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浔黑眸裡的探尋一閃而過。
我很怕他發現什麼,於是硬著頭皮道:「家中的柴房沒有柴了,你便去山上撿柴吧,撿不滿兩筐,就別回來了。」
腦中突兀地響起系統的贊許:【做得好。】
那時候,我還認為這系統挺好糊弄。
畢竟去山上撿柴,不比跪在碎石上好受多了,我心裡也稍稍有了些安慰。
直到傍晚,日薄西山。
屋外本是落了小雪,後來,雪越下越大,就連外頭的院裡也積了一層。
裴浔身上本來就有傷,外面又這麼冷,萬一出了什麼事……
我坐在火爐前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男主固然悽慘,可我又何其無辜?
我隻是想回到我熟悉的世界。
後來我靈光一現,我不能,但是女主可以。
這畢竟是一本救贖文。
如果許婉和裴浔之間可以早日加深感情,推進劇情,意味著我離成功回去也就早了一天。
7
在我從許家外前前後後繞了三圈後,學了包括但不限於:狗叫、貓叫、雞叫、羊叫、狒狒叫……
許婉終於姍姍打開了門,隻是她身後還跟了幾個套著夾袄的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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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我,她冷嗤一聲:「原來是災星啊。」
她抬起下巴,用傲慢十足的語氣對我說:「你故意引我開門,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哦?我是怎麼想的?」
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難道不是你對裴公子心存愛慕,借口折辱,不過是想要佔有他,再來我這兒炫耀罷了。」
不愧是女主,多麼清奇的腦回路啊。
想起裴浔那張容貌昳麗的臉,我點點頭:「裴浔是有那麼幾分姿色。」
見我承認,她的臉色倏然變得很難看,向我身後探尋:「裴公子呢?你把他怎麼樣了?」
我略有些心虛:「你想見他當然可以,不過他現在去山中撿柴了,我說了,不撿滿整整兩筐,不許他回來。」
果不其然,許婉眼神裡流露出一絲心疼。
我的眼神瞟向西北方的普思山,又加了一把火:
「雪花這個飄啊,這場雪今晚怕是停不了了,裴浔今夜是死是活,還不一定呢。」我輕飄飄道。
都暗示到這個份上了,作為救贖文女主,應該會不懼千難萬險,拯救男主於危難中吧。
許婉聞言,果然顫了一下,然後攏著袖子,微紅著眼眶對左右家丁道:「天色已晚,山中多豺狼虎豹,不過我想以裴公子的慧敏,定能平安歸來,我們明日天亮再去尋吧。」
她擦幹眼淚,狠狠剜了我一眼,毫不猶豫地轉身回家。
我眼睜睜看著許家的家丁們將門狠狠關上。
留下我與那道冷冰冰的大門面面相覷。
就這樣?
就這?!
8
回到家後,我從櫃子裡翻出冬衣,將棉衣套了一層又一層,又加上大氅。
如果裴浔因此死了,別說走劇情回去了,我也得交代在這裡。
我在山路上行走,很快,鞋襪都變得湿漉漉一片。
所幸,普思山不高,隻是有些地方因為雪色堆積,過於湿滑難行。
半個時辰後,我步履沉重,終於在一棵老松下發現了裴浔的身影。
他靠著松樹,長發在雪地裡繚繞,漆黑的色澤擁著蒼白的臉,顯得整個人弱不勝衣得緊。
我大驚失色,蹲下來伸出手,小心翼翼探上他的鼻息。
還好,指腹下仍有溫熱的呼吸。
我解下身上的大氅,給他披上,驟然松了一口氣,嘆息道:「還好你沒事,如果你死了,我該怎麼辦?」
劇情都沒法兒繼續進行了。
裴浔的睫毛倏然輕輕顫動了一下,卻始終眉目緊閉,雪色襯著右眼下的淚痣,有一種破碎的美感。
我的腦中忽然一陣眩暈。
系統無情吐槽:【親,請撤回你這種愚蠢的言論。】
我狠狠腹誹:九年義務教育,教不出如此變態的人,你幹脆殺了我換個人。
它果然閉了嘴,下一刻,頭暈目眩的感覺卻更強烈了。
玩狠的是吧?
我因為腦部陡然傳來的劇烈痛感幾乎要喘不上氣,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上我的額頭。
9
等我昏沉地睜開眼,才發現世界都是搖搖晃晃的。
下巴無意識搭在男人瘦削的肩窩上,我有些愣神,裴浔竟是背著我下山的。
察覺到背上的動靜,裴浔側頭溫聲道:「別亂動,就快到了。」
熟悉的院落就在目光所及的不遠處。
一夜之間,這個屋子裡多了兩個病秧子。
而我終是熬不住困勁兒,回到家就倒頭睡去。
待到再醒來時,我看到透過窗紙的光線微亮,屋裡沒人,我跳下床榻、推開窗子。
外面白茫茫一片,白雪壓勁枝。
院裡的灶房有白煙嫋嫋升起,裡頭是裴浔忙碌的身影。
隻是他左腿趿拉著,每行走一步,似乎都極為費力。
我眼神微滯,他昨天就是這樣背著我從普思山上走下來的?我的餘光瞥見外頭雪地裡,緩緩走向院落方向的許婉,她手中似乎抱著一束花。
果然,女主還是心系裴浔的。
懂了,這就安排!
我離開窗邊,麻溜地打開櫃子,去找出門的行裝。
隻是找到一半,身後就傳來腳步聲。
一回頭,我看到裴浔佇立在門口,漆黑的眉微蹙:「小姐要去哪裡?」
隻一句話的工夫,他便捂著胸膛,猛烈地咳嗽起來,面色愈發蒼白。
縱然如此,他還是徑直走向我,抬手扯著我的衣袖,聲色微啞:「飯食準備好了。」
我才注意到,屋裡僅有的兩個炭盆都圍在床榻邊緣,而昨晚,裴浔根本不知道在哪裡歇下的。
我抿了抿唇,高聲道:「自然是去逛花樓,那裡的好吃的好玩的,比你燒的飯菜不知道強多少倍。」
他垂眼,動了動唇角:「那……多穿些衣物。」
我還是狠不下心,皺眉道:「你且在家中待著吧,我去去就回。」
說完,我迫不及待出了門,給男女主留下獨處空間。
但沒想到,許婉這人偏偏是個一根筋,非要將我攔在門口。
她顯然將我故意說的話聽了去,義正詞嚴道:「今日是裴公子的生辰,你竟拋下他去逛那種不齒的地方?」
我倒是沒什麼愧疚心,我連我自己的生辰都不知道,能記住男主的才怪。
瞟了一眼她手中的雛菊,我輕描淡寫:「這花一般是給死人上墳的。」
許婉面色倏然一白。
我微笑:「那家裡的病秧子就勞煩你了,我去那不齒的地方玩了。」
我在她驚愕的目光中,轉身離開。
10
誠然,我也沒有真的去逛花樓。
我在繞興鎮上,買了一堆肉菜。
原主的爹雖說覺得江熙玉不祥,但每月的銀子倒是沒少出。
臨走前,又去醫館裡買了幾服治傷寒的藥。
剛準備離開,後堂就有個男人出來,衝著賣我藥的婦人罵罵咧咧:
「你眼睛瞎了嗎?怎麼能把藥賣給她?誰不知道她是個克死生母的災星,她生下來那天,繞興鎮上就有了疫病,讓她進門都髒了醫館。」
這人說話實在不討喜,我去而復返:「這麼迷信呢?」
男人指責那婦人的話,到了嘴邊戛然而止,他警惕地看向我:「你想怎麼著,別以為你是江員外的女兒,我就不敢拿你怎麼樣!」
自然,我也沒打算真與他好好計較。
我撫著門,往地上啐了一口。
笑著看向他:「被我這個災星唾一口,估計你得倒霉三年呢。」
那個男人不可置信地望著我:「你……怎麼這麼惡毒?」
我終於聽到了符合我這個人設的評價,心滿意足地離開。
11
等我從鎮上回來,卻沒看到許婉的身影,我在房前屋後轉了好幾遍。
直到裴浔溫淡的嗓音響起:「小姐在找什麼?」
轉過身的我,手中赫然有一把鋒利的板斧。
裴浔眉眼微動,面上有些古怪。
我的目光落在他足踝之間的鎖鏈:「我要把這鎖鏈劈開,這樣你以後做事方便些,免得我吩咐你做什麼,等得不耐煩了。」
想起在現代,公司團建,我們被拉去農家樂,美其名曰:偷得浮生半日闲,享受農家生活。
抽籤時候,劈柴的事就落在了我身上,經過兩天的勤學苦練,我敢說,我司沒有一個人有我劈得專業。
但這仍是一個技術活,力度太小砍不開,力度大萬一失了手,那就是另一個事故了。
我有些忐忑:「如果我一個不小心,你的腿怕是也廢了。」
他移開目光,彎了彎唇:「那裴浔……日後便要仰賴小姐了。」
我下意識反駁:「我怎麼可能會管你?你別痴人說夢了。」
經過我的努力,那條劣質的鎖鏈,終於被砍斷,我長舒一口氣。
裴浔卻霍然抬手,拭去我的額頭沁出的汗珠。
我下意識後退了半步,他的手就這麼僵在原處。
我訕訕岔開話題,說自己要煎藥。
裴浔默不作聲幫我重新生上火,自然,那一鍋藥被我煎得很失敗,隻剩五分之一。
黑漆漆的黏稠藥汁,糊在鍋底。
我將藥盛在碗中,伸手遞給他,並找補一句:「毒藥。」
「我給裡面加了二斤黃連,這是你應得的。」
我像從前一樣,為了配合系統,說出這樣的話。
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我已經開始有下意識想要糊弄系統的想法了。
可是我說完,腦海中卻沒有任何反應。
裴浔挑了挑眉,很順從地接過了藥碗。
他抬起手腕時,我注意到他尺骨處纏著厚厚的一層白布,之前似乎沒有注意到。
最近這段日子,裴浔似乎變得奇怪了起來,未免太過聽話了。
對我說的話,幾乎無有不從。
有時候我不禁感慨,不愧是男主,如果我不是穿書的,早已放下警惕,沉溺在這溫柔的陷阱裡。
12
直到那夜,我睡得不大安穩,醒來時月上中天,屋內靜悄悄的,並沒有裴浔的身影。
我推開屋門,瞧見西邊的竹林處似乎有微光閃爍。
卻好像並不是一人。
我悄悄摸過去,發現另一位並不是女主許婉。
屏住呼吸,我躲在靠西邊的水缸後,聽那兩人密談。
「不如屬下直接將江熙玉除掉,再偽裝成意外。」
我眼皮一跳,吃瓜竟然吃到自己頭上,還是個殺人滅口的瓜。
裴浔似乎沉默了半晌,諷刺道:「你隻司文職,竟也如此心狠手辣嗎?」
和他對話的黑衣人皺了眉:「王爺尋回世子,是為了共圖大計。」
提燈的那人微微頷首,陰冷的眼神一閃而過:「世子與安成王一脈相承,也要懂得用一點鐵血手腕,那江熙玉不過一介庶民,死便死了。」
月色映襯在裴浔蒼白的臉上。
他忽然一點點牽起唇角,用無比溫柔的口吻道:
「死?未免太便宜她了,凌遲才是她最好的歸宿。」
話音甫一落,他的視線忽然輕飄飄落在我藏匿之處。
我的心陡然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