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老公每天都會給我拍視頻，說以後留著給家人們驚喜。
他不知道，我在海南早就做過這事了。
可我還有太多的話要和他們說。
也行，視頻永遠錄不夠。
這是我生命的延續，即使我去了，還有人會記著我，看著我，念著我，也挺好。
「今天我感覺精神特別好，老公，你說會不會是回光返照？」
鏡頭一抖，我讓老公拿好手機繼續錄。
「我現在醜的還真應了兒子那句老妖婆。」
「嘖嘖嘖，早知道應該換個妝造，帶個巫師帽的。」
說著，我狠狠地咳嗽了兩聲，吐出一口血鮮血，視頻被迫中斷。
我抱歉地看著老公，知道我得病以來，他老了不少。
我知道他也很難受，可是為了讓我放心他沒說。
所以啊，我本來想瞞著所有人靜靜地去死的。
本來就沒救了，與其讓這麼多人擔心，看著我一點一點的死亡，不如直接得知我的死訊，難過一下來得幹脆利落。
可惜了，他太敏感也太聰明。
忙碌了許久，再次讓老公拿起手機，我卻沒戴假發，光溜溜的腦袋倒像了伏地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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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你看到這個視頻的時候，應該已經高考完了吧？」
「我猜猜你會說什麼。」
「嗯……」
「老妖婆呢，讓她看看老子到底有沒有出息。」
「對不對？」
我暢想著兒子考完後的意氣風發，笑得咧開了嘴。
「可惜我現在更像伏地魔，你得換個稱呼了。」
說著，我一隻手摸了摸我光頭，另一隻手狠狠地掐住掌心。
好痛。
回光返照的時間這麼短的嗎？
我還想和老公好好地告別，和所有人告別。
「其實，我更想聽你叫媽媽。」
「我好就沒聽到你叫媽媽了，我死了以後，你多叫幾聲，我能聽到的。」
「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我知道，你可以的，媽媽很放心。」
我還有好多話要和他說，可似乎來不及了。
從前我們關系差，沒機會說。
以後我不在了，也沒機會說了。
我閉上眼，讓老公關了攝像，蜷縮成一團。
「老公，兒子高考結束帶著他去看看我爸媽，別讓他們知道我的死訊。」
「等兒子去讀大學，你再找個對象結婚吧。」
「你還這麼年輕，這顏值這收入，簡直是鑽石王老五。」
「媽媽，我好痛，我不想再這麼痛了。」
我這一生沒有遺憾。
老公陪我走過了人生最後一段路，爸媽有哥哥照顧，兒子討厭我不會為我的死而難過。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13
或許是高考前媽媽給了他很大的自由，陳星越這次高考超常發揮。
他從考場出來時找了許久父母的身影，隻看到老了十歲光著頭的爸爸。
他心裡咯噔一聲，跑到他爸面前，再次尋找：
「爸，我這次超常發揮，搞不好能衝清北。」
「我媽呢，讓她看看她兒子到底有沒有出息。」
「天天抓著我學習，這下沒話說了吧。」
陳宇沒有回答他，拍了拍他的肩，遞給他一個手機。
陳星越皺著眉沒接：「爸，我媽又作什麼妖？高考都結束了，她還不出現？」
「大不了我跟她道歉，之前是我態度不好。」
「快給她打電話吧，說好的今天出去搓一頓的呢？我要狠狠地宰她一頓。」
陳星越的語速越來越快，面前的手機如一個燙手山芋一般，他根本不敢接過來。
陳宇狠狠地吸了口煙，點開相冊，把手機音量放到最大，播放視頻。
這是蔣書死前叮囑過的。
兒子今年十八歲了，不可能永遠生活在象牙塔裡。
高考完，他也該長大了。
他未來的人生，沒有人心甘情願地做那個壞人為他籌謀規劃，沒有人一心一意隻為他遮風擋雨。
陳星越奪過手機死死地盯著他爸的眼睛，嗤笑一聲：「爸，沒意思了啊。」
「我都高考結束了還玩這一招？」
「我之前是過分了，誰讓她總是管我教我。」
「哎呀，女人就是這麼斤斤計較，不就是氣我在海南沒給她買禮物嗎？」
「爸，你給媽打電話跟她說，我給她買了。」
「放在床底下的盒子裡。」
「50 克的金镯子，幸好免稅店便宜，不然我都買不起。」
陳星越說到這，仰著頭眼睛晶晶亮地看著陳宇。
十八歲的男孩好像等待誇獎的孩子，可拿著手機顫抖著的手，卻預示著他心中的不安。
「看看吧，你媽留給你的。」
「看完去給你媽上柱香，她等你這聲媽等了好久。」
「你的心意你媽收到了，她很開心。」
「她讓我跟你說她就知道自己養出來的兒子，刀子嘴豆腐心。」
「要是你能當面送她就好了，可惜她沒等到。」
半大的男孩在考場外放聲大哭，嘴裡不聽地念叨著：「媽，我錯了。」
番外
1
我是陳星越，一個假裝叛逆的熊孩子。
我媽說要帶我去海南時，我的內心是雀躍的。
不是因為那場電競的面試，而是可以有與她獨處的時間。
可我忍住了。
奶奶時不時會在監控裡看我對我媽的態度，隻要我對我媽好一點，我媽就會難過一點。
她一直不知道，我早就懂事了。
我早就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
可我得演戲。
小時候奶奶給我灌輸了太多媽媽不好的言論，直到那次吃螃蟹住院，我才知道，奶奶一直在挑撥離間。
我回家跟媽媽認錯，當晚奶奶又出現在我家。
我這時發現奶奶在我家裝了全方位攝像頭，監控我們的生活。
我隻能和媽媽少說些話。
這樣奶奶不會一直來我家蹉跎我媽，我媽也能過得舒服一些。
於是，我開啟了長達 6 年的叛逆生活。
2
去海南的飛機上，我一直沒睡，偷偷地看看我媽。
可我卻聽到了讓我震驚的消息。
我媽她居然得了癌症，她說她活不了三個月。
這怎麼可能！
她不是健步如飛，強壯得如頭牛一樣嗎？
她得的是乳腺癌，不會是這些年被我氣的吧？
這一刻，我的愧疚達到了頂峰。
可我不能醒來。
我媽不想讓我知道，我就裝作不知道。
我裝作平時的模樣，對我媽態度冰冷。
每一次喊她老妖婆，我都會在內心說一句對不起。
這次旅行沒有奶奶的監控，我一定要對我媽好一點！
3
可事實遠遠要比想象要殘酷。
我不能讓我媽看出我態度的轉變，就要一次又一次地刺痛她。
下了飛機，我媽帶我去吃海鮮。
我怕她為了省錢隻點給我吃，我一把搶過菜單，點了她最愛吃的東西，靜靜地看著她吃。
反正我海鮮過敏吃不了，看著我媽吃也不錯。
可我媽反常地刺激我，好像是想讓我吃海鮮？
她拿出一盒抗過敏藥，我笑了。
原來這時媽媽的心願，讓我陪她吃一頓海鮮大餐。
也不錯。
我大口地吃了起來，味道真好呀，可惜，我平時不能吃。
沒想到我沒有過敏，我媽卻吐得臉色蒼白。
我看到她嘴角的那一絲血，心跳得極快。
她真的要死了？不可能，不過是癌症而已，隻要我不在家，她就能去治療。
她是怕影響我高考才瞞著我的。
她忍著不吐得有多難受？
我迅速起身，拎著行李離開。
我不在了，她可以好好地吐一場了吧？
果然，她急匆匆地跑出餐廳，在路邊吐了很久很久。
我躲在樹後，渾身發抖。
那滿地的鮮血，無不提醒著我，我媽要死了。
我想哭，可我是個男人，不應該這麼脆弱。
看我媽坐在地上緩了很久, 終於站起來了, 我趕緊打車去民宿。
吐了這麼多, 她的胃一定很難受吧？
我給她燒些粥, 她回來也能緩緩。
4
我可真笨, 連粥都燒不好！
明明視頻裡是這麼教的, 為什麼會糊。
我不知所措之時，我媽回來了。
她要教我做飯, 可我不想學。
我要她給我做一輩子的飯, 我不想要她死！
媽, 我不學，你是不是不忍心走，是不是會活得久一點？
我聽著她錄視頻的聲音, 躲在房間哭了很久。
怎麼會這樣！
我到底做了什麼！
5
我沒去參加電競面試, 而是跟著我媽在海邊坐了一天。
她今天的狀態不錯，錄了一天的視頻。
我怕被她發現，離得遠遠的, 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等她從時間郵局出來，我才敢現身。
看著她蒼白的臉, 我想告訴她, 我不去了，我好好高考，給自己一個很好的前途。
媽媽，你放心吧, 你的兒子會很有出息, 會是一個讓你驕傲的人。
可我看見了不遠處的奶奶。
惡毒的話再次從我嘴裡說出來。
我看到我媽眼中的錯愕和釋然，心痛得不行。
媽，我怎麼這麼混蛋。
媽, 你等我高考完，然後帶你去治療。
我們好好的, 活得長長久久的。
6
我用所有錢給我媽買了個金镯子。
她一直想買, 可金價越來越高, 她不舍得買。
也不知道我這直男眼光選的金镯子她喜不喜歡。
可惜奶奶一直跟著我，我都沒機會送給她。
我看到她眼裡的失望, 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口袋裡的金镯子。
可在我這，他卻無比尖酸刻薄。
「（媽」好在，奶奶直接帶我回家，提前結束了海南之行。
也好, 我松了一口氣，提出住校。
這樣媽媽就能安心治療。
誰說癌症晚期不能治愈，現在醫學這麼發達, 不可能就我媽這麼倒霉，治不好！
7
我在學校拼命讀書, 為了自己也為了我媽。
成績提升得很快, 我讓老師給我媽打電話報喜。
可我聽到了電話裡的滴滴聲。
我媽去醫院了？
真不錯，我還怕她熬著不治。
這樣我就放心了。
等高考完, 我要拿著最好的禮物給媽媽看。
還有藏在床底下的金镯子。
我已經能想到我媽收到時的表情了。
想著想著, 我學得更賣力了。
8
高考結束沒看到我媽的那一刻, 我整個人都是抖著的。
從來不抽煙的我爸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
我不敢相信。
怎麼可能這麼快？
人家癌症不都能活個好幾年嗎？
這才 3 個月！！！
我爸點開了視頻，我看到視頻裡笑著的媽媽，大哭起來。
我怎麼這麼混蛋！！！
我怎麼能這樣！
媽媽, 我錯了，對不起！
媽媽，我錯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