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未置可否,神容似雪。
最後,他喃喃說:「我的小兔子跑不掉的。」
皇後沒有來死牢裡找我,對我來說是好消息,至少,應該沒遇到大麻煩。
皇帝病重,太子監國。
隻需要穩住朝綱,將鎮北將軍控住,慢慢收服容景黨羽。
最起碼,北涼可以在這一段時間緩上一陣子。
北涼已經不能再戰了,全民皆兵,婦孺皆上陣的日子已經過得夠久了。
容景給我的藥已經被吃了一大半,這說明我在牢裡聽容景的騷話已經聽了有好幾天了。
他仗著有鎮北將軍撐腰,在獄中吆五喝六。
現在居然要求和我同一間牢房。
我黑著臉看他:「你還記得我們是因為偷情下獄的嗎?」
他收拾被褥,掸了掸:「如果是你情我願的話,就不算偷情。」
他笑著:「更何況,宛娘,孤要照顧你和孩子不是嗎?」
容景伸手,似要往我腹部遊走。
被我打開。
他滿意地坐下:「看來恢復得不錯,打人都有勁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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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覺得擔心容景有後招純屬沒事找事。
看他這樣,跟那些紈绔子弟沒什麼兩樣。
剛這樣想,牢中就來了一人。
這時,容景正說自己手被我打疼了,纏著我要我喂他喝雞湯。
三人尷尬對望。
來人面龐精瘦,身形悍利,好不利落。
對容景行禮:「周起參見殿下。」
原來是鎮北將軍,戰神周起啊。
17
太快了,從邊塞趕回來,最快的戰馬也要半月。
這才幾天?
我心下一驚,一個不好的念頭油然而生,或許容景和周起早就在謀劃了。
我的所有行動都在他們的意料之中。
怪不得容景能穩住心神,在牢裡騷話連連。
我冷笑一聲,把盛雞湯的碗放下,蜷縮到角落裡思考。
周起能進皇城,說明他沒有被控制住。
很明顯,太子的黨羽盤根錯節。
即便是皇後娘娘借用皇帝的勢力也沒能鏟除。
腦子裡有什麼東西飛過,這麼多天,終於被我抓了起來。
容景被抓住後,一字未辯。
順之又順。
現下看到周起提前回京,已然明了。
原來,容景就是要讓周起回京啊!
借我的手,誣告容景謀反,再把周起名正言順調回皇城,周起就能助容景逼宮。
呵!
轉眼一看,牢裡擺了一桌的吃食。
就沒有哪樣是不符合我心意的!
一兩次可能是巧合,但是次數多了,很難不想起對我飲食起居了如指掌的好婢女,綠衣。
我和她一起進宮,兜兜轉轉,她做了我的婢女。
我原是無意中知曉了她是逃難而來的北涼人,終是對她放松了些。
原來,她早就是太子的人了。
這樣一想,我和皇後的很多舉動,都在容景的眼皮子底下。
周起一道目光刺向我,道:「殿下,此女誤國。」
我也不裝了,想通了就站起來。
「戰神將軍,您十面閻羅,殺了多少人?您午夜夢回的時候會想起他們嗎?現下來這裡說我一介女流誤國。我隻知道邊塞城池空了一座又一座,連河水都是紅的。」
周起臉色煞白,容景示意我繼續說。
我哼了一聲:「看來太子殿下勝券在握。不過,殿下,我有兩點要求,不知道願不願意一聽。」
容景一派從容:「宛娘說話,孤自是要聽的。」
「你以後是容國的皇帝,希望您能澤披萬民,停歇北涼戰事和放過在京的北涼奴隸。允許他們回家。」
容景含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我繼續道:「第二個要求就是放過皇後和容珏。」
周起立馬道:「皇後不能放,她是北涼人。其餘北涼人都不能放,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如果輕易放過,如何能對得起前線的將士?」
周起眼裡都是疲倦,戰事持續太久,或許他也忘了,起初是為什麼要打仗。
或許隻是因為兩國皇帝的一聲令下。
可是現在,兩國皇帝都垂垂老矣。
18
我看向容景和周起,緩緩道:「之所以提要求,自然因為有籌碼。
「殿下可還記得那塊桂花糕?裡面有我北涼人專用的蠱毒,很厲害的,可以把青壯年蠶食得一幹二淨。
「你看你們那皇帝未到不惑之年,像不像被蠶食幹淨,隻剩一副骨頭的軀殼?」
周起臉色一變,充滿質疑和駭然。
容景倒是抄著手,一臉從容,像是中毒的人另有旁人。
霎時,容景眼色一白,森森然吐出幾口血來。
周起見狀立馬扶住連吐好幾口血的容景,容景擺了擺手,可是臉色蒼白得嚇人。
周起又驚又怒:「果真是妖女,我一個一個殺,還怕找不到解藥?」
「沒用的,將軍。這麼多年了,太醫院不也沒查出來皇帝的病症嗎?」
從容景和周起的信件往來中,可見一斑,周起是主戰派。
如果不是容景讓他消極怠戰以囤積兵力,北涼早就被滅國了。
所以,必須有牽制周起的東西。
他不怕鬼神,唯怕新帝有個三長兩短。
周起帶兵氣洶洶地走了。
現下牢中,唯餘我和容景對坐。
我和他之間所有的陰謀、陽謀都開誠布公,也用不著演戲了。
如此倒也痛快。
容景輕聲問我:「都應你了,你呢?要去哪兒?」
指尖陷入掌心,我道:「我會代替皇後,被困在容國。」
大公主回到故鄉會受到萬千唾罵,可是她留在這裡,會死。
所以,我早就想好了,我代替她,困在容國。
他似是一口濁氣憋在心中,最終慢慢吐了出來,輕而又輕地說了一句:「原來是困啊!」
容景起身,長腿一邁,走了出去。
牢房沒關,我也走了出去。
可是在牢房外,看到了綠衣。
她淚眼婆娑,一見我就跪下:「宛娘受苦了。」
我看著她,面無表情:「北涼也好,這裡也罷。你來去自由。」
我正要往前走,綠衣扯了扯我的袖子:「宛娘你恨我怨我,我無可辯駁。隻是,太子殿下他,他剛剛出來吐血了。他知道桂花糕裡有毒,還是吃了。這是他想出來的萬全之策。」
心中像是被毒蠍子刺了一下。
所以,就連周起不同意放過北涼他也算到了嗎?
所以,他服下蠱毒,就是為了讓我牽制鎮北將軍嗎?
他把他的命交給我,讓我牽制他嗎?
讓我用他的命做籌碼,以此停歇北涼戰事,放過北涼人。
不遠處傳來鳴金的聲音,等我跑到養心殿的時候,已然是火光衝天!
皇後站在火光中,眼神決然,用力拋出來一個東西。
那東西滾落在我腳邊,是被厚重的湿衾包裹住的,已經昏迷的容珏。
我腦中一片空白,冒著火光,衝了進去。
往事回閃,那時候北涼牛羊成群,草長鶯飛。
我最喜歡和大公主在宮廷裡裡外外捉迷藏。
後來,大公主和親。
我背著包袱就跟上了和親隊伍。
大公主趕了我很多次,她說這次不是去玩。
我龇牙咧嘴說:「我不信。」
其實我知道,不是去玩。
可是大公主溫柔良善,她需要一隻會咬人的毒蠍子。
腳走爛了,是大公主替我包扎的。
後來腳結了一層又一層的痂,我到了容國。
我看著如皎皎明月的大公主,在深宮中,一天天,煎熬人壽。
我袖中的軟劍幫她除了很多人,可是除不了她的心病。
好看明亮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灰。
她看見自己妹妹做成了幡旗,看見越來越多的北涼人奴,眼睛裡面的灰霧越來越多。
她說她恨很多人。
我讓她給皇室宗親下蠱,可是到頭來,隻有皇帝中蠱。
大公主說容珏也是一個可憐孩子。
她要是連她親手帶大的容珏都殺了,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給自己活著找一個由頭。
溫柔又良善的公主啊,我帶你回家——
19
我抱著她,卻被火舌攔住了去路。
左右反復,哭笑不得。
隻差一步,如果上天能聽到我的聲音的話,就讓她回家吧。
我不要她魂魄歸於故都,我要她真切地踏上那片她日思夜想的土地。
迷離中,有人披火而來。
我把大公主交給他,笑著躺下。
夢中有人湿熱呢喃,輕輕喊著我的名字。
「晚雨,該醒了。」
是誰?是誰在叫我在北涼時的名字?
我沒睜開眼,呢喃問他:「我回家了嗎?」
那人身形凝滯,後來一遍一遍拍我的背:「醒了,醒了,孤帶你回家。」
夢中那人對我哄了又哄, 我總覺得他在騙我。
一連很多天, 他都在我耳邊嘰嘰喳喳。
終於,我覺得煩了。
睜開眼卻沒有看到那煩人的眉眼。
卻看到一隻收好了利爪的狸貓。
他壓著我的被子, 手緊緊扣住我的手,生怕我突然不見了一般。
狸貓受傷了, 手臂和背上都是被火灼傷的痕跡。
我的心似乎又被蠍子一般爬過,讓人心驚。
害怕之餘, 隻留下一陣酥酥麻麻。
傷口結痂十分可怖, 想來距離火災已經有些時日了。
我手指動了動,床邊那人突然抬起頭, 猩紅的雙眼嚇了我一跳。
明明在夢裡那麼多話,為什麼現在相顧,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被他看得臉熱,脫口而出:「我餓了。」
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高興,張羅著差人送飯。
跟那天我送他兔子的時候一樣高興。
那時, 他抱著兔子又蹦又跳,說:「我有家人了。」
皇帝死了,新帝被火燒傷了。
宮裡傳聞,先帝是瘋了,所以放火想把皇後和小殿下一塊兒燒死。
逃出來的宮女說, 先帝下的最後一道令是, 要把皇後娘娘困死在容國, 與先帝合葬。
朝野上下亂作一團,新帝帶傷忙得腳不沾地。
但是每天晚上都會來跟一個人講話。
抱著那個沒有回應的人,說一整夜的話,說得最多的就是:「孤帶你回家。」
戰事已停,很多人都將要回家。
北涼的草也越來越高。
秋風一吹, 離別的氣息更重了。
我站在馬車外,將大公主被風吹起的額發捋了捋。
「公主, 過年的時候, 找我玩捉迷藏啊!
「還有從今天起, 你就不是公主了, 你是晚雨。」
你沒有被困在容國, 你是北涼的好兒女。
大公主的眼睛被邊塞的秋風一吹, 明亮了很多。
她遞給我一個東西:「連夜做的, 不知道你還喜不喜歡。」
容珏搶答:「喜歡的!姑姑她總跟我搶娘親做的桂花糕。」
容珏趴在她身邊, 眼裡充滿了期待:「這次是回娘親的家嗎?」
大公主點點頭說:「回家——」
20
從此,容國的皇後和小殿下都葬身火海。
隻有一個當初跟著和親隊伍的小晚雨回到了北涼, 帶著一個稚子。
我在邊塞做了客棧的老板娘,還是叫玉宛娘。
許多曾在容國的北涼人, 帶著糧食種子回到了家鄉。
他們操著鄉音, 留宿我的客棧。
他們說如今的容國皇帝下令讓各個驛站給歸鄉的人派發盤纏。
可他不是。
「(我」我裝腔作勢警告過容景,如果讓我發現一絲風吹草動,我就會催動蠱毒。
容景抱著我親了又親:「橫跨半疆很累的, 宛娘別嚇我了。」
戰事停, 大雁北去。
硝煙盡,牛羊成群。
每次過年,我這裡十分熱鬧。
有在容國和北涼之間往返的商人, 也有好久不見的故人。
還有總是不經意出現的狸貓。
容景撇下公務,早早就來了。
晚雨帶著一年變一個樣的容珏來光顧我的生意。
我們四個人圍坐在一起,吃火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