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京中算命為生。
對著侯府千金,我掐指一算:
「你乃天生鳳命,但小人作祟,黃金百兩可解。」
月黑風高,我替她做法時被人扣住。
來人摘掉帷帽,是我的竹馬,當今太子周京淮。
「你爹傳你的本事算是被狗吃進肚子裡了。」
月光之下,周京淮眉目清冷。
他說:「沈枝枝,有本事為你自己也算一卦。」
算就算——
我哩個豆,我也是個天生鳳命啊?
1
命是昨天算的。
人是今天被抓的。
月光之下,侯府千金聲音發顫:「太子殿下,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周京淮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侯府千金撒開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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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時還不忘了帶上那一百兩黃金。
那可是我們談好的報酬。
我目眦盡裂:「我的一百兩!小人爾敢!」
小人周京淮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月光襯得他面容如玉,眉目清冷。
「你爹傳你的本事算是被狗吃進肚子裡了。」
人面獸心。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我怒目而視:「你這是在質疑我的算命水平。」
「哼。」
他冷笑一聲說:「沈枝枝,有本事為你自己也起一卦。」
起就起。
銅錢落地。
我瞪大雙眼:「我?」
「哦,你也是天生鳳命。」
周京淮語氣悠悠,滿意地笑了。
我盯著卦象,人傻了。
2
我爹是大魏國師。
他學識豐富,才能卓越,負責為皇帝出謀劃策。
當今皇後原先是國公府不受寵的庶出二小姐。
那年及笄宴,我爹當眾斷言她是天生鳳命。
後來她果然成了皇後,與皇帝如膠似漆,恩愛有加。
三年後,周京淮出生。
他一出生便是太子,所有人都在盯著他身邊的位置——
下一個天生鳳命。
有不少人暗地裡收買我爹。
卻被我爹嚴詞拒絕:
「天生鳳命,極貴重的命格,造假是要遭天譴的。」
「誰敢?」
我央求我爹把這門手藝傳授給我。
他問:「為什麼想學?」
我想了想,說:「今天夫子提問,我答不出來。」
「周京淮嘲笑我什麼也不會。」
周京淮很壞。
都說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他卻整日捉弄我,說我要是再什麼都學不會,不如嫁給他。
他會好好教我。
天啊,我才不要學習。
我握緊雙拳,擲地有聲:「我也要學一門手藝震懾他。」
「哦。」
我爹若有所思,嘀咕了句:「這小子,等著火葬場吧。」
他告訴我,取三枚銅錢。
擲後落地。
若三枚銅錢沒有立起來,就是天生鳳命。
若落地面不同,則有小人作祟,黃金百兩可解。
看著我為一棵大柳樹批下天生鳳命。
我爹目光欣慰:「學成了,出師吧,爹可以退休了。」
3
我爹說退休就退休。
帶著我娘的牌位不知道去哪遊山玩水了。
他說:「你在京城好好呆著,我和你娘度個蜜月就回來。」
「平常大事聽周京淮的,小事反著聽。」
「別稀裡糊塗把自己嫁出去了啊。」
他叮囑皇帝伯伯和皇後伯母看著我點。
臨走前,我爹警告皇帝伯伯:「別讓他倆整你們當年那死出。」
我問我爹,什麼是死出?
他說先上車後補票,少兒不宜。
總之就是必須時刻和周京淮保持五米距離。
皇帝伯伯和皇後伯母本就視我如己出,我爹離京後對我更是加倍疼愛。
周京淮對此很不滿。
他非要我選:「我和皇上、皇後,你更喜歡誰?」
皇後娘娘又香又軟。
我毫不猶豫:「你媽。」
周京淮臉黑了。
我及笄後,周京淮有所收斂。
他不再整日逗弄我,也不再說要我嫁給他的渾話。
但一張嘴還是那個狗德行。
比如現在,他說:「沈枝枝,算算良辰吉日。」
「不然我明天就把你流放邊疆。」
4
我瞪著他不說話。
過了會,他說:「算了,你肯定不會。」
士可殺,不可辱。
我脫口而出:「下月初六。」
周京淮滿意地笑了。
「那我們便下月初六完婚,我明日就給你爹飛鴿傳書。」
什麼?
嫁給周京淮?
「不行。」
我英勇閉上眼睛,視死如歸:「士可殺不可辱。」
「與其嫁給你,不如賜死我吧。」
我寧可死。
也不學習。
周京淮咬牙切齒地重復:「嫁給我,不如賜死?」
我耐心勸他:「隻有天生鳳命才與你相配。」
周京淮問:「你不就是?」
我當場給他也起了一卦。
「你看,你也是。」
侯府千金是天生鳳命。
我也是。
連周京淮自己都是。
那他怎麼不娶他自己呢?
成親後還不會吵架。
我真誠發問,周京淮氣急敗壞地命人將我下了大牢。
他說我搞迷信。
他還說:「我看我遲早被你這個小傻子氣得失心瘋。」
5
我才不是傻子。
我爹說,每個姑娘都是一朵花,總會迎來最熱烈的綻放。
隻是每個人的花期不同。
我不必羨慕她們提前擁有——
但其實我一點也不羨慕。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蹲大牢。
大牢幹淨整潔,飯菜很香,床也很軟。
等我爹回來,我已經胖了五斤。
他看我半晌,欲言又止。
最後問:「枝枝啊,你願不願意嫁給周京淮?」
我爹出門一趟,竟然改變了主意?
這是背叛。
我很憤怒。
但他說:「嫁給周京淮,你能吃遍天下好吃的。」
好吧,看在水晶龍鳳糕糖酪櫻桃油餅光明蝦炙通化軟牛腸的份上——
更重要的是,他說掌握了我娘去世真相的線索。
需要我嫁入東宮,伺機探查。
我有些疑惑:「那怎麼不讓皇帝伯伯和皇後伯母直接把壞人揪出來呢?」
他們權力最大。
還比我聰明。
我爹沒說話。
好吧。
雖然我沒見過娘,但我偶爾也會想她。
能為她做點事,我很高興。
我爹再三叮囑:「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明白嗎?」
「就算周京淮,也不行。」
他眼中似有淚光閃動,喃喃自語著。
「委屈我的枝枝了,等找到你娘的東西,爹就帶你遠走高飛。」
「不要怕,不管發生什麼,爹都會保護你的。」
「但是枝枝啊,現在最要緊的事,是從大牢裡出去——」
我爹說:「你先服軟吧。」
6
我問周京淮:「你軟嗎?」
他的臉一下子又黑了。
「誰教你的?」
我回答得懇切:「我爹說的,服軟。」
我雖然傻。
但是記性可不差。
小時候,周京淮總問我服不服他。
看來他就是軟本軟了。
周京淮臉黑轉紅轉白轉紅轉黑。
最後咬牙切齒地命獄卒打開牢房。
牢房的鐵鎖鏈哐啷作響。
「你給我等著。」
周京淮氣急敗壞:「馬上就讓你知道。」
感覺不像是什麼好東西。
我有點慌張,往後退兩步。
清了清嗓子,趕緊搬出救兵:「我爹說,他同意這門親事。」
周京淮果然站在原地不動了。
那雙好看的丹鳳眼眯起,聲音微上挑:「哦?」
目光落在我身上。
似乎已經看穿我的想法。
我的心髒頓時突突地跳起來。
周京淮那麼聰明。
如果他問,我爹還說了些什麼——
我該怎麼撒謊,才不被他看出來呢?
幸虧,他沒有問。
十幾年來,我第一次看周京淮這麼順眼。
他勾了勾唇,隻輕聲說:「好。」
「乖,過來。」
7
婚事商議得很順利。
我出獄即備婚,不到半天,上京城裡傳遍了。
東宮太子要娶國師獨女——
那個打從娘胎裡出來就蠢笨的小傻子。
我爹聽完,狠狠摔了手中的茶盞。
「我不該出此下策。」
「枝枝,算了,我們不嫁了。」
他看著我,老淚縱橫:「爹對不起你。」
「爹再想別的辦法,好嗎?」
我搖頭拒絕,緩慢而堅定。
出了大獄,周京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請旨賜婚。
皇帝伯伯相當滿意這門親事。
聽說得到我爹的同意後,大手一揮。
聖意下達,無人能改。
我爹靈光一閃。
「那爹帶你逃?」
我斷然拒絕:「不行。」
上京城都傳遍了這門親事。
就算皇帝伯伯平日裡對我們再好,這時候我逃婚,他也會生氣。
他可是掌管著九組消消樂大權的人。
我們全家,我爹到我,就兩族——
可不夠他塞牙縫的哩。
更何況——
還有件事,我還沒有想好怎麼開口。
今日大殿上,周京淮請旨賜婚。
皇帝伯伯笑容和藹。
皇帝伯母卻在聽見消息的瞬間,挺直脊背,神色幾近厭惡。
鳳袍下,那雙塗滿殷紅丹蔻的手,緊緊地絞在一起。
指尖因用力而發白。
見我盯著出神。
她不動聲色地松開。
又露出往常般良善的笑容:「枝枝,我們就要做真正的一家人了。」
「哀家真開心。」
我隱約覺得奇怪,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皇後伯母,不是一直很喜歡我嗎?
怎麼看起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但我又想,如果我是個很聰明的人。
而我爹卻硬要把我嫁給傻子。
我娘也會不高興的——
對吧?
8
沒等我爹走後門找關系。
上京城裡的流言蜚語便消失得一幹二淨。
先前人人議論我的智商,覺得我與周京淮並不相配。
如今紛紛化作豔羨——
「啊呀,天底下還有比沈國師的女兒更配太子殿下的嗎?」
「太子殿下人中龍鳳,沈家小女天真無邪,兩人實在是再般配不過。」
「大伙說對吧?」
茶樓裡,眾人頓時點頭如搗蒜。
周京淮頭戴玉冠,身披繡著鎏金雲紋的黑袍。
憑欄而倚,神色懶洋洋:「賞。」
近衛從木箱裡拎起荷包,接二連三地往樓下扔去。
底下民眾有條不紊,排隊領取。
我猛地嗆一口茶。
一言難盡地看著周京淮。
這也太過分了,太有錢了吧?
沒想到這個眼神,周京淮很是受用。
「以後。」
他咳嗽兩聲,笑容故作漫不經心:「我的銀子都是你的。」
我頓時雙眼一亮:都是我的?
「那你呢?」
我不禁問出聲。
他就這麼,把所有銀子都送給我了嗎?
「我——」
周京淮猛地咳嗽起來,耳後爬上紅暈。
一向伶牙俐齒的他,此時竟然有幾分結巴:「我、我也是你的。」
這說的都是什麼和什麼呀。
我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熱。
原來,周京淮也有不那麼聰明的時候啊。
9
成親前一晚,我爹對我緊急培訓。
「枝枝,從現在起,要小心觀察你遇見的每一個人。」
皇帝伯伯、皇後伯母、周京淮。
宮裡的太監,宮女。
一個也不能落下。
我爹語氣冷靜:「至於那種事,你就裝傻。」
「哪種事?」
我小心翼翼地提醒他:「爹,有沒有一種可能——」
我並不需要裝傻?
「呃。」
我爹打斷我,頓時如坐針毡:「總之,別離周京淮太近,就對了。」
「不準一起躺床上。」
「他一靠近你,你就裝肚子疼,知道嗎?」
「哎呀,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這樣啊。
我回過神來,若有所思。
聽起來好像也不難呢?
10
大婚當天,樂聲悠揚。
東宮內一派喜氣。
皇後伯伯與皇後娘娘端坐高位,氣度雍容華貴——
當然,我看不見。
都是貼身婢女青竹轉述的。
房間裡,我猛地掀起紅綢蓋頭,把她嚇一大跳。
「小姐,蓋頭不是得等太子殿下來掀嗎?」
肚子適時地咕唧幾聲。
我幹巴巴地笑:「等太久,餓了。」
這些禮儀流程實在是繁瑣。
我一點兒也不喜歡。
再說,不吃飽,等會兒怎麼幹活?
我飛速地從玉盤裡撿起兩塊糕點。
又是剝桂圓,又是啃紅棗。
直到打了個飽嗝。
開始幹活。
從箱子裡掏出長鋸,我對著外面兩根床腳狠狠地劃拉。
按照我爹說的。
隻要沒有床——
我就不會和周京淮一起躺在床上。
那不就徹底安全了?
「小、小姐?你要做什麼?」
青竹神色震驚。
我冷笑:「別管。」
「你出去睡吧,今晚,我有自己的計劃。」
「小姐——啊。」
青竹驀地噤聲。
一炷香後,大功告成。
我扔開鋸子,利落地拍了拍手,轉身得意炫耀。
「小姐我厲害吧?」
「厲害。」
房間裡已經沒有青竹的身影。
周京淮站在門口。
在喜燈的映襯下。
面如冠玉,衣袂飄然。
臉上,是止不住的冷笑:「誰還能厲害得過你呀,沈小枝。」
11
糟糕。
這個時候,周京淮不應該還在招待客人嗎?
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想到剛才我一腳踩在地上,一腳撐著床。
毫無風度的樣子。
我隻覺得臉熱。
臉上一熱,嘴裡也順勢脫口而出:「你怎麼這麼快?」
果不其然。
周京淮額角一跳,臉又黑了:「不準對我說這個字。」
「好吧。」
我神色訕訕。
垂在身側的手忽然被他握住。
「害怕和我一起睡?」
他看看紅腫的手,又看看床。
一臉匪夷所思,語氣無奈:「我難道還會綁著你不成?」
「真是笨蛋。」
我不甘示弱:「你才是笨蛋。」
雖然挨了頓罵。
但不辱我爹的使命。
嗯,值。
「你在這,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不想做什麼,就不做。」
周京淮語氣溫柔,聲音低沉。
「沒有人能欺負你,知道嗎?」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
周京淮握住我的手,藥膏塗抹開。
冰冰涼涼。
我忍不住發出舒服的喟嘆。
周京淮卻忽然臉紅了。
我伸出另一隻手,戳戳。
他頓住。
「明早,我想吃水晶龍鳳糕。」
「好。」
「明天中午吃蔥餅。」
「好。」
「你怎麼什麼都說好?」
「好。」
我望著周京淮捧腹大笑。
怎麼所有人都說,他是全天下最聰明的人。
依我看呀,他和我一樣。
也是個傻瓜。
12
這床腳鋸起來實在費勁。
第二日起來,掌心還是木木地疼。
我撇嘴。
任由青竹為我梳妝。
今日,該是進宮面見公婆的日子。
「小姐——不對,該改口喊您太子妃了。」
「您是在緊張嗎?」
青竹打趣我:「陛下和娘娘一向疼愛您,您放輕松點就是。」
青竹是我爹買給我的貼身婢女。
從小在我身邊長大。
將皇家對我們沈家的寵愛,一一看在眼裡。
「也不是緊張。」
我想了想,還是將當日大殿上的情形告訴青竹。
「就是有些擔心,皇後伯母,是不是開始討厭我了?」
「怎麼會?」
青竹失笑:「賜婚這事發生得突然,興許娘娘也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從小開始養在跟前,她幾乎當作女兒一般疼愛的孩子。
忽然變成兒媳——
總要給她一丁點反應時間吧?
呃,青竹說得好像也對。
13
等到進了宮,周京淮先被陛下的人叫走了。
宮人們說,江南水患,茲事體大。
陛下連見太子妃的時間都沒有了。
這也太突然了?
周京淮派人送我回東宮,急匆匆地走了。
但還沒出宮,便被人攔了下來——
是皇後伯母身邊的宋嬤嬤。
我認得。
「既然殿下有正事要處理。」
「太子妃殿下不如隨奴婢去娘娘那坐一會兒?」
我揪著小手帕。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是突突地跳個不停。
但我沒辦法拒絕。
隻好跟在她身後去了。
皇後伯母在喝茶。
修長的玉手,塗滿丹蔻。
鳳眸上下打量我,和平日裡完全不同。
「淮兒還有政務要處理。」
她笑眯眯的:「哀家先找你過來說說話。」
「你不會不高興吧?」
我搖搖頭。
皇後伯母,從前是我娘的好姐妹。
在我面前,她從來不自稱哀家。
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她輕笑:「你這孩子,還真是和你娘一點也不像。」
「也不知道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我娘?
我頓時豎起耳朵。
「有你們娘倆在。」
「哀家這一生,還真是如履薄冰——」
話音未落,周京淮進來了。
14
殿中頓時落針可聞。
皇後娘娘笑容微滯。
「你這孩子,進來怎麼也不派人通報?」
「兒臣來母後這裡,還需要通報嗎?」
周京淮笑得漫不經心:「母後說笑了。」
「淮兒來得可真快。」
皇後娘娘斂起笑容,慢條斯理地說。
「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枝枝在我這,要被我欺負去了呢。」
周京淮也斂了笑容。
輕聲反問:「怎麼會呢?」
他在我身邊站定,牽起我的手:「母後這裡沒什麼事的話。」
「兒臣帶她先行告退了。」
奇怪的是,雖然說是告退。
但周京淮也沒停下來,等皇後娘娘的反應。
他牽著我,徑直走出去。
走遠後。
他漸漸站定,表情冰冷。
「不要單獨見母後。」
又低聲問:「她方才和你說什麼?」
欸?
我開始絞盡腦汁回憶。
「娘娘說,她這一生,驢肉薄餅——」
我和周京淮大眼瞪小眼。
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起來。
驢肉薄餅。
沒吃過。
「那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