三公留在家門口的布置。
破爛的大門已經被推倒，院裡飄著白色的濃霧。
「蛇......好多蛇，怎麼燒都燒不完，三公你快來救救我！」
火光中，我聽到老媽在尖叫，悽厲的叫聲中摻雜著妹妹的陰惻惻地哭泣：「媽媽，妞妞好疼啊，你為什麼那麼狠心，要鋸我的手和腳？」
「滾、你滾吶。我隻要兒子，誰要當賠錢貨的媽媽！」
「嗚嗚......你不要我，為什麼要生下我，我想回媽媽肚子裡，那裡才是我的家。」
「你別、別過來......啊！」
濃霧中伴隨著血腥的撕扯，老媽慘叫的聲音越來越悽厲，卻蓋不住妹妹的獰笑：「媽媽，你肚子好髒啊，心怎麼是黑色的？」
「你還在等那個老不死的來救你嗎？他自身難保了，你喜歡吃蛇，我把整個山的蛇都找來了，可它們也想吃你呢。」
「咯咯......你們別搶我媽的肚子，那是我的。」
不到半盞茶的工夫，老媽悽厲的慘叫聲已經被蛇群覆蓋，她徹底沒了動靜。
火光漸漸熄滅，濃霧也在逐漸消失，蛇群好像吃飽了，心滿意足地離開我家。
夜晚的風聲很悽厲，卻驅散不了院裡的血腥味。
我麻木地走回家，隻在地上看見一具白森森的骨架，骨頭上殘留的血絲和肉渣，被吃得很幹淨，像極了被老媽啃過的蛇骨殘渣。
我凝視著灰白色的骨架，待立了很久。
加上我那未成型的弟弟，這已經是第四個了。
可壞人並沒有全死光。
走進後院，我聽到那裡傳來很痛苦的呻吟。
三公蓬頭垢面地趴在草垛上，衣衫褴褸，渾身到處是被蛇咬過的傷疤。
傷口潰爛浮腫，褲腿也被撕開，露出爬滿傷口的腿，好像一條腫大的蘿卜。
他救不了我爸媽，甚至救不了自己。
「是大妮，你回來了啊？」
聽到我的腳步聲後，三公才停止呻吟，吃力地把頭抬起來。
我說，看來你鬥不過我妹妹。三公眼中露出酸楚的笑：「是啊，沒想到成煞的厲鬼這麼兇，但我不是輸在她手裡，咳咳......」
耳邊傳來他劇烈的咳嗽聲，我死死咬住嘴角，遏止不住地想笑。
這就叫惡有惡報！
「娃，你別笑我，你將來的下場還不如我呢。」
三公捕捉到我臉上的笑意，悲愴地搖頭。
我怔了怔：「你說什麼？」
「我的布置很周全，光靠你妹妹是闖不進來的，假如不是這些蛇......」
他艱難地抬高手臂，滿臉的詭笑比原來還要深邃：「知道這些蛇是怎麼來的嗎？」
我不說話了，回想起剛在王叔家後院看到的那些蛇。
「你以為姓王的是在救你，可你不知道，他一直都別有用心......要不是有他幫忙，你妹妹哪能這麼快成煞？」
三公咳出了一塊血汙，呼吸反倒順暢了一些。
「你胡說！」
我咬破嘴唇，大罵道：「王叔是好人，他對我好，對全村孩子都好，還辦了學校免費教我們認字，他怎麼會做這種事。」
「那你知道他辦學校的錢哪兒來的嗎？」
三公咳出濃痰，露出詭笑的表情：「你以為他辦學校，叫你們讀書認字是出於好心？自從那所學校建成後，鄉裡一共丟了六個孩子，全是放學路上走丟的......」
「你騙人！」
我明明恨透了三公，可他說的話卻讓我失去了反駁的底氣。
鄉裡確實丟過很多孩子，村長說是被人販子拐跑的，我不懂，這跟王叔有什麼關系？
「那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你奶奶一直討厭姓王的？」
三公還在喘氣，硬撐著不肯快點去死：「你奶奶有兩個孩子，大的是你爹，小的你沒見過，他就是死在姓王的手上。」
9
三公的話好像一道炸雷，讓我徹底呆傻。
我想起了奶奶對王叔的態度，那一句「殺人犯」一直在我腦中盤旋。
可我還不信，王叔怎麼可能害人？
「傻妮子，很多事都不像你看到的那麼簡單。」
三公閉眼發出一聲嘆息，斷斷續續地講了一個故事。
三十多年前，山裡住著一個修道的人，他為人和善，心地善良，替村民們修橋鋪路，免費替人看風水，教山裡的孩子讀書認字，很受人尊敬。
直到那天，道士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暈倒了，醒來後感覺身體很難受，吐了好多血。
一查，已經是肝癌晚期了。
「從那以後，這家伙心理開始不平衡，他以為自己行善積德了一輩子，不應該這麼短壽，既然做好事沒有好下場，自己幹嗎還要積德行善？」
三公急促地說：「他毒死了自己的恩師，還偷走了師門禁術，用小鬼為自己增壽，第一個遭毒手就是你家的人......」
「胡說八道。」
我嗤笑一聲，「這個故事發生在三十年前，王叔才四十多歲，難道他十歲就學會害人了嗎？」
「丫頭，你還是不懂。」
三公張開顫抖的唇，一字一句：「姓王的是我同門師兄，比我大了五歲，我今年七十六了，你可以算算他究竟有多大。」
八十歲的人，外表能這麼年輕，那是因為他養鬼給自己增壽。
「可養鬼續命不是正道，所以姓王的想了一個更狠的法子，找個生辰八字契合的人，奪取她的陽壽。」
「這就是他幫你的原因，等到了合適的時辰，他一定會奪你陽壽，隻有你的生辰八字，才會成為他的鼎爐。」
我被三公的話嚇得魂不附體，不斷地後退。
他繼續說：「給你那個吊墜，根本不是闢邪用的，我一眼就看出來，那是招你妹妹的引魂香。」
「他要你全家死光，無依無靠，才能肆無忌憚地奪走你的陽壽。」
「你別說了！」
我不可置信地後退了好幾步，捂著耳朵尖叫。
「我一直都想替師門鏟除這個敗類，可他本事比我強，我始終拿他沒辦法。」
三公氣得渾身都在發抖，顫巍巍地塞給我一包黑色的東西，「靠養鬼增壽的人，特別害怕黑狗血和童子尿，你可以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把這東西灑在他身上，自然就明白我說的是真是假。」
他氣息微弱，斷斷續續的呼吸終於走到了尾聲。
臨死時，還保持一個僵硬詭笑的表情。
我腦子亂糟糟的，沒顧上三公的屍體，失魂落魄地返回醫館。
王叔消失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日落的時候，門口才傳來他熟悉的笑聲。
符布被一張張揭下來，王叔滿臉紅光地對著我笑：「大妮，你現在可以出來了。」
我看向他腳下的淤泥，訥訥地問：「王叔，你昨晚去什麼地方了？」
「去送一個朋友，耽誤了不少時間。」
王叔笑著遞來一些吃的：「餓壞了吧？趕緊吃點，我去你家看過，房子已經燒成灰了，以後你就留在醫館幫忙好了。」
「我還缺個助手，反正你也沒地方可去，以後就踏踏實實跟我學醫吧。」
「謝謝王叔。」
我端來剛泡好的熱茶，替他倒了一杯：「你忙了一天肯定很累吧，喝口茶，解解暑。」
「呵呵，大妮手可真巧。」
他好像真的很高興，接過茶杯，一飲而盡。
我趕緊替他續上了第二杯：「我昨天臨走的時候，已經撲滅了家裡的火，可房子還是被燒得一幹二淨，好像除了被你收養之外，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了。」
王叔疑惑地看著我，突然眼皮一跳，丟開手裡的茶杯，用手去摳喉嚨。
來不及了。
茶水中被我摻了三公留下的東西，在遞給王叔前，我還特意去後院抓了條蛇嘗試，的確是普通的黑狗血，沒有毒。
可王叔喝下茶水後的反應卻特別猙獰，痛苦地靠在牆上，一臉不可置信地看我。
10
他的臉好像塌下去了，眼球突出，臉上的皮膚也變得松松垮垮，爬滿了溝壑一樣的皺紋。
大量老人斑在臉上浮現，滿頭的黑發也在快速褪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遲暮衰老。
原來三公沒有說謊，這些都是真的。
我摸出枕頭下的剪刀，指向滿臉鐵青的王叔：「三公說，我妹妹的事你也有份。」
「我可沒害你妹妹，隻是幫他成煞，早點完成復仇。」
意識到假面具被我拆穿，王叔也不再偽裝了，緩緩地靠牆站起來，斜著眼睛看向我手裡的剪刀：「你爸成天在山裡抓蛇，我知道他想用偏方替你媽安胎，所以在蛇肉上動了點手腳，蛇肉腥寒，本來就屬陰，再摻上你妹妹的骨粉，陰上加陰，成煞也就不稀奇了。」
「蛇也是你養的？」
「沒錯！」
王叔挑了挑眉，急速衰老的臉上扯出了一抹怪笑：「他每抓一條，我就多放一窩，保證你媽每天都能吃上最新鮮的蛇肉，否則野生的蛇哪有這麼好抓！」
我深吸了幾口氣：「那狗牙吊墜......」
「什麼狗牙吊墜？是你妹妹太笨了，自己找不到回家的路，我用抱卵母蛇的蛇骨做了那根吊墜，她吸光蛇肉上的陰氣，對那個東西很敏感，跟著氣味就能回家了。」
王叔沾沾自喜，一臉怨毒地復述自己的計劃：「本來事情很順利，可途中出了點小插曲，你爸媽居然請來了我那個不成器的師弟，打算用你擋煞，幸虧我發現得早。」
他擰著我的胳膊，露出滿臉陰邪的笑：「這蠢貨還以為自己能阻止我，可他不知道，我養那麼多蛇，為的就是留著對付他！」
我什麼都明白了，閉上眼，說我妹妹呢？
「周家除了你都死光了，她還留下來做什麼？按照約定，我把送她去了該去的地方。」
怪不得他這麼晚才回來。
我慘笑一聲，說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我了？
王叔露出很猙獰地笑：「本來我可以讓你多活幾年，畢竟最好的借壽時辰還沒到，可既然被你識破了，那就......」
「痴心妄想，你等不到那天了！」
門口傳來一聲獰笑，虛掩的大門被一腳踹開，一團黑影子毫無徵兆地撲進來。
等到王叔發現不對，想躲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一把匕首刺進他後背，貫穿了整顆心髒。
王叔在慘叫中倒進血泊，難以置信地發出尖叫：「你怎麼還活著？」
我和王叔一樣瞪大眼睛，看向本該死掉的三公，難掩驚訝地張大嘴。
「知道你在養蛇，我怎麼會沒準備？」
三公握著那把帶血的匕首，一瘸一拐地走來：「枉你機關算計，還不如我用一個女娃做的局。知道你不放心，肯定會檢查我的屍體，我才專門放了那把火，把周家燒得一幹二淨，你還是大意了啊。」
11
王叔在極度的不甘和怨恨中，掙扎著咽下最後一口氣。
房間隻剩下我，一臉呆滯地望著三公：「為什麼蛇咬不死你？」
三公龇牙咧嘴地笑笑：「提前吃了解蛇毒的藥，就不怕被蛇咬了，可痛還是一樣的痛。」
「多虧你信了我，把藥下在了姓王的茶水裡面，不然我也沒辦法得手。」
他伸出雞爪子一樣的手指，在我腦門上輕輕撫摸著：「大妮，你在醫館待了幾天, 有沒有看見過一個紫檀木做的盒子？那是我師父留下的。」
我麻木搖頭。
三公眯著眼睛看了我好一會兒，好像是為了確認我有沒有說謊, 良久，他失望地搖頭。
「算了，我去他書房找吧。」
「所以這一切都是你的計劃對嗎？」
望著即將走出房間的三公, 我忽然鼓足勇氣站起來。
「你故意把那個偏方告訴他們，並不是真心想幫我家生男孩，因為你知道王叔肯定會從中作梗，然後你才好順理成章插手我家的事。」
說什麼為了還周家老輩人的恩情, 才迫不得已將偏方告訴我爸媽, 不過是為了掩蓋他貪婪的託詞。
我們全家都是他的誘餌, 為的就是讓王叔露出破綻。
「如果你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
三公慢慢把臉轉過來，臉上的肌肉僵硬跳動著，眼神裡藏著一把刀：「姓王的已經死了, 不會有人再奪你的壽，為什麼還要自作聰明？」
他重新揚起了匕首。
刀尖殘留的血汙滴落在我嘴角, 有種腥甜的味道。
明明死亡近在咫尺，我竟出奇地沒有感到害怕。
真的好累。
我閉上眼, 準備坦然地面對這一切。
可懸在頭上的刀尖遲遲沒有落下。
外面起風了, 一團濃霧夾雜著陰風悽厲慘號。
我把燉好的「蛇羹」送給老媽，她像頭飢餓的老牛，瘋狂地塞進嘴。
「原好」三公好像被什麼掐住了脖子, 被拖到了濃霧深處，冷風吹打在臉上, 我睜不開眼，隻能聽到他發出陣陣悽厲的哀號：「不對......你不是被姓王的送走了嗎，我明明看到他把你送走的！」
撕打聲還在持續，妹妹一腳踢歪了他的頭：「可我姐姐還在這裡啊, 一家人都齊了，怎麼能忘掉姐姐？」
「妹妹，是你來接我了嗎？」
冷風很急促，我睜不開眼，通過聲音辨認出妹妹就在門口，手腳並用地爬過去。
全家都死了, 留下我孤苦伶仃一個人，活著也沒意義。
我想抓住妹妹, 可門軸忽然轉動起來, 大門被強風吹得「吱呀」晃動，重重落在我頭上。
我翻著白眼暈死過去。
這次的夢好長啊。
我隱約看見了妹妹, 蹦蹦跳跳地走向濃霧深處。
奶奶、爸媽全都低著頭，好像犯錯的孩子，麻木地排成一行，跟隨她蹦蹦跳跳的腳步, 漸行漸遠。
「……」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鎮上了。
胳膊上掛著鹽水, 周圍是一些穿著白大褂的人。
我不清楚自己昏迷後都經歷了什麼。
頭好疼，我伸手去扶額頭，手心裡有什麼東西滑下來。
攤開手心，是一塊被浸泡得軟化的大白兔奶糖。
好像在燒妹妹遺物時, 被我丟進水塘的那一顆。
原來從始至終，護著我的並不是什麼狗牙吊墜，而是這顆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