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二次穿越回去時,世人皆道,痴情太子終於等到了他的白月光。
可我端詳著太子身後,那張與我有五分相似的臉,笑意漸散。
他慌了,扣住我雙肩:
「我心上始終隻你一人,若你不喜她出現,我便將她遣遠一些,可好?」
我決絕地後退一步,掙開他的手。
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1
再次回到旻朝時,我迫不及待趕去了冷宮。
昔日殘破的宮殿更加衰敗,冷瑟蕭蕭。
「聶沅。」我嘗試著喚他。
驚鳥從枯樹邊撲翅飛起。
無人應我。
五年後的廊前,隻有風聲穿堂而過,少了那道冷清執拗的身影。
我正犯愁去何處尋人時,背後響起腳步聲。
我揚唇轉過去,又猝然落下。
來人不是聶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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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老太監皺著眉,目光在我臉上梭巡。
「譚舒!」他像猛地被人掐住嗓子,「譚舒出現了!」
「快去稟告太子!」
被他緊張的情緒感染,我不禁懷疑,自己離開時難道曾闖下過禍事?
可我當時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冷宮丫鬟……
莫非因為聶沅?
未及多想,我便被恭敬地請進了太子府。
一路上,府中奴僕俱面色古怪,仿佛我是何方妖魔,砸亂了原本平靜的水面。
甫一踏進主院大門,聶沅正快步往外走,差點與我撞個滿懷。
四目相對,他霎時雙眸血紅,滯在了原地。
一別五年,還是熟悉的眉眼,輪廓卻早已蛻變成熟,帶了一股陌生的氣息。
我不自覺揚起唇角,喉頭發酸。
「聶沅,我回來了。」
聶沅緩步走到我面前,抬手寸寸輕撫我面頰,最後落到脖頸。
有那麼一刻,我感覺,他是想掐死我的。
我望著他身上的四爪蟒袍,目光微動,原來他便是太子。
那個冷宮中備受欺辱的小小少年,如今已如願登上了高位。
「舒舒。」聶沅喉頭上下滾動,再說不出別的話。
五年的隔閡,終究是難以掩蓋。
我主動覆上他的手,嘴唇微張:「聶沅,對不起走了這麼久,我……」
「殿下,」一個豐腴的婆子突然插聲,「今日可是娘娘——」
「大膽!」聶沅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慌亂,「主子講話有你個賤奴插嘴的份兒?」
「賤奴」兩個字莫名刺耳,我蹙了蹙眉。
他從我掌心抽走滲出汗意的手,虛虛握拳,背到了身後。
「舒舒,」他軟下嗓子,「我先帶你去『歸兮園』可好?那是我親自為你所建。」
我略過婆子不善的目光,頷首道:
「好。」
一路無話,聶沅徑直向府裡西北方向走去,甚至忘了牽我的手。
前方遙遙出現一個寬敞的院落,像是從這太子府單獨闢出來的。
離府中正院甚遠。
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我為何不住到正院,你是不是娶妻了?」
「未曾。」他答得很快,不似作偽。
我松下口氣。
若他有了別人,我不會心懷怨恨,畢竟消失五年又無法解釋的人,是我。
但我不能接受欺瞞。
「我就知道,你不會有別人。」我彎了彎眼睛。
聶沅側過臉,眸色沉沉,「若有,你待如何?」
「我會離開,」我一字一頓道:「有些東西絕不能與他人共享,我五年前就告訴過你。」
他默然,許久,低語喃喃道:「我心裡隻有你一人。」
話音剛落,他垂手牽起我,走向歸兮園。
頭頂的「歸兮」二字,筆力遒勁,入木三分,是他的手跡。
站在門口,目光所及之處,花圃,紙飛機,秋千,木雕……
全是我倆在冷宮相伴的光陰。
我驀地收緊五指,「抱歉,往後我再不疑你,其實——」
「哗啦!」
一道重物墜地聲,打斷了我的話。
聶沅眉頭一緊,大步邁入門內,我緊隨其後。
花圃間,一名青衣女子正狼狽扶起澆水的木桶,地面泛起的泥漿沾汙了一片裙角。
聶沅急急向她走去一步,又赫然剎住。
他咬牙切齒道:「周蘇!你為何會在這裡?」
那名叫周蘇的女子身子一抖,顫聲道:「你別生氣,我隻是想幫幫忙,畢竟我也是——」
「閉嘴!孤記得警告過你,這不是你可以踏足的地方。」
我極少聽見聶沅如此情緒外露,他總是沉靜無波,心思都習慣壓在心裡。
「是……我不該來的。」女人聲線微弱,隱隱帶著哭腔。
我從他背後偏頭看去,女子恰好抬起臉,淚眼朦朧。
真是楚楚可憐。
端詳著那張與自己五分相似的臉。
我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
2
我第一次穿到旻朝時,隻有十五歲。
任務是救贖冷宮裡瀕死的小皇子聶沅。
彼時,他正縮成一團,全身冷得打擺子。
我默默走到床榻邊,蹲下身,手指撫上他冰塊似的額頭。
聶沅雙目緊閉,隻露出一個瘦削蒼白的側臉。
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若不是受母妃自缢牽連,他本應和其他皇子一樣,活得金尊玉貴。
世人以痛加諸你身,又怎能苛求你還以寬容仁愛。
雖是任務,我卻動了惻隱之心。
我抱著昏迷的他,足足守了三天,堪堪從死亡邊緣將他拽了回來。
聶沅的倔強沒抵過我手裡的溫粥。
他喝下第一口時,恨恨道:「若你有異心,我會殺了你。」
我知他曾受惡奴欺辱,變得敏感多疑,在我之前不知趕走了多少宮女。
我輕笑,撫著他的背脊,柔聲道:「那你要快點強大起來,我等著你來殺我。」
這一陪便是三年,偌大的冷宮,隻有我們倆人唇齒相依。
一千多個日夜,相濡以沫,彼此早已不可抑制的動了心。
我們如初初感受情愛的雛鳥,炙熱又憂懼,恨不能與對方融為一體。
可任務總有結束的那天,屆時,我不得不脫離這個世界,若想二次回來,隻能苦等五年,並自願消亡於原世界。
這無疑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
幸而,我在原世界本就孤苦,不會有人因我離去而傷心。
系統苦苦勸我,「那些和你有同樣想法的穿越者,多數在五年的時間裡紛紛放棄,即使有人堅持回來,基本也難得償所願。」
「我不會後悔。」
彼時我正事無巨細,為他安排好自己離去後的一應事宜,「聶沅一定會乖乖等我回來。」
而這所有的牽扯,我卻無法解釋給聶沅聽,隻能在離開前一遍遍問他:
「聶沅,若我有不得已的原因,需要離開五年,你會等著我嗎?」
冷清俊美的少年,痴纏地將我鎖在懷裡,字字擲地有聲,「我等,不管多久……你一定要回來。」
「舒舒,我晚些再來陪你。」
聶沅將我安置在歸兮園後,便匆匆離去。
園中配了四個丫鬟,五個婆子。
比起伺候,更像是怕我跑了。
當夜,我枯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看著天際慢慢暗下。
聶沅沒有過來。
我想起那個目露憎惡的婆子,和她被打斷的話。
幾天前奔赴歸來的滿腔熱血,如今已徹底冷卻下來。
香蘭遲疑著開口,「舒姑娘,要不要先用飯?殿下事務繁忙,晚上不一定過來。」
我腳底撐實地面,一蓄力站起身,目光劃過黑洞洞的院門口。
「好。」
亥時剛過,我躺在床頭翻開一本遊記。
這裡沒有網絡,沒有五彩繽紛的夜生活,若身邊人不在,便唯有無邊的靜寂。
這也讓我對門口窸窸窣窣的低語聽得一清二楚。
「……哭著跑出去的。」
「哎,還是生辰呢,哪知正主回來了,真是倒霉。」
「嘖!咱們殿下還不是巴巴兒的跟著去哄了?聽說現在正……」
又是幾聲嬉笑。
我手中的書頁遲遲未翻,目光將那一行字看了又看,腦子裡空空如也。
香蘭面色難看,屈身請罪:「舒姑娘恕罪,那兩個丫頭年紀小,胡言亂語,其實殿下……」
我合上書頁,「我累了,你們也下去休息吧,無需守夜。」
「是。」香蘭幾不可察地移開審視的目光,低頭退下。
燭火滅掉,我在暗色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系統戲謔問道:「既然起了疑,為何不把那門口丫鬟抓進來問個清楚。」
「我不會從別人口中去挖掘真相。」
我冷冷地望著虛空,「我不知道她們有什麼目的,但很明顯是故意的。」
「我才剛回來,這種是是而非的疑心最傷感情,我不想受人擺布,有些事情我會親自弄清楚。」
3
第二日聶沅進門時,面上還帶著揮不去的燥意。
我安靜看著尊貴的太子殿下,一步步走來,在我面前順服地蹲下。
目光相接,他臉色稍霽,「舒舒,我今天帶你四處轉轉可好?」
以往我們困死在冷宮,總會對外面的世界極盡想象,他說有一天會帶我走出去。
如今,他有能力做到了。
我軟下眸光,主動勾起他的下巴親了親,「好。」
久違的親密讓聶沅倏地怔住,未等我退開,他便直起身,單手捏住我後頸,加深了這個吻。
一切,又像回到了從前。
聶沅帶我將朝都熱鬧之處逛了個遍,一路高調而行,錦衣珠寶盡入我懷。
馬車外傳來路人驚嘆聲,不知是哪家寵姬出門,如此聲勢浩蕩。
我轉頭看向身邊的男人。
「你可記得,有一次冷宮裡米發了霉,我們倆餓了一天,你說你想吃平街鋪的包子。」
聶沅握著我的手,一頓,隨後平靜道:「記得,你想去平街鋪嗎?」
「不,」我淡下笑意,「隨口一說而已。」
從來沒什麼平街鋪的包子,那些我銘刻於心的記憶,他卻早已模糊。
「舒舒還有想去的地方嗎?」
「如果方便的話,」我直直注視著他的眼睛,「我想去你正院轉轉。」
我感受到聶沅那一霎的慌亂,但我面上不顯,仍若無其事地看向他。
良久,他點點頭,「那我著人準備。」
太子府的主院並無想象中奢華,卻處處透著雅致。
穿過一處假山,我在那片梅林前駐足。
聶沅手上一緊,「怎麼了?有何不對嗎?」
「沒有,」我瞟他一眼,「隻是覺得……很美。」
像那青衣女子袖邊的梅花刺繡一樣美。
「你若喜歡,我即刻移栽到歸兮園。」他語調像急於表態。
我沒應聲,轉頭向正房走去。
聶沅跟在我身後,我能察覺出他的緊張。
可我依然走得不緊不慢,折磨著他,亦折磨著自己。
在臥房的床榻邊,我伸手撫摸著那鴛鴦交頸枕。
「舒舒,那是府上繡娘置換的,我向來不管這……」
隨即,他一僵,剩下的話啞在嗓子口。
我垂眸,凝視著從枕頭下抽出的青色小衣。
指尖摩挲,這用料極好,奢華非常。
「舒舒,我可以解釋……」
「解釋什麼?」臥房門陡然被推開,婆子扶著周蘇走了進來。
她緊緊咬住下唇,看著聶沅,如泣如訴:「殿下為何帶她來這兒,歸兮園也就罷了,為何連這裡都不放過?」
「周蘇,孤警告你,不要胡言亂語,這裡是孤的地方,她自然可以來。」聶沅眼神犀利,意味不明的威脅讓人膽寒。
周蘇目露脆弱,踉跄著險些跌倒,聶沅身形一動,似想要伸手去扶,卻又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殿下,」她眼睫上掛著將掉未掉的淚珠,破碎卻美麗,「你忘記自己昨晚才說過什麼嗎?」
聶沅閉了閉眼,忍耐著捏了捏眉心,「周蘇,我們晚些再說,你先出去。」
「殿下!」那婆子嘶啞著嗓子乞求道:「娘娘今早都咳血了。」
「什麼?」聶沅猛地抬首,急忙上前攬過周蘇,「怎麼回事?之前太醫開的藥可有好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