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個良人。
我一瞬間覺得窒息得慌。
慌忙站起身,深呼吸了兩口,強撐著扯了扯嘴角,轉移話題:「我有些餓了,將軍要一起去用些早膳嗎?」
江聿風靜默半晌,點了點頭。
「嗯。」
6
一頓飯吃得沉默不已。
江聿風話很少,端正地坐在桌邊,端著碗什麼菜都不挑。
我給他夾菜,他微微頷首:「多謝。」
他的吃相很斯文,細嚼慢咽,一點兒也不像常年打仗的糙老爺們,粗聲粗氣,狼吞虎咽。
安安靜靜地吃完飯,江聿風起身道:「我今日軍營裡還有些瑣事,便不陪你了。」
我懂事地點點頭,微笑著說:「將軍有事便去忙吧,切莫耽誤了正事。」
江聿風看著我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兒,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出去。
我回到房中,愣愣地坐在窗邊,看著屋中滿牆的兵器發呆。
琉璃給我沏了一杯茶,問我:「小姐,你今日怎麼悶悶不樂的?」
我望著牆上形色各異的兵器反問她:「你說,一個人能用得了這麼多兵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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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撐著腦袋認真看了看牆上的兵器,搖頭:「應該不能吧?小姐,你看這牆上有刀、有劍、有長槍,還有好多我都不認得,一個人得練多少年才能學會這些兵器啊?」
說完,她見我沒有反應,又機靈地補充一句,「當然,如果是將軍的話還是有可能的,畢竟他那麼厲害,是吧小姐?」
我嘆了一口氣,抬手摸了一下牆上的兵器,冷冽、粗糙,沒有一絲灰塵。
想來時時在擦拭吧。
這牆上的兵器形式各異,磨損程度也不一,很明顯不是同一個人使用的。
那江聿風為什麼會掛那麼多別人的兵器在自己的屋子裡呢?
它們的主人又去哪兒了呢?
我莫名想起了祠堂裡密密麻麻的牌位。
也想通了江聿風這麼多年一直不肯娶親的原因。
他背負的東西太沉重了。
他怕耽誤了別人家的姑娘。
我嘆了一口氣,莫名地有些心疼。
琉璃給我倒的茶水已經涼透,她幫我換了一杯,勸道:「小姐,別胡思亂想了,你現在這副黯然神傷的樣子都不像你了,還是像往常那樣有說有笑的才好。」
說得……有理。
我平復了心緒,再次環視了屋子一圈,指著窗邊道:「回頭讓人在這裡給我安置個軟榻,晌午還可以小憩一會兒。」
琉璃:「……」
「小姐,您這情緒轉換得……確實不錯。」
她給我比了個大拇指。
我自得地仰了仰下巴,那當然,凡事不要為難自己。
沒有軟榻,我就在床上躺下了,剛準備小憩一會兒,琉璃慌張地又進來了。
「小姐,不好了!」
我坐起身,嘆了一口氣:「這是在將軍府,別像以前一樣咋咋呼呼的。」
琉璃喘了一口氣,指著外面:「小姐,夫人的貼身丫鬟丹青來了,傳話說夫人讓你回家一趟,有急事!」
「什麼急事啊?」我打著哈欠,「再說,什麼事值得母親派丹青親自跑一趟,叫個傳話小廝不就行了?」
話音剛落,丹青踏進屋來,見完禮之後回我:「夫人還不是怕派個小廝來請不回小姐呢。」
哦~原來如此,想拿著丹青來壓我呢。
我就說嘛,我這出嫁才剛剛一日,能有什麼事這麼著急忙慌地喚我回家?
定是因著我婚禮上換新郎一事,想騙我回家訓我來著!
我轉了個身:「不去不去,你就說三日回門時間未到,現在回娘家不合規矩。」
「果然,這世間最了解小姐的人,莫過於夫人啊!」丹青低聲感嘆了一句,又道,「小姐,夫人早料到你會用不合規矩推拒,所以還帶了一句話。」
她學著我娘的語氣,叉著腰,「你告訴那個死丫頭,她成親時換個新郎都不說規矩,如今讓她回趟家就跟我談規矩了?你讓她少廢話,趕緊給我滾回來!別以為嫁出去我就收拾不了她!」
我一時語塞,這倒真是我娘能說出來的話。
好好好。
那我就回去一趟,看看到底有什麼事!
7
二話不說,我帶上琉璃就殺回了丞相府。
我原本以為,我爹和我娘會端坐在太師椅上,等著找我算賬。
卻沒想到,我娘一個人靠在貴妃榻上,唉聲嘆氣的。
這是什麼情況?
我試探著上前:「娘,您找我?」
我娘嘆了一口氣,不說話。
我又抱著僥幸的心態問了一句:「我爹呢?」
一般情況,這個時間我爹都會在家的,有他在中間斡旋,我也不會被我娘責罰得很厲害。
所以我伸長了腦袋,左顧右盼地搜尋我爹的身影。
我娘幽幽地瞥我一眼:「別找了!你爹他……他……」
我一驚:「我爹怎麼了?!」
明明我昨天上花轎前我爹都好好的,還拉著我的手叮囑我往後要照顧好自己,怎麼今日就……
我眼眶一酸,就要掉下眼淚來。
我娘沒好氣地瞪我一眼:「瞎想什麼呢?你爹他進宮了。」
……
我的娘啊,進宮就進宮,您一次性說完不行嗎?
我松了一口氣,但心還沒完全放下,我娘一句話又把我的心提了起來:「陛下同時宣了你爹和江將軍入宮,隻怕……是場鴻門宴啊!」
我心裡一緊:「這麼快?」
我娘白我一眼,語氣哀怨:「都是你惹的禍!」 ??
我無言以對,一時語塞。
我與江聿風成親一事傳到陛下耳朵裡,是早晚的事,隻是我沒想到,他會那麼著急宣我爹和江聿風入宮。
我爹是丞相,乃文官之首,將軍又手握兵權,丞相府和將軍府聯姻本就惹皇上忌憚。
之前陛下之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和我結親的是將軍府少爺,眾所周知,這位少爺文不成武不就,翻不出什麼大波浪。
可如今,與丞相府聯姻的變成了將軍本人……
咱們這位陛下,隻怕是坐臥不安了。
之前我料想到了這一出,但我算錯一步,以為不會來得這麼快,所以還想著等成親之事落定以後再跟我爹通氣,可惜……
現如今,就隻能看我爹的了。
我爹曾以三寸不爛之舌力戰群儒,且立不敗之地,以他的才能,想來也不會出什麼事兒的。
我娘在院子裡幹著急,往日發現一根白頭發都要叫喚半天的人,此時急得嘴角冒泡了也顧不上。
我拍著她的後背安慰道:「娘,您現在急也沒用,咱們先耐心等一等,說不定一會兒人就回來了呢。」
話雖這樣說,但其實我心裡也沒底,一遍又一遍焦灼地望向門外,同時默默在心底預演了無數結局和破局之法。
皇天不負有心人,一炷香之後,我爹和江聿風全須全尾地進了丞相府。
我娘紅著眼眶,撲進我爹懷裡一下又一下地捶打著他的胸口:「真是嚇死我了!」
一向風風火火的人此時就是個嬌嗔的小娘子。
我爹尷尬地瞥了我和江聿風一眼,不自在地咳嗽兩聲:「行了,還有小輩在呢!」
我見怪不怪,湊近江聿風低聲問:「將軍怎麼也來丞相府了?」
江聿風看了我一眼:「本來是要回將軍府的,聽下人說你來了丞相府,便與柳丞相一道來了。」
我了然地點點頭,心裡卻沒來由地竊喜了一瞬。
那頭,我爹好不容易哄好了我娘,把我拉到一旁,板著臉:「你這孩子,平日在家裡胡作非為就算了,連成個親都能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哼,就是平日太慣著你了!」
我撒嬌:「爹~昨日那不是事出突然,沒辦法嘛!」
我爹瞪我一眼,眼神跟我娘如出一轍:「你那點小心思,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
不待我狡辯,他隱晦地瞥了江聿風一眼,語氣中帶著憤怒,「害得你爹我昨日還與他親家相稱,今日便要改口叫賢婿,實在是氣不過!」
「哎呀~爹!」
我扯著他的袖口晃了晃,「您有什麼好氣的,該氣的是江聿風才對啊,昨日還與您是平輩呢,今日莫名其妙矮了一輩,您說說,是不是他更尷尬?」
我爹捻著胡子想了想:「倒也是這麼個理。」
8
我爹和我娘終於還是端坐在了太師椅上。
我乖順無比:「爹,陛下沒有為難你們吧?」
我爹瞪我一眼,冷哼一聲:「哼,你也不看看你爹是誰。」
嗯……
我爹確實名不虛傳。
我松了一口氣,眼神偷瞄了江聿風一眼。
我與他的婚事如今在陛下面前過了明路,往後縱使他說什麼權宜之計,也再無更改的可能了。
我喜上眉梢。
「爹,那如今已經沒事了?」
我爹神色頓了一下,吞吞吐吐:「這……也不能說是沒事吧……」
他眼神閃爍,偷偷瞧了江聿風一眼。
我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心裡「咯噔」一下,也望向江聿風。
江聿風沉吟片刻,方才開口:「陛下有旨,北遼侵擾我朝甚之,命我領兵務必杜絕此患。」
我爹解釋道:「遼族擾我朝邊境已久,這一仗無可避免,隻是賢婿剛得勝歸來,本不用這麼急著出徵,陛下這一出……是提醒我們,龍威尤盛啊!」
這個狗皇帝!
不是為難我爹!就是為難我夫!
「何時出發?」
我捏著拳頭,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
江聿風沉沉道:「我已命副將去營中點兵,即刻便走。」
即刻?!
那豈不是沒多少時間了?
眼看著時辰不早了,江聿風起身:「出徵前事務繁多,我還有諸多雜事要處理,便不多留了。」
我也緊跟著他起身:「爹娘,那我也回去了,北地寒冷,我還得替將軍收拾些御寒的衣物。」
說完,趕緊小跑著跟上了江聿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