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目光一沉。
我趁熱打鐵:「但如果你肯助我離開,我保證從今往後再也不出現在裴浔面前,走得遠遠的。」
許婉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竟然舍得離開裴公子?」
我眼裡流露出一絲落寞:「有什麼舍不得的?我可是災星啊,繞興鎮上的人又何嘗希望我出現在這裡。」
許婉沉思了一會兒,誠實道:「我沒這個本事帶你離開,但明晚醜時三刻,你到後苑琴閣等著,那裡自有人接應你。」
等我返回住處,屋中卻多了一個伶仃的身影。
桌前,裴浔正在沏茶。
如今的他,已非掣肘於人的境地,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從容不迫的優雅。
我幹笑一聲:「這裡實在是有些悶,你覺得呢?」
他斂眉薄笑:「這不是按照你的喜好建造的嗎?」
我的喜好?我撞上裴浔的眼。
他輕聲道:「你夢裡說,喜歡金子打造的屋子。」
我不由腹誹,你以為你是阿拉丁神燈嗎?
我在他的對首坐下,坦誠道:「裴浔,我不過是個普通人,所求也很普通,不過是想和我所愛的人,過著坐擁良田千畝、銀票萬兩的平平無奇的日子罷了。而你大好前程,我自問來這裡後,也沒有做太對不起你的事,不如你放過我,我也放過你。」
他似乎被氣笑了,凝眉審視著我:「你是說與小侯爺謝添?」
裴浔並不太會抓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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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那不重要。」重要的良田千畝,白銀萬兩。
裴浔側頭咳嗽了一聲:「你的名字?」
「江熙玉。」我下意識答道。
裴浔眼尾一挑,卻沒有絲毫質疑:「好。」
17
第二日,醜時三刻,我當然沒有去後苑琴閣,而是提前躲進不遠處的屋子,暗中觀察。
倘若許婉真打算助我離開,隻需要一個輕功過人之人。
透著木制的窗棂,醜時二刻,我看見幾道鬼祟的身影接近那屋子。
為首有人透過半開的窗子,向屋內探尋。
我下意識抽了口涼氣,看著那些人悄無聲息拎著一桶桶油澆在琴閣外一圈。
察覺到身後有人,我呼吸一滯,手肘狠狠撞向那人的胸膛。
濃重的藥味縈繞在鼻尖,身後的裴浔悶哼一聲。
而我由於太過慌亂,一手碰上窗棂。
細微的響動,還是被那伙人察覺。
「那間有人。」有人壓低嗓音。
裴浔抬手按住我的肩頭,無聲搖了搖頭。
猝不及防地,一支箭矢從窗棂穿來。
關鍵的時候,裴浔推開我,他避開了些,鋒利的箭頭幾乎整個沒入他的肩頭,貫穿而過。
我捂著嘴巴,差點兒驚呼出聲,那些人還沒有走,我不敢有太大的動靜。
昏暗的屋內,裴浔卻依舊不吭一聲,隻是肩胛不自覺地痙攣。
屋內,隻能聽到他微弱的喘息聲。
良久,裴浔撐著手,認真看了我半晌,解釋道:「琴閣布置了和你相似的假人,後宅的門開著,你可以走了。」
我果斷離開,但一刻鍾後我還是回來了。
瞥見我,裴浔眼裡的異色一閃而過。
他好似有些生氣,語氣溫涼:「我讓你走你為何不走?」
我苦著臉:「佛說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畢竟,他替我擋了一箭。
我蹲下來,撕掉一塊袖袍的布料,替他包扎肩頭的傷,嘆了口氣:「你日日與我在一處,就不怕許婉知道了生氣。」
裴浔一怔,平靜地抬眼:「她是安成王的棋子,一顆王爺為了籠絡我設下的棋子。」
了解到前因後果,我不得不感慨,狗還是安成王狗。
起義之初,需要籠絡各方人馬,可是安成王卻從不出面,如果事敗,謀逆之罪便由裴浔來背。即便皇上追究,安成王也可以裴浔隻是野心勃勃借他的名義行事,實則血脈不詳,並非他所出為借口。
隻是按照書裡的劇情,他們最後成功了。
「劇情與我看的並不太一樣……你莫不是哄著我玩吧?」
裴浔卻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坦誠地點了點頭,啞聲道:「我是在哄你。」
那頭的火勢已經蔓延過來,我讓他和我一起出去,裴浔卻從袖中取出火折子,這間屋裡的簾布頃刻間燒起來,四周都是桐油的氣味,與那些人的火油並不相同。
18
那晚的一場火,燒滅了一切。
宅邸付之一炬,聽人說,那個神秘的宅邸裡發現了一對年輕的男女的焦屍。
我後知後覺,裴浔對此早有預謀。
出來後,我要與他一拍兩散。
裴浔卻不肯放手,他垂眼看著我:「晚了,我給過你機會的,江熙玉。」
不遠處的火光將他的眼尾都染上了微紅,沉靜的黑眸像一片霧氣彌漫的沼澤。
裴浔咳得厲害。
而我因為吸入了大量的白煙,眼前發黑。
暈倒之際,我聽到溫潤的嗓音在我耳邊呢喃:「你這樣,讓我怎麼舍得放開?」
19
三日後,我在一處宅院醒來。
面前的始作俑者,眉眼間的憂慮頃刻間消散。
我一把推開他:「裴浔,你憑什麼將你安排好的路,強加在我身上?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我有我的家人,有我的朋友,我終歸是要回去的。」
身體還有些虛弱,我卻迫不及待下了床榻,往屋外走。
身後,裴浔含笑道:「金蟬脫殼之前,我早備下了薄田千畝,銀票萬兩。」
我跨出門檻的腳收了回來。
千畝也能稱薄?
我立馬閉上了該死的嘴。
裴浔溫聲道:「倘若有一日,你可以回去你原本的地方,我絕不會妨礙於你,但在此之前,熙玉,你可不可以……試著愛上我。」
我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
「前半句我沒什麼問題,後半句如果是個動詞的話,也不是不能一試。」
盡管裴浔似乎並沒聽懂我的意思。
但那一夜,海棠花雨極盛。
溫熱的氣息彼此纏繞,我於恍惚中沉沉入了夢。
其實我騙了裴浔。
在現代社會,我是個孤兒,沒有父母,妥妥一個社畜。
老板虐我千百遍,我給老板當孫子。
之所以穿進這本書,是因為連續加了三天班,跟進的項目成了,到手獎金卻沒了。
飯桌上,老板當眾宣布,這筆獎金要給一個連打印機都弄不明白的關系戶。
「熙玉啊,你是公司的老人了,有時候還是要給新人一點兒機會,不要隻顧著眼前的蠅頭小利,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他大力拍著我的肩頭。
我的心中,怒火翻江倒海。
第一百次忍住要把手裡的酒澆到老板的地中海禿頭上的衝動。
老板頓了頓,大發慈悲道:「放你三天假。」
我立馬露出了打工人得體的微笑:「好的,老板!謝謝老板,老板英明。」
一個打工人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時間,可我無處可去,隻能在實際平米的出租屋裡,煮著泡面看小說。
熬夜看完這本救贖文,臉色蒼白得可怕。
我對著鏡子,看著我日漸稀疏的頭發,又哭又笑。
撓了一下頭,又是一把「屍體」。
「詹姆」沒了,「珍妮」也沒了,就連「傑瑞」,也輕輕地死去了。
然後,我就來到了這裡。
我從小生活在法治社會,根本不能從心理上接受,以這種折磨別人的方式去獲取回去的報酬。
夢裡,我在酒桌上千杯不醉,替老板擋酒,年紀輕輕就得了胃潰瘍。
恍惚中,老板刺耳的河東獅吼自耳邊傳來:「江熙玉。」
我頓時一個激靈,渾身冷汗淋漓。
死去的打工人記憶以一種卑劣的方式洗劫了我的夢。
「熙玉?」耳邊似乎有人關切地喚著我的名字。
很熟悉清冷嗓音。
睜開眼,裴浔昳麗的容貌映入眼簾。
「怎麼了?」他溫聲問道。
我吸了吸鼻子, 小聲道:「做了一個很恐怖、很恐怖的夢。」
窗外,海棠花雨落下, 裴浔溫潤的眸光落在我臉上。
「沒事,我在呢。」
對比從前的辛酸,面對良田千畝、銀票萬兩, 我很難不心動。
那險些蘇醒的打工人之魂終於輕輕地死去了。
其實,這樣的日子……
似乎也還不錯。
(完)
後記:
似乎一直以來,他從來沒有被人好好對待過。
母親說愛他,卻在一日又一日的午夜發瘋似的捶打在他身上, 痛哭流涕把他當成安成王, 質問他為何要拋下自己。
許婉也說愛慕他, 卻在安成王利誘下,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
江熙玉是個例外,像一個因果怪圈。
她的母親對年幼的他有救命之恩,卻因此耽誤了自己的救治, 誕下江熙玉後撒手人寰。
十七歲那年,他也因為救治自己的母親, 二兩銀子將自己賣了,賣給了江熙玉。
最後, 母親還是過世了。
起初算是為了心裡那點兒愧意補償, 在江熙玉一次又一次反復折磨他時, 他總能將自己的神智剝離開。
清醒地、嘲弄地,看著那個受盡折磨的自己。
「還好你沒事, 如果你死了我該怎麼辦。」
普思山上,她驚慌失措地探上他的鼻息。
他本就清醒, 隻是忽然覺得人生無趣,在這裡等死。
聽江熙玉說這種話,他失神了片刻,隻覺惺惺作態。
那晚的路上, 江熙玉在夢裡囈語,似乎在同什麼人對話。
「我跟你講,裴浔已經夠可憐的了,大不了你直接殺了我吧。」
「我隻是不想被凌遲,但也不想當個變態。」
「我隻知道他現在不能死,他死了, 你作為系統的任務也會失敗,那我們為什麼不能放過他呢?」
每說一句, 她的痛苦似乎就加深一層。
「小姐,該喝藥了。」
「(隻」她不是江熙玉,隻是一個誤闖進這裡的人。
那晚,他與那個寄居在如今的江熙玉身上的「神明」對峙。
「你既然是這裡的掌控者,那便知道我裴浔是個什麼性子的人。」
他殘忍地勾起笑意:「睚眦必報, 不擇手段。」
手裡的薄刃劃過手腕……赫然, 淋漓的鮮血如注,森然可見白骨。
那晚普思山大雪封山,裴浔割破手腕,用自己的性命, 威脅了那個看不見的「神明」。
他換取了他們的自由,或許冥冥中真有因果循環。
隻是這一次,他徹底逃不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