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這個職位,三十多歲上任是青年才俊,到了快五十還在這裡,便是較同齡人慢了不少了。
身份地位到了他這個歲數不算加分項,好在他還有一張老美男的帥臉蛋。
隻可惜這麼一點優勢也被我拉平到可以忽略不計。
我本來就有精神障礙,因著這件事情,我又患上了「躁鬱症」,動不動就在家打砸。
即將結合的家庭有一個小瘋子,但凡是正常女人都會考慮考慮,爸爸的續娶之路更加不順利。
奶奶恨魏姚恨得牙痒痒,還沒等到她找上魏姚,魏姚先衝進了奶奶家。
我給魏姚寄了一個包裹。
那裡是從我媽媽的黑色皮革手冊中拓印下來的證據。
這些東西足夠讓魏姚癲狂,她瞳孔放大,衝進來近乎瘋癲一般掐著奶奶的脖子:「我流產後多年未育,竟是你僱的保姆每日往我的燕窩裡放避孕藥!!!」
奶奶不甘示弱地反擊:「當時振江想調回來全得靠親家去說話,淑琴肚子裡也有孩子,我怎麼能讓你的賤種影響我兒子的大好前程!」
魏姚被奶奶扇倒在地,她突然想起什麼,厲聲尖叫:「不對!不對!那個保姆在我懷孕的時候就開始照顧我了,我就說我怎麼可能坐一天長途汽車就流產了,是你!是你!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兩個人就這樣廝打起來,雖然年齡差距大,但魏姚精神狀態堪憂腳步虛浮,奶奶種地出身老當益壯,誰也沒佔得了上風,最後鄰居報警,兩個瘋女人雙雙被送進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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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鬥毆對奶奶健康的傷害不大,但魏姚出院後直接一紙訴狀把我爸爸告到了集團紀委,因為風化問題,爸爸被撤職,降低了崗位等級。
這個消息對奶奶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她開始纏綿病榻,每日昏沉度日,醒過來的時候,恨不得撕了魏姚的肉來吃一吃。
她也帶著爸爸敲開過我姥爺家的門,希望官運正盛的舅舅可以斡旋一二,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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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兩家結親開始,姥姥姥爺從來就沒看上過奶奶那小人得志的張狂樣子,當時把閨女嫁給他家,一是我媽願意,二是我爺爺和姥爺有些交情,爺爺三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兩家之間唯一的一點情面也沒有了。
我舅媽還是那樣潑辣,想起當年種種,不涼不酸的話說了一大車,直接將他們母子趕了出去。
奶奶的「孫子夢」還沒有放棄,她總勸爸爸再找一個居家過日子的:「趕緊給徐家留個後才是最緊要。」
可她不知道的是,爺爺申報死亡,各種撫恤都不發了,被撤職之後,爸爸的薪水驟降,奶奶不是體制內退休的,醫保報銷額度少,這一場病下去花了不少錢。
我爸驀然回首才發現,家裡沒有存款,現在住的房子開的車都是貸款買的。
每個月數額不大,卻需要他背貸款背三十五年。
而家裡除了他的工資,什麼積蓄都沒有。
爸爸原本花錢大手大腳,現在的工資收入又被腰斬,手裡的錢隻夠還貸和基本生活開銷。
連奶奶治病的錢都需要用爺爺奶奶自己的積蓄。
身背處分,半生緋聞,媽又病女兒還瘋,這種條件怎麼討得到好老婆?
奶奶的孫子夢,更加遙遙無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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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不相信我家沒有錢,掙扎著爬起來調查了一個多月也是無果。
她自然是找不到的,那傻子從我十四歲就開始尾隨我,我一直等到自己成年了才發難,為的就是這些財產,苦苦籌劃這麼多年,怎麼會讓她輕易發現端倪?
僱不起護工,爸爸隻能自己照顧奶奶,他大少爺當了一輩子,根本不會伺候人,他也難受,把奶奶伺候得也難受。
爺爺奶奶不隻有我爸爸一個孩子,還有三個女兒。
我爸風光那幾年,我的姑姑們也來打過秋風,但奶奶認為兒子好就是全家好,不許我爸費心管她們的事,因為爺爺奶奶多年的重男輕女,我爸與姑姑們也不親近。
當時爺爺走的時候,不用姑姑們出錢,但姑姑們還算是盡了孝的。現在奶奶大半積蓄都用來治病,眼看連房子也要賣出去,叫姑姑們來照顧奶奶,分攤藥費,沒有一個人肯。
她們不僅不肯,甚至連面都沒露過。
爸爸聯系過她們,她們來了也是橫針不拈,豎線不動,竟不是來伺候奶奶的,而是來分財產的。
嘴巴最毒的大姑甚至直接當著奶奶的面諷刺爸爸道:「從小到大隻有大哥你是媽摟著抱著,才長得英挺俊秀,我們都是風吹這麼大,雨淋這麼大的,這裉節兒,倒指望起我們這三個沒用的女兒來了?」
二姑也道:「是啊,誰不知道您是俊竹翠松,最能遮風擋雨,我們這歪脖子樹唯一的用處就是上吊。」
小姑重點抓得最牢:「有好東西的時候想不起我們,現在下不來床要端屎端尿想起有閨女了,趕緊走吧,跟他們廢話幹什麼。」
奶奶氣得隨手抓起一個保溫杯就往小姑的頭上扔:「別以為我不知道,是魏姚那個賤人挑唆的你們,滾!都滾!我不用你們!」
奶奶說得很對,魏姚就像當年我媽媽住院那樣,每天都來看看奶奶死沒死,告訴奶奶她怎樣明火執仗地挑唆姑姑們,告訴奶奶她殺了自己的孫子,她這一輩子活該沒有孫子。
她一來,奶奶就病得更重一分,爸爸就更慘一分。
但是爸爸不能打她,如果動了手,連現在這份工作也沒有了。
爸爸也不能像以前處理我媽媽的事情的時候一味地躲著,因為那是他媽,他再不情願也得熬在這裡。
18
魏姚一天比一天瘋,奶奶一天比一天病得重,爸爸一天比一天偏執沉默。
我站在病房對面大樓的樓頂上俯瞰這每天都會上演的鬧劇,用手機刷著我呈階梯狀增長的財富,輕快地哼著歌:「我是一隻布滿血汙的鱷魚,爬入山林中,親手拍碎那老氣又不識時務的慄子。」
薛棋站在我身後:「你爸爸可見精神狀態也是不佳了,竟然沒注意這種大落地窗的病房可不是他現在的經濟實力可以承擔的。」
我笑了笑,我花大價錢叫薛棋幫我包下了他們醫院的這間病房,就是為了每天看這些人作繭自縛,最後自取滅亡。
奶奶懷疑得沒錯,我們家有錢,很有錢。
那場車禍後,媽媽帶我各處治病的時候,在每一個大城市都以我的名義置辦了產業,和爸爸婚姻存續的這些年,她也不斷地以現金形式為我的資產充能。
爸爸自私虛偽,不想帶著病恹恹的女兒到處奔走,便將工資卡上交,反正他當時仕途順遂,灰色收入不少,也根本花不到工資卡裡的錢和家中的積蓄。
他不關心,更不可能知道,我十一歲時媽媽去世那年,那本黑色皮革手冊裡詳細記載著,我家北上廣深江浙川渝皆有房產和商鋪。
基金、債券、期貨、貴重金屬也應有盡有。
媽媽宵衣旰食地為我打算,甚至將魏姚也留給我,便是知道有奶奶在魏姚不可能和爸爸領證。
而有魏姚在,誰和爸爸也不能順利結婚。
他不結婚,以爸爸的性格便不會追查財產,隻要我忍到成年,轉移掉這些資產,便可以無憂無慮,安寧富足地過完這一生。
19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為你籌劃了一輩子的阿姨該是怎樣的費盡心機?若不是她如此苦心孤詣,真想象不到後媽進門你會過什麼樣的日子。」薛棋感嘆道。
「大概會被爸爸發現並霸佔所有財產,他會更加肆無忌憚,花天酒地,娶進來的後媽每天拿我撒氣,不讓我上學,讓傻子在我十三四歲就鑽到我房裡來,把我徹底逼瘋,然後奶奶樂呵呵地抱上孫子,將我這個分財產的拖油瓶,扔進精神病院吧。」
我訴說著自己可能的另一種人生,薛棋久久沉默。
這麼多年的相識,他見識到了我的瘋魔與狠辣,原來還勸一勸我,現在已經徹底放棄了。
他六歲時,父母死於一場車禍,兩輛大車將他家的轎車夾了餡餅,但他活了下來,媽媽撲在他身上,爸爸疊在媽媽身上。
等上高中的薛凱趕過來的時候,隻看見了被擔架抬走的血肉模糊的父母,和一個呆呆愣愣的小血人。
雖然他以後的日子裡隻有哥哥,但薛棋不缺愛,也不懼怕血,因為父母之愛在他的生命中是一瞬澎湃沒頂的。
也因為——那是父母為了救他,因為愛他而流出的血——所以他沒有變成鱷魚。
所以他也永遠體會不到,同樣是親人,我當時身上沾滿媽媽和弟弟的鮮血時,為什麼會被直接嚇瘋。
我媽媽開始沒有出那麼多血的,是魏姚僱的那個人,將我媽媽撞倒,又將車開回來,碾了她的肚子!!!
即便這樣,當時,媽媽還是選擇放她一條生路,但我顯然不夠慈悲。
每個人的罪都是他活該受的。
那互相折磨的三個人,不知道誰的精神會先一步崩潰打破這個僵局。
我會在這裡等著,等我弟弟和媽媽的血漫上來,在他們沒頂的窒息中,送他們最後一程。
鱷魚——最有耐心了。
後記(薛棋視角):
這是一個小瘋子,漂亮的小瘋子。
她還非常狡猾,小小年紀裝作看得懂高中數學,將我哥哥都騙了。
打起架來也瘋得一批,是學校的小霸王。
但沒人知道,她的瘋,把我的瘋,治好了。
魏姚雖然打算送走我,但現在也很著急地在拉攏我。
「(我」我父母出車禍的時候,哥哥才高中,他很被學校看好,那天還得了奧數冠軍。
然而噩耗比獎杯先到,那一夜,他除了我,失去了所有。
天地不仁之時,真的不知道要怪誰。
將我們撞得家散人亡的兩輛大車,後車車主是多年的膀胱癌,跑貨是他唯一的收入來源,前車車主因為撞擊, 車上拉的鋼筋前衝直接插進了他的顱內。
我父母皆亡,他們死死護住的我, 不知道被什麼撞歪了半個腳掌。
雖然保險手續齊全,但沒有人負擔得起這場慘禍。
哥哥退了學,帶著我各處治療, 在我上初中時,終於與正常人別無二致了。
但我心裡總是愧悔的,哥哥若不是怕錯過我的治療黃金期,根本不至於高中肄業。
我勸他以成人身份考大學, 他卻隻是抽著煙說:「學習這東西, 總也不學就撿不起來了, 就這樣吧。」
所以我上了高中就開始叛逆,故意將題做錯,故意不好好學習。
爸媽希望家裡能有大學生,我就非要展示自己不是這塊料, 想逼著哥哥把丟下的學業拾起來。
是那個小瘋批,攪亂了我的計劃。
「凱哥不會去的, 他當年在大學開文身店,就見識過大學了。每個人都應該有一次機會, 大學這個機會, 凱哥給過自己一次了, 他論證出來不想上,那就是不想上咯, 你這都是無效叛逆。」
俗話說觀棋不語真君子,這小丫頭將一切都戳破, 我這個逆基本就叛了個寂寞。
小瘋批真是聰明啊,才十一歲,怎麼心眼這麼多呢?
她說她之所以聰明,是因為她是精神病, 精神病智商都不低,但都很孤獨。
我不想讓她總是那麼孤獨,所以我大學報考了醫學院,修了精神科。
她的確時不時就會發病,但也不是不能控制,而且她還有求助的潛意識, 因為她情緒波動前都會哼唱一首她自創的小調:「我是一隻布滿血汙的鱷魚,爬入山林中, 親手拍碎那老氣又不識時務的慄子。」
我提出讓她修改修改歌詞:「小姑娘唱的歌至少柔美陽光一點嘛。」
還給她提出了很多我認為不錯的用詞建議, 她小的時候不喜歡我的改動,每次都嗤之以鼻, 但也沒什麼過激的反應。
我以為,我需要糾正她一輩子。
直到她的爸爸和奶奶因髒器衰竭雙雙去世,我們移民到了國外並結了婚,那天陽光傾灑, 她抱著我們剛出生的女兒, 用我熟悉的曲調唱出一句溫婉的歌詞:
「我是一隻金光閃閃的鱷魚,爬入山林中,親自品嘗那甜美又飽含愛意的慄子。」
我笑得比陽光還要熱烈。
父母之愛子,竟是如此神奇。
可以讓天使變成惡魔, 又能讓惡魔變回天使。
我的小鱷魚,終於爬出那無處不在的精神汙潭,上岸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