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生意最差的那年,老鸨將姑娘們典出去替人生子。
我娘本是樓裡最傲氣的姑娘,可貴人來挑選時,她卻扭著腰肢擠到最前頭。
被縣太爺贖身那日,她沾沾自喜道:「淪為娼妓,年老色衰後隻有死路一條,我不過是為自己博出路。」
娘頭也沒回,毅然丟下我奔赴自由。
可第二年,她卻因生下畸胎被活活打死。
消息傳來時,從京城來的侯府主母正在樓裡物色承嗣娘子。
老鸨諂媚地將我推出來:「這丫頭天生豐腴圓潤,定是夫人要找的極品宜男相!」
1
我娘原是官宦世家的小姐,門楣敗落後,被黑心兄長賣進青樓換了錢。
從踏入攬月閣為娼的那日起,她便一直想逃。
「淪為娼妓,年老色衰後就隻有死路一條,就算是給人做妾,也得擺脫奴籍,拿回良家身份。」
為了離開,我娘無所不用其極。
連我,也是她為了離開而懷上的孩子。
旁的姑娘在為贖身而攢錢,不分晝夜地攬客時,我娘隻一心討好有權勢的男人。
這些男人最喜歡調教我娘這般落入凡塵的高嶺之花,為了滿足自己「救風塵」的欲望,他們大多出手闊綽。
老鸨崔媽媽數著銀票樂不可支,不知我娘心中的盤算:「那些傻姑娘,這輩子就算掙再多的錢,到死也隻是媽媽斂財的工具,隻有找到更有權勢的恩客,才有脫離苦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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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選中了京城來的侍中大人,每每承歡總會偷偷倒掉避子湯。
事情敗露後,崔媽媽氣得要打殺我娘。
可我娘卻撫上孕肚,得意道:「媽媽可要想清楚,我腹中的孩子可是裴侍中的骨肉,大人成婚十載至今未育子嗣,這可是他唯一的孩子!」
崔媽媽恨地咬牙,可京中的貴人最講究體面,若她隨意處置了我娘,隻會引火燒身。
我娘胸有成竹,卻沒料到,十月懷胎隻生下我這麼個無用的女兒。
我出生那日,奄奄一息的娘親掙扎而起,想將襁褓中的我掐死:「為什麼你是個女兒!明明我差一點就可以離開這個虎狼窩,母以子貴,都是你毀了我!你這個災星!」
因為我是個女兒,裴大人先前許諾我娘的一切都成了空。
崔媽媽狠狠擰著我娘的臉,嘲諷道:「丫頭片子可沒法子滿足你的貴夫人夢,我勸你早早熄了那些不安分的念頭!」
為了挫我娘的傲氣,她還沒出月子,崔媽媽便叫了一群屠夫搓磨我娘,自己在隔壁數著白花花的銀子。
看著啼哭不止的我,她笑了笑:「如今還小,就在後廚做個粗使丫鬟,長大了就到前院接客,報答媽媽我的收留之恩。」
我的一應開支,自然是從我娘的月錢裡扣。
從小我便知道,自己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
自我能下地走路起,白日在後廚燒火挑水,夜裡便給樓裡的姑娘倒夜香。
那時,我肩膀上全是重物壓出來的紅痕。
我不敢埋怨半句,唯恐被崔媽媽丟出去,過飢不飽腹的日子。
即便如此,我娘稍有不順心,總會衝進後廚打罵我。
她因生了孩子而身價大跌,從前買不起我娘春宵一夜的男人們,現下無論出身年齡,總會變著法子搓磨她。
那些男人在她身上留下多少傷痕,她便百倍千倍奉還在我身上。
「憑什麼我因為你受盡磨難,千人騎萬人睡,你卻能心安理得躲在這苟且偷生!」
我每每質問她:「既如此,你當初為何要生下我?你既然這般厭惡我,為何不打死我?」
可換來的,是她用泡了水的竹編抽在我身上,直到我快昏死過去才停手。
她折磨我,卻不下死手,是將我當成支撐她活下去的恨。
就這般暗無天日的日子,我過了十四年,才盼到柳暗花明之時。
十五歲那年,縣太爺的夫人來了攬月閣,點名要贖走我娘。
2
立春後,北方的蠻夷破了邊關,戰火燒到了我們這個小縣城。
朝廷的援兵姍姍來遲。
三個月後,蠻夷被打退了,可城裡十室九空,隻有富貴人家和少數逃不走的老弱病殘活了下來。
攬月閣的營生越發差,已到了入不敷出的時候。
崔媽媽很快便想到了出路,將姑娘們典出去給人借腹生子。
「年輕的男人都死光了,可仗打完了,外頭那些個貴婦人早過了生育的年紀,誰願意自己家的血脈到這斷了,媽媽我此計,也是攢功德的好事。」
隻要能出一百兩銀子,便能從樓裡挑選姑娘回去生子,一年後才會被接回。
若是姑娘在生產途中身亡,或者想給姑娘贖身,那便是另外的價錢。
崔媽媽沾沾自喜道:「好在媽媽我舍得花銀子,沒直接用一碗紅花絕了你們的念頭,那一碗一碗的避子藥可花了我不少銀子!」
這話傳到我娘耳中,狠狠地唾了兩口:「她那點心思誰看不出?無非就是打量著,若有人能給我們贖身,能生育的身子自然價格更高。」
樓裡典嗣的消息一傳出,當日外頭便停了不少寬大奢華的馬車。
如今城裡年輕的良家女千金難求,崔媽媽的生意很快便紅火了起來。
縣夫人來的那日,我娘穿上為數不多的素裙,扭著腰肢擠到了最前頭。
縣太爺年近七十,他的獨子進京置辦宅子時被山匪抓走,死不見屍。
林夫人果然一眼便注意到我娘。
我娘也不避諱,對著夫人誇下海口:「奴從前也是書香門楣出來的,知道入了府該守什麼規矩,絕不會讓夫人不快,再說......奴從前也是生過孩子的,身子斷然康健。」
林夫人眼眸一亮,滿意地點了點頭:「生過孩子的婦人到底有經驗,便要她了。」
林夫人這樣的體面人,當即便用三百兩給我娘贖身,買斷了她的下半輩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為娘親梳洗時,她難得對我展露笑顏:「到底是母女一場,我雖恨你抹殺我十幾年的好日子,可如今我守得雲開見月明,也不妨提點你幾句。」
「趁著年輕,哄騙幾個不經事的男人,死心塌地愛上你,早日贖身才是正道。」
我懷中抱著娘的書冊,不置一言。
林府的馬車停在攬月閣外時,我娘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毅然奔赴她期盼已久的自由。
她入林府不久,便懷了孩子。
縣太爺老來得子,高興得緊,光是府中流水的筵席便辦了三日。
那時,姑娘們都羨慕我娘命好。
可好景不長。
我娘懷胎八月時被夜貓驚著,意外早產。
縣太爺在產房外等了一夜,卻等來我娘生下畸胎的消息。
那小小的男胎身體扭曲,一隻胳膊短小得幾乎看不見,手指粘連在一起,如同未分開的肉團。
看到孩子空洞的雙眼時,林夫人當場嚇暈。
林老爺胸口劇烈起伏,大罵我娘是不祥之人。
他命人將我娘活活打死,丟進了亂墳崗,事後卻揚言:「我如此器重她,她卻令我蒙羞,實在是該死!」
消息傳回攬月閣時,崔媽媽撥了撥頭發絲,淡淡道:「林大人這把年紀孕育後嗣本就無望,隻怕是你娘擔心富貴不保,將我給她的生子猛藥下狠了些,才會作繭自縛。」
林家好面子,沒有遷怒於攬月閣。
我心中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感,我娘如此籌謀卻仍舊難逃厄運。
自那日起,我每天都會數一數藏在灶臺下的錢,那是我替花魁們倒賣繡品攢下的銀子。
我一個沒名沒分的丫鬟,贖身要不了多少銀子,日後出去給富貴人家當個伴讀丫鬟,也是不錯的生計。
隻是,還不等我攢夠贖身錢,崔媽媽便提出讓我去接客。
我藏在灶臺下的月事布,不知何時到了她手中。
望著那上頭洗不淨的血跡,她興奮道:「險些忘了,樓裡還有你這麼個冰清玉潔的寶貝,陳老爺財大氣粗,最好你這口!你也該報答媽媽我的收留之恩了!」
我右眼顫了幾下,心髒狂跳。
娘的慘狀歷歷在目。
她的話不斷縈繞在我耳邊:「入了娼門,這輩子隻能任人擺布,毫無自尊可言。」
崔媽媽打算用五百兩將我賣給城北年老的陳老爺,傳聞他從前是宮裡得臉的大太監,家底厚實,卻因著身上的缺陷屢屢折磨年輕的女子。
入了他的府邸,非死即殘。
我咬了咬牙,心中不甘。
我隻是出身低微,並不是生來下賤,不該淪為旁人的玩物,被隨意抹殺。
我拿出了所有的銀子收買了龜公,打聽到近日有一位從上京來的侯府夫人,到這來尋覓承嗣娘子。
我想,這便是我翻身的機會。
3
侯夫人是個端莊大氣的女子。
她出身將門,與端陽侯是青梅竹馬,成婚後共赴塞北守城,兩人的愛情一度傳為京城佳話。
可十年前,蠻夷入侵時,侯夫人飛身替侯爺擋了一箭,落下了病根。
待兩人回到京城休養生息,開始琢磨著生幾個孩子時,太醫卻斷定她再難生育。
曾經深情不渝的侯爺也有了小心思,偏夫人耽於情愛,說什麼也不肯給侯爺納妾。
老夫人因此訓斥了她:「我替侯爺收幾個良妾,日後產下男孩,一樣是養在你膝下,誰敢不敬你主母的位置?」
侯夫人鬧了幾次:「母親尋的哪裡是良妾,分明是家世優越的貴妾,日後若真生了孩子,哪還會將我放在眼裡?」
顯然,她的反抗沒有成功。
「聽聞你樓裡出去的姑娘,無一不生男,都是個頂個的好孕體質,且被你調教得好,從不多生事端。」
侯夫人端坐在上位,崔媽媽趕忙諂媚道:「若是壞了規矩,我這生意也就毀了。」
她將自己打扮得嬌俏的女兒崔月婉推上前,像個精明算計的商人,滔滔不絕道:「婉兒豐腴圓潤,絕對是夫人要找的極品宜男相!定能給侯爺開枝散葉!」
崔月婉是媽媽的寶貝,從前送進員外家做了正妻,可員外意外身亡後便成了寡婦。
像侯夫人這般身份尊貴的遠客不多見,若是自己的女兒入了侯府,她的身份也會隨之水漲船高。
崔媽媽自說自話,沒意識到侯夫人臉色十分不自在。
我越過眾人,靜靜端著茶水走到侯夫人面前。
原本興致寥寥的夫人,忽然被我手中的茶香吸引,她的目光順勢落在我鬢上的茉莉花,審視道:「你是清倌人?」
樓裡還是清白之身的姑娘都會佩戴白茉莉,這是告訴恩客可以出價競爭姑娘的頭夜。
我是有意為之。
「奴婢隻是樓裡的灑掃丫鬟。」
她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茶,眼中忽而綻出幾絲驚豔:「泡茶的功夫倒是不俗,不是一般下人的手法。」
我緩緩脫口而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奴的娘親原是清流世家的女子,沒入青樓後常用這些打發時間,奴不過是闲暇時候偷學了些,上不得臺面。」
夫人慢條斯理地問我:「你叫什麼名字?」